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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五月,莫克早晨的阳光就已经毒辣到能晒掉人一层皮,车子在烈日下行走,车内也像是一个蒸笼。蒙筝一度忍无可忍撩开围在车边的一帘挡沙布想吹吹凉风,却被车老板吼了一声,只得悻悻放下帘布继续当闷蒸馒头。
”这地方的人是不缺钱还是怎么地,脾气这么大。”白素荷也是热得满头大汗,头顶纱罩全部撤下,汗水还是滴滴答答往下淌。
蓝醉这会倒是最好过的一个,整个人无尾熊一样紧紧巴在君漪凰身上。君漪凰冰凉的身躯成了她专用的随身空调,直让白素荷和容十三羡慕不已,蒙筝暗地咬牙切齿。
不过蓝醉看着君漪凰淡定从容的脸,依然担心她魂魄受不住这种炎热,不由埋怨容十三道:”十三哥,你看看这破车摇到地我们都熟了,直接把车开过来多好,速度快有空调,犯的着在这车里受窝囊气吗?”
”算了,莫克街上都没轿车,我们又不认识路,一群外地人没本地人领着到处绕,太扎眼了。莫克没多大,应该快到了。”容十三做贼一样偷偷掀开布帘一个角透风,一边安慰道,”看这莫克冷清得要死,估计这车平时也没多少生意。我们把帘子掀开吹得满车沙,老板跑这么一趟回头还得扫一遍车,确实不合算,难怪他要发火。”
”就你善解人意。”蓝醉哼了声,把脑袋都钻进君漪凰衣领里纳凉。君漪凰虽觉得不雅,但知道她热,不忍心把人拉开,只能苦笑由着她。只是这样一来,蒙筝的脸色不知是闷的还是气的,越发难看了。
”亮瞎24k钛合金狗眼。”容十三嘟哝一句,头一扭看向车外。他们是从市中心叫的车,石碑则在市边。按常理说从市中心到边缘这一段是会从繁华到稀松,但也不至于荒凉成这样。容十三只见一路上门面紧闭,黄沙糊窗,泰半房屋都是人去楼空,不由摇头惋惜。
要知道那首刻在石碑上的叙事长诗也大略描述了昔日莫克景象。那时候的莫克水源丰沛,是丝绸之路上一个极为重要的贸易点和补给点,可谓是”使者相望;商旅不绝”,如今千年已过,外间日新月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这座曾经繁华一时的古城却衰落至此,实是可惜。
经过漫长颠簸,终于到了目的地。没想到这个郊区反而比路上还热闹点,一问之下才知道石碑旁还有一方泉眼,水面虽比原来下沉许多,还能供人直接饮用,是以这一带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聚居圈。
一路上见到的景象已经让蓝醉等人做好了最坏的心里打算。没想到到那石碑处一看,发现在石碑上还修了一座房子把石碑护着。有个七八岁的男娃坐在屋外门坎上,一看蓝醉等人要进去,脚一抬手一伸,拦住她们去路。
蓝醉看着眼前这栋摇摇欲坠不知哪个年代修建的房屋,不由好气又好笑:”这种地方也要收门票?”
男娃用生硬的汉语说:”二十块,一个。”
”你怎么不去抢?”白素荷在车里本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再遇到这个男娃,更是气上加气,语气明显不善。
那男娃也不知听懂白素荷的话没,比划五人道:”二十块,你们,一百。不给钱,不进!”
话说完,男娃的脚抬得更高了。
白素荷脸色一沉就想伸手拎着男娃脖子把人丢开,容十三却不想节外生枝,忙把她拦下。蓝醉掏出一百块钱拿在手上,笑眯眯蹲下对男娃道:”小弟弟,这石碑是你家的吗?你认识石碑上的字吗?
男娃眼睛直勾勾盯着蓝醉手上的钱,继续梗着脖子强调:”一百!”
蓝醉笑容僵了下,又掏出一张一百并在手上,柔声诱哄道:”只要你告诉我谁认识里面石碑上的字,这两张钱都是你的,好不好?”
