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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先前沦为阶下囚,那个人外表狼狈荏弱让人印象深刻,那么现下,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梳理妥当,身上更是多出种神如清水,骨若温玉的韵味。便是如今这般危境,看着那个人,百将依然会口干舌燥。
赵政没有错过他灼热的眼神,用力将他的头拧回来,然后低下头,用手卡在他的脖子上,无视他惨白的脸和骤然放大的瞳孔,一面发力一面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小声道:“连寡人都舍不得唐突的人,觊觎他甚至对他动手动脚,你当还能活命?”
适才他转到百将身后时百将就觉得后背发凉,后来他掐着百将的脖子低下头毫不避讳地说了这句话,更是吓得百将肝胆俱裂,脸色惨白。
然而,那仅仅是个开头,赵政拿东西堵了他的嘴,从容地拿起他的手,按住其中一根手指,压低声说:“寡人此生惟愿与他一人相伴。”说完指尖微微施力就听“咔”的一声脆响,那百将闷哼一声豆大的汗珠就从额头上跪了下来,眼里满是惊恐的神情。
赵政不为所动,又按住另一个手指幽幽道:“所以寡人早说了,你会后悔动他。”接着又是一声诡异的脆响百将痛得气提不上来,身体震颤不止,差点昏死过去。
把该说的都说完了,赵政才嫌恶地丢开他,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便故意给他留了一口气,懒洋洋地吐出“动手”二字,说完走过去扶起赵高。
路过百将身旁的时候,赵高想起先前赵政被他踹的那两下,心中一阵窒闷,不觉冷下脸,随后突然“不小心”绊了下,同样是一声脆响后,百将的面孔彻底扭曲了。赵高悠然一笑,抱歉地说道:“对不住。”
杨端和见状干咳起来,心道到底怎么惹到这两位了,下手都这么狠。
等到住进杨端和为他二人安排的军帐,左右没人之际,赵政便不客气地将赵高按到榻上,三下五除二将他安置好。
赵高自知拗不过他,只好顺着他的意思躺下,不过刚一躺下想起适才的事情忍不住问:“你和他说了什么,他惊讶成那样?”
赵政给他掩被子的手一顿,突然没头没尾问了句:“小高你是不是很讨厌和……唉,算了!没什么。”
其实赵政对今日之事心有余悸,虽说赵高被轻薄时一反宁淡的常态流露出厌恶的神色再正常不过,可是他怕赵高以后也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所以想问赵高:是不是特别厌恶和男子亲热。可话说一半他觉得不妥,便作罢了。
察觉到赵高诧异而茫然的神情,赵政忙压下心中的异样,拿眼尾扫痞痞地扫他一下,又将目光收回去,嘴角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显然是想将赵高的问题和他没头没尾的话揭过不提,不打算据实已告了。
那之后,杨端和发现赵政说不干涉军政还真是半点不干涉。头两回,他做了什么还要过来报备一声,后来见自家大王当真甩手,心里突然也实在起来了,再没讲那些个虚礼。
对赵政来说,每每秦国预备兴兵前,要他拿个大局那还使得,具体到已经出兵,带兵打仗的事情就只知道皮毛了,无非看过几本兵书,能纸上谈个兵而已,所以他并没有仗着身份对杨端和指手画脚。
二人知情识趣,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军中一切调度都由杨端和操心,他们只管老老实实窝在杨端和安排的军帐里,对外就宣称正在被杨端和提审。
等到时机成熟了,杨端和独了个营帐出来,装作他二人已经被关押的样子,日日派人在那里守着,倒真像那么回事,很快赵国细作被策反的事情就传遍了军营。
接着他又混上赵政的两个贴身锐士掩人耳目,顺带加上翁仲,将四人安插在大帐附近的小军帐内。
翁仲接到消息的时候,正狼吞虎咽地啃着豆饼。
“你能歘?【2】就知道吃!”伍长在一旁指着翁仲怒骂。
翁仲老老实实地点着头,却丝毫没影响抬手往嘴里送干粮的动作,吃得浑然忘我。
伍长看他的样子气得七窍生烟。
在军中,每一伍分到干粮的数额都是固定的,一般情况下,每人分到足量的干粮后,还会剩那么一点半点,大多伍长都会将多余的留下,以备一伍作战时的不时之需。然而有那么些油滑的,趁人不备,就把这份给私藏了。
翁仲的食量惊人,要让他吃够,基本就不会有剩余,这伍长摊上了他,只觉倒了了八辈子的血霉,想要藏私都没那机会。
加上细作的事情,分明是报上去了,至今却无任何封赏令下来,他心情着实不好,这才借此机会找翁仲发泄一通。
谁知刚骂完,他便瞧见主帐那边的人亲自过来传令,正暗自窃喜,想着这回能得个什么样的封赏,能不能再晋一级。谁知人家来点名就要翁仲,并不是找他。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翁仲,此时翁仲刚刚抬手摸了一把嘴上的豆饼渣子,反疑惑的看着他,他想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难道上面知道人其实是翁仲抓的?
