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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也奇怪,原是命令的口吻,在周武听来,却带了几分低沉柔和的缠绵意味。
先前刚绕过堂屋站在内室门口时地动已止,他扶着门框才堪堪稳住身形,无意抬眼往里一瞥,便见大王紧张而关切地按住卧榻之侧的人,并说了这句话。
人刚醒来,嗓音本来就柔于平素,加上周武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大王的动作似乎极尽温存,刚转过来看他时眉眼间尚余一息未消的怜意,下一刻他再仔细一看,发现大王的神情已似寒冬冻雪,凛冽刺骨,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先前那怜意竟是错觉?
其实两个人都那么出众,要真是那种关系倒也……
呸,什么跟什么!
被大王一记眼刀劈得魂飞魄散,周武脑子里冒出的那些不着调的东西顷刻去了个干净。今日大王气场太过强大,若换往日他赔个笑脸也就是了,可这回显然没有那么轻松,顶不住压力,周武连话也说不周正了:“地……地……动了……”
周武进来的时候,赵政已经不动声色地侧身将赵高了挡住,是以他只看到赵政按住赵高的动作,却看不到赵高的人。
春日犹如酷暑,周武惊出了一身的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大王似乎突然偏头往身侧看了一眼,再转回来,便阴晴不定地摆了摆手放人了。
其实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为了替他解围,赵高暗暗拍了拍赵政的手背,又拿安抚性的眼神瞧了半晌,才把赵政的火气给灭了的。
事不过三,周武发誓,下次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万万不敢再来一次了。
由于赵政这回又带了五六人过来,小院日常物资需求数量太大,加上院子小,不适合藏这么多人,实在不适合久留下去,所以在听医者说适度的走动无妨之后,他们一行人在两日后就撤离了。
他们虽带了十几个锐士,但是明面上还是三人一行,到井陉治所找到个较大的逆旅住下,已是傍晚将至。
逆旅前院是个热闹的酒肆,赵政亲自扶着赵高去前院用夕食。
周武不会赵语,赵政没让他出来,吩咐锐士把夕食给他送过去便罢。周武不能亲自守着他家大王,自己在房里担心得不行。
这边赵高被赵政扶着坐下,便听他问:“小高你想吃什么?”
赵高看着他的树皮脸好笑地说道:“都行。”
赵政哪里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眼睛一眯竟带几分“威胁”的意味,不过目光没有多作停留,转而又落到一旁的伙计身上。
伙计哪里见过这般人物,早先隔了老远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眼下看他睨人的样子更是觉得慑栗。看他身旁的赵高面上一派清远平和之色,丝毫不怕他,不由佩服。
其实伙计所料有误,赵高心里其实是有些“委屈”的,他至今想不明白这孩子对他的态度怎么说变就变了,原想着人可能真是生气,等发泄完就没事了,毕竟尊师重道很重要。
谁知一连几天他这待遇都没有任何改善。
赵高开始愁了。
虽然他在自己面前这样气场全开,实在英俊得过分,有些养眼。
虽然小包……哦不,大包子这些日子照顾他这伤号都是事事躬亲不假人手。
虽然知道那眼神就是唬人的。
但是赵高受不了啊!一看他如此,就想起自己之前的那些劣行,小人之心地想着:这孩子现下是不是真在报复?
不过话说回来,这事确实是他自己理亏啊,他一想到是自己理亏,这心就跟着往下软,等软得一塌糊涂了,自然就开始没有原则地妥协,包子说什么是什么,完全被吃得死死的。
等赵政摸着他的喜好点完东西,转过来看他,一向镇定自若,沉稳持重的赵令丞也终于忍不住了,摆出一副开坛授课的架势,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我觉得你这样不好。”
现在人多耳杂,“臣”、“大王”这样的称呼不能再用,“你”啊“我”的一出口,这味道就像极了当年。
不同的是风水轮流转,当年“我觉得你怎么样”这样的语句,基本都是赵政被某人忽悠或者“折磨”时委委屈屈说的,现下位置来个颠倒,这个某人话出口前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话出口后才知道不对劲。
不过,悔之晚矣。
对此赵政恍若未见,唇线平直,神情冷冷硬硬,飘飘回敬一句:“那就习惯。”
看他的神情,听他的语气赵高这回是结结实实地愣了一愣,心想:这话怎么如此耳熟?
