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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赵政在赵国流亡的经历其实早已散成碎片,能拼凑起来的并不多,但是白云土……他这辈子也忘不了。因为他曾经对赵高提起过的那个玩伴便是因为这个离开的。若不是玩伴的死提醒了他,只怕那时撑不下去了,他真就随大家一起吃了。
在后世,白云土还有一个别称,叫“观音土”,这是烧制陶瓷必不可少的原料。但从前赵高也常常听老一辈人说灾荒年代实在没得吃了就用观音土充饥,知道这东西吃得不多或许问题不大,但是眼前这个孩子显然……
赵高欲言又止,赵政看出了他的心思,无奈地冲他摇摇头,意思是已经没救了。
正当此时,远处有个妇人手里端着个破瓦片焦急地往那娃娃身边赶去,谁知她跑得太急一个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连人带东西一齐摔了出去,瓦片里唯一的那点清水瞬间渗进泥土里彻底没了。
原本她身上的衣服就破烂不堪连勉强蔽体也是困难,这下一摔,胸口上、腿上大片地方便露了出来,立即惹来几个路人暧昧的目光。
可是她顾不得这些,只死死盯着那片浸湿的泥土艰难地爬起来,满脸都是懊丧与疲惫之色。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孩子,却发现自己的孩子突然痛苦地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并且目光开始一点一点地涣散当下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惊慌失措地把孩子抱在怀里:“我儿别吓阿母啊。”
“疼……”那娃娃说话已是气若游丝,捂着肚子浑身止不住地抽搐着,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再一动不动了。
如此场景任他们几个大男人从旁看着也于心不忍,偏生就有人贪婪地看着那妇人肆无忌惮地调笑着。周武解下自己的披风想递给妇人,赵高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侧身将他拦住。
周武不解其意,看着赵高,显然想要个说法。
赵高浩叹一声,余光引他看向那几个男人并压低嗓音道:“卫尉此举不是帮她。”
周武低头想了想方才心领神会,转头看着赵政等他的示下。
“去找个草席来,我们走。”赵政说着向两个贴身锐士递了个眼色,二人领命,落后一步留下来帮忙善后。
一行人没走出多远,张敬便带着消息找了过来,向赵政行完礼后才对赵高道:“已按先生吩咐的办了。”
等了三日,散布细作的消息终是见到了效果。不过受先前所见的影响,此时赵高神情依旧有些凝重,只温言道:“多谢。”顿一顿他又说:“还得劳你受累,去告诉李旬,无论如何务必赶在赵王迁之前将李牧的家眷接来。”
张敬一走赵高偏头看向赵政,只悠悠唤了一声“大王”,赵政便心领神会,又抽调了十名锐士去邯郸帮忙。
与此同时,赵国幕府。
李牧站在行军地图前正思考着什么,却听下属来报:“大将军,人回来了。”
“怎么样?”等人进帐,李牧把人扶起来就单刀直入地问道。
“哎!”那士兵连连叹气,无奈地说道:“回禀大将军,大王说朝中正在紧张筹措军粮,只能让众将士再辛苦几天。”
近旁的司马尚一听,把刚从身上取下的染血盔甲狠狠往地上一撂,厉声喝道:“等等等!将士们都忍几天了,还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李牧沉声道:“口无遮拦,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司马尚显然也是豁出去了,抱拳道:“大将军,你沉得住气,可我司马尚实在忍不了。看看这些天将士们吃的都是什么?若不是你在军中坐镇,大家伙儿愿意为你效劳,这军心早散了!咱们在前线豁出了命和秦狗厮杀,可大王他做了什么?听说前几日揽月台就开始动工了,他……”
要再放任司马尚说下去,不知道还要说出什么话来,李牧动怒呵斥道:“住口,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自己出去领罚。”
“大将军!”司马尚不甘心地看着李牧,不是为他不分青红皂白向自己问罪,而是为他不值,可是李牧转过身去,显然是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直到他气冲冲地走到帐口,方才听一声长叹从李牧喉中溢出,并听他无奈而疲惫地说道:“无论如何赵国命数系于我等之身,唯战而矣。”
等司马尚一离开,李牧走到案旁端端正正地坐下,提笔前对那名送信的士兵道:“我再修书一封,你务必当面呈给大王。”
数日之后,赵国十数万大军与秦兵在井陉激战,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李牧却等来了一个消息。
“可是军粮的事情有回应了?”
