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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这一生是我负了你!
“卿卿,怎么了?”
是我负了你……
“姐姐,又下雪了,夜里天气寒凉,你又穿得单薄,再呆下去免不得受风寒,咱们先进屋去罢。”
抬起头来,夏若卿已掩去泪意,轻笑言道,携了贺兰馥的手,转身步回寝殿。
“卿卿,你可好些了么?若是不想睡,我陪你在外面多呆呆也是无妨……”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姐姐不必多思了。”夏若卿口中答道,目光却渐冰寒。
成事虽在天,谋事却在人。事既至此,便闹他个天翻地覆,又有何妨!
次日晨间,约莫是独坐亭中太久,贺兰馥幼时习武身体康健尚未不觉,夏若卿却是咳得一阵紧似一阵,连气都喘不过来。依律初一各宫妃嫔皆需前去太后、皇帝及皇后处拜年问安,今年新后未立,太后和南诏帝那边却是免不得的,这纵是无视宫廷礼法的贺兰馥也不敢违例。是以一早贺兰馥替夏若卿请来太医院人问诊开方又存了档,虽是不愿,仍只得梳妆前往宁安殿。
贺兰馥走后,夏若卿称倦挥退一干侍候的侍婢,靠在枕上,却也未眠。不过须臾,挽容就带了一个年过半百的送炭仆妇进来。仆妇行过礼,抬头一看,正是长寿庵的张惜春。
“娘娘这大年初一不去宁安殿为太后拜年问安,太后历来重规矩,陛下对太后又是最是敬重孝顺,这一来陛下怕是会不悦吧。”张惜春也不多礼,自寻了个椅子坐下,笑道。
“我自迁入承明殿中,与兰婕妤日夜同住,实在不方便,也只能寻得这个机会与张术师见面了。”
“娘娘今日甘冒圣颜不悦也要唤在下前来见上一面,想来是考虑好了?”
夏若卿一笑,抬起头来,冷然道:“张术师,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过我素来不喜欢旁人揣度我心思,明白吗?”
张惜春却是夷然不惧,笑道:“娘娘,你病着兰婕妤怕是心心念念想赶着回来的,可耽搁不得太久。”
夏若卿眼微眯,也不再多言,问道:“张术师,我只想问你,你说的手中那物,当真不会伤人?”
“此之一物一入人身,便视附者如主。娘娘应该很清楚,主亡其亡,万物皆向生,它又焉能伤其附身之主而自断性命?”
夏若卿闭眼思忖,半晌又道:“日后可有去除的方法?”
“能得此神物,旁人喜不自胜,娘娘却想去除吗?”
“它靠精血而活,长此以往总是伤身。何况有些东西还是握在自己手中的好,此事不过紧急从权,来日方长,若是寻得新的能自己养了,又何必再劳烦他人?”
“娘娘倒是说来轻巧,新的岂是说寻就能寻得的。”
“张术师神通广大,总能想到办法的。”
张惜春冷笑一声,自椅上站立,踱步道:“娘娘,时至今日,娘娘似乎还没弄明白我们的关系。我予娘娘手中之物,娘娘予我他朝南诏国师之位及江夏二州。你我各取所需,不过平等待之。只要国师封身再入驻江夏,取物也罢寻物也罢,在下自能办得妥妥当当。只是如今这些都还是虚无缥缈,在下总得留些手段傍身,还请娘娘见谅。”
“你!”夏若卿眉心倏皱,满面怒色,隔了片刻终于压下,沉声道:“不错。既然张术师能猜得到我今日请术师来的目的,东西也该带来了吧?”
“这是自然。”张惜春自袖中取出两个小指大小一白一青琉璃瓶子,递给夏若卿:“此物经不得寒,需贴身而藏,若是离身超过半个时辰便为死物。使用倒也便利,只需置放在贴身衣物之中,它自然会寻着人温入体。”
“子母皆是如此?”
“不错,其物最是解人意,只需母主动念,子自从之。子主宿者身体冰寒之后,它就会自己游出寻其母,到时取回便是,切记不可多耽。”
“如此简单?”