此时,端方宁淡的赵令丞全然没有意识到“上梁不正下梁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样的至理名言如今真实地应在了自己身上,而自己已经自食恶果,还不明所以地低头找着各种不靠谱的原因。
而赵政这边,其实他对二人恢复称呼的相处模式很满意,一高兴嘴角险些就要上翘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但转念想起某人的“昭昭恶行”,就觉得真要让他事事顺遂反倒助长他的恶劣气焰,这样的歪风邪气如今断不可倡。
就在这时,二人突然听周围在议论些什么,听清其中内容后,齐齐收起了玩笑的心思。
有人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们猜兄弟我那日在白石岭遇到了什么。”
果然这话成功勾起周围人的兴趣:“什么?”
那人道:“一伙秦兵!各个轻装,鬼鬼祟祟像是探路的。”
此话一出,立马引来一阵不满:“这群龟孙王八羔子,趁我举国受灾的时候出手,真它爷爷的不要脸。”
听到这里,赵高嘴角一抽,下意识看向赵政,果然见他神情有异,只是控制得好,别人虽瞧不出,但赵高能从他微挑的眉尾上瞧出端倪。
“壮士怎么不杀两个秦兵立功?”这话是赵高替赵政问的,眼下秦军左军扎营的地方就在附近,位置却仍属绝密。将士领兵在外,赵政一贯不作干涉,虽然他人也在赵国,但并没有着意询问,也就是说,这一队人马,连他也不知道在何处。
现下有人说在白石岭瞧见了秦兵的踪迹,赵高知道赵政挑眉是担心他们暴露踪迹,所以动了点心思,开口替他套话的。
“哪儿能啊,那群龟孙人虽不多,但个个都是好手,兄弟我要冲上去,立功连个边儿都捞不着就得交代。”那人连连摇头。
赵高继续用闲聊的语气说道:“此事或许关系到我赵国安危,壮士就没想点别的办法?”
那人一拍胸脯道:“肯定不能放着不管,我跟了他们一路,总感觉他们发现了在兜圈子,后来趁他们停下来修整,立马去找人,谁知那群王八羔子贼精,我带人回去的时候人都走光了。”
赵高:“没循着踪迹探探他们离开的方向?”
“找了,兄弟们十几个人,把地皮翻过来也愣是没有发现半点痕迹,八成是有人抹掉了。”
赵高作惋惜状道:“那还真是可惜了。”
问到这里,确定没有问题,二人总算放下心来。谁知赵高刚才的举动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已经引起了一个人的警觉。
“伍……伍长,我觉得那两人细作……赵狗……像赵狗的细作。”一个看上去身长九尺有余面相狰狞的威武汉子,谁知向他长官报告敌情竟然带着几分憨傻味,话说得颠三倒四,含含糊糊,与外貌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他的伍长极不耐烦地摆摆手,对他说:“嘿,你小子,我告诉你,这里是赵狗的地盘,别生事。”
“不行!”汉子上前一步,这种时候身形上占优势就是方便,他一个人就拦住了三个人的去路。一伍的人被他挡住了四个,谁也别想走。
事实证明憨傻之人拧起来,“精明人”根本拗不过,配上他那一脸狰狞相,就连那伍长看了都觉得心戚戚,又把他说过的话重新考虑了一遍:“你是说他们脸上像刻意涂了东西的?”
“对……看过药水……涂……我高人,高人那里见过那种东西,涂在脸上跟树皮似的,特唬人。没说话的那个……也……也涂了,说话的那个……感觉刻意……是刻意套话的……可疑!”