男娃一见蓝醉手上红色纸币一张变两张,眼睛都放了光,对蓝醉的话全然无视,直接伸手去勾蓝醉手里的钱。
蓝醉眉心一皱侧身避开,男娃一脚还横搁在门前墙上,这下伸手一勾就偏了重心,摔在地上跌了个狗啃泥。那男娃摔了倒也不哭,一翻身横躺在门前,双手双脚呈大字状挡住门槛,喊了句:”钱!”,接着叽里咕噜说了一连串谁也听不懂的话。
蓝醉见男娃为了要钱姿态这么难看,不禁无语,嘴角抽了抽,想发火又忍了下来。
蒙筝耗不下去了,从蓝醉手里抽出一张钱递给男娃,伸手想拉他起来,她们好尽快进屋。不管这屋子多破,好歹是个遮沙蔽日的地方,比顶着日头晒好。
那男娃一把把蒙筝手里钱扯了去,依然赖在地上不起。蒙筝去拉,他反倒一把握住蒙筝的手,望着蓝醉手里另一张粉红钞票,”钱!钱!”
那男娃年纪虽小,手劲却不小,蒙筝甩了两次都没能甩掉。任谁在车里当了半天小笼包又顶着头顶上太阳晒,再遇到个胡搅蛮缠的混小子时脾气都不会太好,蒙筝瞪着眼嘟着嘴倔脾气也上来了,垫着脚尖手臂上抽,男娃身体随着她的手臂移动在地上拖,依旧死不撒手。
旁边几个对着男娃也都怒了,但对个小孩子发火又不好,是以既不帮蒙筝也不阻止,就冷眼看着想看着男娃要闹到什么地步。
最后还是君漪凰把蓝醉手里余下的那张票子拿过来,丢到远一点的地方,淡淡道:“算了。”
那男娃一看钱飘到地上,立马松手推开蒙筝,掉头扑过去把钱压在身下。
不过这一下终于是把路让开了。
蓝醉看那男娃拿到钱眉开眼笑的样子,直恨得牙痒痒,很有把他逮着扒了裤子一顿打屁股的冲动。再一看君漪凰领头往里走,哼道:“漪凰,你还真把钱给他了?他尝到甜头,有了这次就有下一次,你怎么就惯着他!”
“你们是来看碑的,跟个小孩较什么劲。”君漪凰扭头看背后也跟小孩似的气鼓鼓一群人,叹气道,“你们贵庚?”
“什么贵庚不贵庚,那是钱勒!”蓝醉还是气不过,她倒不是真心疼钱,就不乐意这样被人讹了去。她又不傻!
“你不是挺会赚钱的,我拿得又不多。”不想君漪凰想都不想就回道。
蓝醉发出牙疼一样的嘶声,半天一个字没吭哧出来。没办法,君漪凰这句话前半和后半都没说错,而且这是她媳妇,媳妇拿她的钱去送人,她能说什么?
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哑巴吃黄连,闷吞!
有了这一插曲,众人的郁闷倒是散了些。好在那男娃拿了两百块钱,生怕他们返回,爬起来就跑了,没再来捣乱。进到屋里,这屋子内部比外面更残破,除了四面墙一个顶,就只有树立在屋中央的一块约莫两米高一米五宽的普通大石碑。石碑上的字本就小如蚊蝇,如今碑面还被人用尖利的东西横七竖八画了许多道道,本就严重风化的字面就更模糊了,还不如那张碑拓清楚。
五人在屋子里绕了几圈,想找出点相关信息。可惜那屋子本就是近代才建的,而且建得很是粗鄙,除了起到遮蔽风沙的作用外,什么信息都没留下。
好在来前他们都做过心理准备,知道这种事强求不得,不如先找个地方落脚把行李放好,再出来慢慢打听。
几人出了这间摇摇欲坠的危房。他们分析下来觉得应该先从石碑周围查起,就想在周遭找家酒店。但莫克本就荒凉偏僻,仅有的酒店都在市中心,这里虽有个泉眼比较热闹,也仅是相对而言。更令人崩溃的是当地人有百分之八十不会汉语,几人连比带话问路,都是鸡同鸭讲。就在几人几乎放弃准备再坐蒸笼车回市中心的时候,容十三终于锲而不舍逮到一个会汉语的,一问之下那家还真有几间空房,平时空着,有人住时就按天数收钱。
这种大热天在外面转别提多累人,现在他们只想找个地方坐下喝杯水,一听有地方住也不讲究了,跟着那个叫达吾提的男人回了家。
那男人家是栋三层的自建楼房,外表普通内里收拾得还挺干净,主厅有空调,每个房间装了吊扇,还有电视机和电水壶,就像个普通的招待所。这下蓝醉她们的心定下来了,决定就先暂住在这。再一问,那个叫达吾提的男人原来就是个汉人,徒步旅行时到了莫克,喜欢上当地一个姑娘,就留在莫克结婚扎根。
达吾提夫妻两都很勤快,一番收拾,又是拿水果又是下厨做饭,等一切收拾停当吃过午饭,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容十三一看太阳偏了点,想起早上那惨不忍睹的蒸笼车,决定还是回到市里把车开到达吾提家里停着,出入方便些。蓝醉也觉得时间还早,拉着达吾提就出门转悠去了,希望能捡点舌漏,找出些蛛丝马迹。