“说简单确也简单,不过母指子时二者相距不可过远,十丈为距。且子若常不闻母息,则会烦躁不安躁动不已,扰得宿者体病神倦,这宫中医者都是博学之人,一旦诊脉容易被人察觉,是以母子宿者还是多加走动见面为宜。旁人这便没什么,只是位兰婕妤嘛……怕是娘娘要费些心思。”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哦,旁的倒没什么,只望娘娘牢记你的允诺。”张惜春顿了顿,眼珠一转,又接道:“不过我倒有几分好奇,不知娘娘准备对付何人?如今常在陛下左右的也不过那几位,娘娘难道想全都……”
“张术师,你好奇心也太过了。”夏若卿唇角虽有浅笑,眸中毫无笑意,冷冷凝着张惜春。
“是,既是如此,在下告辞。”张惜春也不甚在意,躬身一礼,端上烧尽了的炭火退了出去。
挽容直目送人出了殿门,才回转夏若卿处。她刚才一直在外间守着,防着有人经过,夏若卿与张惜春的一席话听得明白,加上原先事情,倒也猜到七七八八。此刻扶着夏若卿躺好,挽容嗫嚅半晌,终于咬唇开口道:“娘娘,难道你当真……当真要……”
“嗯。”夏若卿直视帐顶,思绪不断:“张惜春那边你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只是这样一来……娘娘难道就想将这东西一直放在兰婕妤那……旁的不说,兰婕妤对娘娘是真心的好……”
“谁指望靠她将东西拿出来了?”
“咦,可是娘娘方才不是还在问张术师如何去除?”
“若不给她些把柄,她会这么干脆把东西拿出来?即便是拿出来了,少不得又要动些别的花样。倒不如我主动些,以后有求于她,她便可以予取予求,现在就不会费太多心思了。”
“是,但是……娘娘……”
“挽容,按着族谱而言你我是四代内的亲眷,你家人同样牵涉其中,容不得我们多考虑。贺兰身上的东西以后我自然会设法除了,不会让她一直带着它。你只管办你的事,掌握好分量,别让张惜春这段时日就死了,免得诸事并发旁人疑心到我们头上来。还有你去告诉朱太医,就说我的病恐会过人,需独门静养。”
“是,但是娘娘病着,纵然朱太医这么说了,兰婕妤恐怕也不会任由娘娘这会子搬回凌寰殿独居的。”
“不用独居,隔个空院子让她几日见不着我就好。好了,她约莫快回来了,我先睡了,你去罢。”
“是,娘娘。”
木门轻掩,室内一片寂静,夏若卿盯着榻前帘幕却无甚睡意。她从没打算留张惜春活口,早已在膳食中动过安排。她对挽容倒也不曾说谎,只待此事一过,她定然会想办法把贺兰馥身上的蛊除了。夏家与贺兰家私交甚好,夏若卿幼时自也常去贺兰家玩耍,与贺兰祈很是相熟。贺兰馥之父贺兰斐本就是北燕驰骋沙场军功卓著的皇子,奈何出身太低又军功太过,北燕当朝皇帝成淮王一心修仙入天不重兵武,又疑心多虑,深恐他逐储无望心生反意,硬是借故夺了他的兵权,又在接后大败时将人作为质子送入南塘。夏若卿知晓贺兰斐当时被送入南塘时北燕国内就是闹得沸沸扬扬,大臣多有不服。而贺兰馥之兄贺兰祈继承了其父之能,自幼在贺兰斐教导之下熟读兵书,且为人聪明绝顶深沉稳重。当初贺兰斐虽能携得子女二人来得南塘,但夫人母亲等家眷均被留在了北燕。此番贺兰祈欲回北燕,定是筹谋良久已有万全之策,不动则已,一动成事必定十之□□。那张惜春昔日不过一届王爷供奉的术师,较她高者何曾会少?张惜春能得成蛊,这蛊想必是可取出的。等贺兰祈得了北燕,不愁找不到能去除贺兰馥身上蛊虫的能人高士。
只是话虽如此,此蛊养在体内必然还是伤人,她自己能养倒也罢了,偏偏她自己血脉养不了,只能寄于贺兰馥之身。她夏若卿……这辈子是注定对不住贺兰馥的一番深情了。
第147章()
新年伊始,夏若卿却病重,先是患上风寒,后来风寒积体竟发了寒疹。这寒疹倒没什么要紧,只是容易过人,一个个鸽蛋大小,红肿瘙痒,太医诊了后便让其独居静养。
果然贺兰馥说什么都不让夏若卿搬回凌寰宫,令人辟了个侧院出来让她居住,期间数次欲探视,夏若卿都令人将她堵在门外,说寒疹发在了脸上,实在难看得很,不愿见人,直急得贺兰馥吃睡不香,日日在院外踱步徘徊。
如是过了半月,院中大门终敞。贺兰馥喜出望外,早捧了夏若卿喜欢的清粥小食急匆匆进到院里。恰逢夏若卿出来,待人一抬头,贺兰馥手臂却是一僵,盘中食物洒落一地。
“你……你……”贺兰馥此刻也不知是惊是吓还是怒,全身颤抖,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夏若卿抬起来的脸上眉目依旧,半幅秀美娟丽的面庞依然白净,另半幅自额心至唇角却是绘满了藤萝异花,颜色鲜丽如活,似可闻香。
“你……”贺兰馥似是不信眼前所见,颤步向前,轻轻抚上夏若卿绘了画的那半幅脸,触手细腻温软,毫无画粉的糙感,手指用力搓动,藤蔓依旧,随着手指动作牵扯出一丝怪异。
“你的脸!卿卿!你!”