失望之余,他十分不甘地竖起耳朵仔细听究竟是什么事。
得知他们带来的是一则将翁仲的调离令,不是升迁,不是进爵,只是平调到别处。伍长方暗自窃喜:还好还好。
“谁是孙乙?”
“属下孙乙。”伍长以为他的嘉奖令到了,窃喜顷刻变狂喜。
然而……
“孙乙欺上瞒下隐功谎报,有罪……”
听到欺上瞒下,隐功谎报这几个字,伍长脑子里“嗡”了一声,传令的人后面又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
这回伍长和百将一起接受重罚,在军中闹得人尽皆知,杨端和更是以他二人为典型,告诫众将官,秦*中容不得沙子,从今往后当以身作则,否则查到了一概按律论处,绝不姑息。
第78章 睡也睡过了()
再说翁仲,他被抽调到前线作战士兵的队伍里,与赵高他们同什不同伍,周遭其他人不认识赵高、赵政,他可认识,但是在接受安排的时候,并没有大嗓门将此事张扬出去,反倒是私底下没人的时候才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们。
“壮士想问什么?”赵政换回秦国口音,看着满脸防备的翁仲,懒洋洋地问。
他换口音结结结实实把翁仲吓了一跳,愣了半天没说话。
赵政有些得意,心想:这小子终于发现自己抓错人了。
谁知翁仲回神,咽了一口口水紧张地问他:“你们赵国细作……如此厉害,秦国口音……竟连秦国口音也模仿得如此像?”
赵政嘴角一僵:“……”
赵高在一旁看着某包子出丑,“极有涵养”地笑了起来。
也没管有没有得到答案,翁仲一个牛高马大的九尺汉子,眼下自顾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才喃喃自语:“也学……我也学赵语。”
自言自语之后他又对两人道:“我不知道左将军这样安排……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但是我信不过你们,以后要监视你们。”
自那日之后,翁仲除了日常训练,又多了两件事情,一是时时监视着他二人,二是拿细作的事威胁赵高教他学习赵语。
赵高被他威胁以后哭笑不得,但也没说什么,点点头爽快地答应了。
赵政阻止不及,心里那个酸。
赵高看了好笑地揶揄道:“人是你举荐到这里的,我不过是瞧他肯学教他说几句话,倒像要把你逐出门墙似的。”
赵政原本还不满地直哼哼,闻言也没哼了,背着翁仲,一改神色挑眉暧暧昧昧地凑到赵高耳边轻声说道:“身为你的‘入室弟子’,你我一起睡也睡过了,你就舍得?”他故意曲解意思,又将“入室弟子”的“入室”二字咬得极重,说到最后尾音上挑,竟带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
说出这话的时候赵政其实有些紧张,说完也认真看着赵高的反应,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处细节。可惜赵高除了乍听时有那么些微的诧异,回过神来只剩哭笑不得的无奈了。
又说赵高,其实赵政说出那话的时候,他心头微荡,某个地方被那话撩拨得隐隐约约泛起一阵难以察觉的酥囧痒。不过他在意着另一桩事儿,到底没把这个放在心里。
自从那日把话说开了,赵政就频频是这样的举动,他们两人亦师亦友,又都是大老爷们儿,相互开点玩笑实属正常,赵高也没真把自己摆在老师的位置上,在他看来朋友、臣子的份量还要重些。况且那次郭开问印章送的是谁,他自己也拿赵政开过涮。
可如今次次被赵政占先机,赵高只能在心里无语望天。
你说,好好儿一毛绒包子鸡,这么多年你搁手里顺毛顺得挺好,突然有一天,人家不给你顺了,反过来把你捏在手里当鸡仔子揉着玩儿,这滋味,换谁谁习惯?