“……”听完他的介绍,伍长思绪还有些混乱,把他的话理一理后,发现是有些问题,但毕竟是在赵国的地盘上,不敢生事,眼珠子一转,看向汉子笑道:“来来来,不如这样,你觉得有问题那你把他们弄回去,我让大伙儿帮你望风。”
第73章 往刀口上撞()
眼下汉子横眉倒竖气鼓鼓地瞪着赵政,赵政感受到他的目光,又沉静地挑眉回看向汉子。
二人的目光皆似刀锋一样的锐利,不过是短暂的交锋,已使周围误伤了一片。在某个方向,几个望风的便衣士兵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汉子身上的气息稍显刻急,显然不太成熟,而赵政却沉稳厚重得惊人。一来二去慢慢地,就连汉子也有些受不了了,终是垂头丧气地败下阵来。
二人如此,让赵高既无奈又好笑,看着赵政以眼神告诉他:你跟人家较什么劲。
赵政下巴一抬,眉眼间满是邪气,显得有些嘚瑟,意思是:只许他瞪我,不许我瞪他啊。
这举动更是让赵高摇摇头口型示意:你这孩子。
早先若不是赵高提前知道了这汉子的脾性,这会儿怕是真不敢把赵政也一起交待在他面前。
其实早在汉子出现在酒肆的时候,赵政的人就注意到牛高马大的汉子了,他人一离开,锐士就将情况报告给了赵政。赵政听了觉得有些意思,吩咐锐士不要插手,自个儿巴巴往刀口上撞了过去,给汉子制造个抓住自己的机会。
听人禀报的时候赵政就觉得稀奇,身长九尺有余的这么一号人藏在军中,居然无人知晓,还以为锐士说得夸张了些。
谁知这会儿真见着了,发现人又高又壮,皮肤黝黑,身上没丁点儿赘肉,往那一站,结结实实,稳稳当当,犹如泰山一尊。
其实这还不算,令人叫绝的还在后面,他那张脸更是了不得,浓眉大眼厚唇,十分粗犷,天生自带凶恶面相,只他要不说话,止个小儿夜啼那简直不在话下。
时至当下,赵政才敢相信,今日或许还真是捡到宝,来对了。按捺下心中的高兴,他稳一稳情绪,刻意将咸阳话隐而不用,改流利的赵语道:“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呼救你必然暴露。”
汉子虽然憨傻,但是这不畏生死的男儿义气却是半分不减,死死盯着赵政辩道:“那……那能……也把你们抓回去……死不怕。”那眼神犀利得似乎不把赵政身上看出个洞来,他便誓不罢休。
不过这招显然对赵政没什么杀伤力。赵政不放心地看了眼赵高,念着他重伤未愈,今日本没打算让他一起跟着受累,但是赵高先下手为强,把自己给光荣暴露了,这下谁也跑不掉,自然没得商量。赵政抬手虚指了指汉子身后的地方道:“你就不怕连累自己兄弟么?”
成功捕捉到汉子脸上的惧意之后,赵政又“好心”建议:“这样,我兄长重伤未愈,若再受皮肉之苦恐怕……我也知道你身手不错,抓我们势在必得,不如都退一步,我们可以安安静静让你绑了,但你要答应我决不伤他。”
说完,他顿一顿,好整以暇地把手背在身后,又正了神色补一句:“男儿重诺,你若答应,我这就扔掉长剑。”
“万一……是暗号……长剑是暗号可咋整?”汉子原本觉得这是笔划算的买卖,正在考虑要不要答应,但是转念想到以前有个老兵说过,赵狗狡猾,当下又犹豫起来。
赵高见赵政为自己和汉子讨价还价,原本心里还有些感动和过意不去,一直没说话,没想到这汉子实在是有些“可爱”,便也跟着笑了:“剑也随你处置不就行了?”
赵政横他一眼,意思是你这伤患非要跟着来,又伤着了怎么办?还好意思笑。
赵高那眼神无比纯良委屈,连汉子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还忍不住同情他:这当哥的咋混成这样?
同情完赵高,汉子又想:虽然两人都是细作,但瞧当哥的这个柔柔弱弱,文文静静的,比那布料还轻,没准风一吹就倒了,他也确实不怎么下得了黑手,所以最终决定,一会儿还是得对人家好点,动作轻些,大不了看牢些就是了。
路上,赵政身上气势太足,就算是被蒙了眼睛,绑了手脚,扔在装饰好的推车上,一尺之内也是生人勿近,除了汉子,那一伍的人包括伍长,没人敢去惹他,当然汉子忠厚老实也不会无端端滋事。
赵高虽然也蒙了眼睛,但是有汉子的承诺,待遇要好些,没赵政绑得那般严实,躺着的地方加铺了两层稻草,又加盖了两层稻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