“贺兰,不用试了,是用针绣上去的。”夏若卿倒是面色平静,淡然道。
“你疯了!绣……你可知道,这是在面上,一旦绣上哪里还有褪除之日!你!”
“贺兰,我知道。”夏若卿拉下贺兰馥的手,神态平和如故,“我知道你不喜欢,那夜我想过了,夏家生死都握在陛下手中,我只有这么做才能重新获得陛下欢心。即便只有半分机会,我也不能放弃。”
“我说过……!”
“贺兰姐姐,时至今日今时,你我还能自欺欺人下去么?”
夏若卿的目光与贺兰馥直视,杏眼微弯,似是在笑,又全然感受不到笑意,定定凝着贺兰馥。
“所以你早就暗中打定了主意,如此糟践自己是吗?!”
此时两人离得近,贺兰馥自上而下将夏若卿面上花看得越发清晰。夏若卿绣画的针应是用得极细,即便是如此近的距离仍可见枝蔓边缘平滑精细,明暗颜色过度自然流畅,与画笔绘描确有天壤之别,层层叠叠又不显繁复,花侧盖叶,叶中藏花。但这画越是细腻,意味着作画时所下针数越多,不过巴掌大小的一幅画怕是针数不下千万。想着这吹弹可破的细腻面容竟被一针针戳入导入颜料,贺兰馥只觉脑中一晕,怒火上冲,一时克制不住自己,竟挥掌抽在夏若卿脸上。
夏若卿被打得一个踉跄,退了一步,垂首静静抚着自己脸,既不怒也不哭。倒是贺兰馥打了人有些后悔,气却没消,原地站了片刻,手掌展了又握,握了又展,终是一拂衣袖怒气冲冲出了院门。
挽容一直站在院门侧不敢做声,这会子贺兰馥掉头走了,她才敢上前疾步将门掩了转身扶住夏若卿。也亏得夏若卿先前称要静养,这院落选得甚为僻静,贺兰馥出入也不喜带人在身边,刚才那一幕没人见着,否则不出片刻这承明殿上下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
“娘娘,要紧吗?快回房去,我冰块绢子给您敷敷!”
夏若卿缓缓放下手,唇角掀起一丝笑,却不知是苦笑还是自嘲:“无妨,贺兰下手时是收了劲的,也不过是表面上看着重罢了。”
“娘娘,真的不要紧吗?您待会可是还要去见陛下……”
“没事,替我补补妆就走罢。”夏若卿径直回身进屋,在梳妆台前坐下。
妆台临窗,夏若卿左右侧首瞧着镜中人,手指轻抚脸上花叶。为了尽早绣成这幅画,夏若卿并未按照画师所言初绣后待痊愈再二绣,而是直令画师在伤上即刻再下针灌注颜料,如是来回走了四道,又用性烈无比的冰魄草敷在画上强行去淤消肿。幸好急切之下这幅画仍作得曲婉灵动,不枉费她自毁面容又经历了这许多苦楚。不过夏若卿翻来覆去照看镜子,也只觉得这半幅面画诡异厌恶,实在无法明了南诏帝的审美究竟是出了什么毛病。
罢了,只要南诏帝喜欢便好。今日之后,这南诏后宫人再见她,只怕她们都觉得她为了争宠已至疯魔了吧。
挽容拿起胭脂水粉替夏若卿细细补妆,又用篦子一丝丝篦好方才被贺兰馥弄乱的鬓发。夏若卿闭上双眼,曼声问道:“圆镜大师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回娘娘,大师传书让娘娘无需忧心岳门、虎跃、常明三军,这三军主将都是大师昔日旧人,他自会打点妥当。只要娘娘这边事成,他即刻回转杜陵。子榆军远驻北境,黑刹军与左淮大军对峙淮江岸畔难以抽身,待这两军反应过来,杜陵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