片刻间房间里只留下蒙筝、白素荷和君漪凰三人。蒙筝坐了片刻,找了个借口也跟着出了门。
下午后外面吹的风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凉意,蒙筝站在达吾提家门口无声叹了口气,左右一望,随便选了个方向就走了出去。
西疆干旱炎热,食物以馕和乳制品为主,而且乳制品掺入了水果,味道偏甜。白素荷是川西人,她虽然不算太讲究吃食,但一直不爱吃甜食。中午吃饭的时候蒙筝看她基本没动几筷子,就知道她吃不习惯。说实话蒙筝自己也吃不惯,这会出来就想找个超市买点咸的辣的配菜晚上吃。
但这只是蒙筝出门的借口,至于出门的真实原因,则是蒙筝忍受不了房间里的压抑和沉闷,宁可出来吹风吞沙子。
蒙筝不知道那一天白素荷究竟听到了多少。在厨房门口发现白素荷的时候,蒙筝的心情大半是惧怕,但有小半仍是期待的。这世上不会有只想奉献不要回报的圣人,付出了总想有收获。蒙筝为白素荷续命,自不求白素荷感激涕零,只求白素荷能表达一下好感,她就已经足以。
但是让蒙筝失望而茫然的是,白素荷什么表现都没有,她像是既不在意自己的寿命是长或短,也不在意蒙筝是否真的回忆起一切,成为那个人。
那是一种平淡抗拒的冷漠,无声无息,伤人于无形。
第186章()
从贺兰馥墓中出来后,就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蒙筝,她是谁?
在山里遇见蓝醉和白素荷前,她是蒙筝,是那个山里长大,无忧无虑,对外面世界无限向往的蒙筝。那时候的生活是重复的单调,她每日里烦恼得最多的就是今天该去逮兔子还是摘蘑菇,晚上该吃炖汤锅还是烤肉串。
但在见到白素荷后,蒙筝的心就再也不能平静如波。她莫名的想亲近这个看起来高傲冷漠说话凶巴巴却漂亮得一塌糊涂的女人。
在白素荷她们离开后,蒙筝单纯的脑子里除了兔子蘑菇打雀儿,又新添了一个念头:她想再见那个漂亮姐姐。
这个念头如此简单,又如此执着。随着时日流逝愿望愈发强烈,以致于当蒙田带着陈教授回到村子里,告诉蒙筝要带她出去闯世界赚大钱的时候,蒙筝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生活至今的蒙家村。
她想见她!
等蒙筝真的出了那个深处山腹的山沟沟,第一次见识城中比山还高的大楼,流水一样小车,她才知道她原来从广播里听到的以及回乡村人讲述的只是外面花花世界的冰山一角。她看了女人身上摇曳生姿的长裙,看到了她们脸上精致娇艳的妆容,再照镜子看看自己被太阳晒得黑红的脸蛋,头两侧绑的麻花辫,还有颜色陈旧的小夹衫和阔腿裤,蒙筝自卑了。
她现在才发现原来她这么丑,这么土,她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去见白素荷?
掌心的纸条被握紧,重写叠好放回贴身的口袋中。
从此蒙筝有了新的目标,她向蒙田要了钱,去买那些贵的要死的护肤品;她再也不说家乡话,只说那绕舌头的普通话;家里带出来的衣服全部埋到箱子底下,她也开始学穿那种鞋头尖尖,根儿细细的高跟鞋,走路扭着腰肢,风情款款。
蒙筝解开了发辫,扎起了马尾。晚上的时候,她脱掉鞋会发现脚趾脚跟多了一些亮晶晶的血泡子,但她不在乎。
她觉得她和白素荷之间的距离正在快速的变小,小到她又敢把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儿从贴身口袋里掏出来反复看了。
蒙田的钱不会白给她,蒙筝答应跟着陈教授和蒙田一起去考古。她决定只要去完这一次,还了蒙田的钱,她就去找白素荷。
蒙筝根本想不到她会在考古的地方遇到蓝醉,在那样的场景下见到白素荷。
她只穿着普通的羽绒服,没有化妆,没有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而蓝醉对她却异常的凶,这让蒙筝既不明白还有点失望。
不过失望只有一点,大部分的情绪是开心。
见到白素荷,她很开心。
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