当然,要是回回听之任之,那赵高还真就不是赵高了,目光飘向翁仲示意赵政看看,然后佯作一本正经道:“妻若秉性不端,夫可停妻再娶,何况是师徒。‘入室弟子’若不合我意,不如换个听话的,你说是不是?”
赵高说话尾音上翘的时候,整个人身上都有一种缠绵的韵味。加上他身上带伤,平日里本就是外表柔和的一个人,现下瞧着就更是柔弱了。
那副样子勾得赵政心痒痒,看着他说话时一张一合的唇瓣,赵政的心狂跳不止,思绪也跟着荡漾起来,竟有种渴望去碰触,去拥抱甚至是……吻他的想法。
这样的情愫化作藤蔓,在心里疯狂滋长,缠绕得他透不过气来,可是在赵高清湛的目光下,他只能苦苦挣扎,隐隐克制。衣袖遮盖下的手因偷偷握拳的动作现出泛白的骨节,衣领遮掩下的喉结因嗓子的干涩而不自觉地上下滑动。
事实证明,妖孽就是妖孽,一旦他兴风作浪,你真拿他没辙。直到赵高说起要换个听话的徒弟,赵政回神,狂跳的心才堪堪止住,心里又气又无奈。
要换别人,他哪至于忍得这么辛苦,可惜对方是赵高,他怕时机不对表现得太明显,心理揣着的那些“不轨”心思被赵高提早看穿,赵高从此避他防他,反倒得不偿失,于是赶紧收手,转将气撒在翁仲身上,森森看着他。
他这招对别人使得,偏偏翁仲是个不怕事的,样子又唬人,就不太管用了。
你瞪我?行!我也瞪你。二人互不相让,就这么杵着干瞪眼。
赵高拿起一卷从杨端和那里借来的书,跪坐在一旁悠悠闲闲地看起来,权当不认识行为幼稚的某人。
正当此时,有人匆匆过来找他们,那人刚撩开帐帘时还满脸激动,探个头进来却发现帐里寒气逼人,一时仿佛置身隆冬腊月。
可怜他在这暖春四月还不自觉打了个颤栗,只能尴尬地说道:“谢偃,额……还有谢正兄弟,翁仲……你们还在这里作甚?开饭了,热饭!兄弟们都咥起来了,你们还不去?”
那人说完,不等他们回答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他跑一半是因为吓的,毕竟赵政、翁仲杀伤力都比较强大,另一半是因为难得能吃到一顿热稷饭,怕兄弟们太损,一口也不给留,实在是迫不及待了。
这回在军营,赵高用的是前一世的名字“谢偃”,至于赵政,也不管他乐不乐意,随口就替他安了个“谢正”。好在被迫改名的赵政也没说什么。
眼下赵高看书还没看沉,所以并未错过那士兵的话,抬头一看,发现他二人没动,便施施然站起来,丢下二人自顾向帐外走去。
目下这支军队暂时以隐蔽为主,若时常生火做饭烟雾太明显,很容易被发现,所以能吃上热饭的机会少之又少,多是以干硬难以下咽的黍、稷、梁、豆类谷物制成的饼为正餐。而今日赶巧了有的吃,那兵蛋子才这么激动。
但无论如何生火时间一久就有暴露的危险,所以就连热食往往又都是些半生不熟的东西,相比干粮好不了多少。
赵政看在眼里,既觉得愧疚,又隐隐为此而骄傲:这就是他的兵,他的子民!
像赵高这种吃东西太斯文的书生面孔,在猛人扎堆的军营里是很容易沦为被朝笑对象的,刚过来的时候就有人笑他:娘们儿唧唧的,八成连个女娃都掉不哈【1】。
兵蛋子嘛,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这种得罪人的话说出来也没个顾忌。
赵政自个儿替他郁闷了半晌,若不是瞧这些兵蛋子为秦国打仗,过得如此艰苦,也没抱怨什么,非把人卸了不可。
倒是赵高听完淡淡定定,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第二天,休息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撺掇的,十几个兵蛋子起哄将他众星拱月似地拥到靶场去,非要他露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