李牧见那士兵看着自己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实在不知道作何回应只好肃色道:“实情以报。”
“军粮已经筹集妥当,大王也答应不日送到前线,可是……可是……众臣上书说大将军意图谋反,要颜聚、赵葱二位将军接替你和司马副将的位置,大王答应了,换将之令怕是……”
第83章 君道不仁也()
司马尚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士兵,显然不相信堂堂一国之君会昏庸至这般可笑的境地,昔年临时换将招致长平之战的血泪教训,难道赵国还没有尝够吗?
突然,他抽出腰间的佩剑指向帐外凛然道:“大将军为国出生入死,几时有过异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怎么能!”
“司马副将。”李牧沉抑地提醒道。
司马尚正说到气头上,哪里注意到李牧唤他,自顾说道:“眼下战时吃紧,十万大军兵疲粮尽,大将军为退敌之事日日殚精竭虑,数日未曾合眼,可是他们做了什么,凭什么……”
李牧面无表情地看着司马尚:“司马副将!王翦既已下了战书,你即刻随我出战。再多言一字,立斩。”
“大将军!”司马尚如何甘心,不知道自己的主将为什么如此平静,可面对此生最敬重的人,他的话不敢不听。司马尚神情恍惚,紧握长剑的手不觉用力过猛,骨节处甚至发出了咔咔的响声。
李牧觉得有些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再次提醒道:“战事重要。”
“可是诏书就要下来了,军权迟早……”司马尚欲言又止。
李牧睁开眼睛坚定地说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此次李牧绝不轻言交出兵权。”
另一边,赵高陪着赵政坐在小院里,纵使此处与井陉山相距十里,却仍然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战前的凝重之气,便是迎面吹来的春风也沾着些阴冷的味道。
“你是说李牧和赵王迁耗了三日,仍然没有交出兵权?”赵高放下手中的书,看着张敬问道。
张敬点点头道:“有信平君的前车之鉴,李牧定不愿重蹈覆辙。”
赵高倒是不担心,不疾不徐地说道:“赵王迁既已下诏停止支援,另派颜聚、赵葱带十五万大军做好接续准备,李牧那边粮草不济也撑不久了。”
“可是眼下赵王迁已经知道李牧家眷被人转移,会不会觉得少一个牵制李牧的筹码,怕他索性真反了去,自己先妥协了?”周武疑惑地问道。
赵高缓缓摇头肯定地答道:“不会,家眷在我们手中,我们可以想办法让赵王迁确定李牧也不知道此事,他便可谎称家眷被他控制,以此威胁李牧。”
几日后。
“大事,大事!颜聚、赵聪……率军包围,抗秦大军……兵疲粮尽被困井陉山,为保十几万将士性命,大将军被逼无奈,只能答应交出兵权……”有人从外面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此消息一出,酒肆不少人拍案而起。有人握紧拳头大为李牧不平:“大将军怎么会有谋反之心?定是被人诬陷的!”
“可是大将军还在为咱们赵国打仗,大王怎么可能如此糊涂?”也有人想不通其间缘由,疑惑地问道。
一旁有人忍不住说:“你懂个甚?大王疑心重,大将军素来用兵如神,而今手握重权,他们如何放心?有那些个奸臣挑拨不信也难!”
“哈哈,真是好笑,赵国地动,大王不顾百姓死活,只管为一己之私大兴土木。十几万大军为拒强敌,奋力厮杀乃至兵疲粮尽,大将军数次上书求援朝中不闻不问,倒是各地但有异动即刻由王师前去镇压。而如今,大将军忠直耿介举国皆知,却无故遭小人诬陷,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竟急吼吼下令换将,一心要将他置于死地。”
“可是这些大将军应该也都清楚啊,怎么还会交出兵权让奸人阴谋得逞?”先前那人又问。
一旁有人冷静地分析道:“听说颜聚、赵葱又率十五万兵马前来增援,其间固然有拒敌之意,然而更大的想法只怕是要将大将军逼至绝路,趁机□□。攸关数十万弟兄的生死,大将军如何敢与之硬碰?况且一旦发生内斗让秦兵趁虚而入,大将军百死也难辞其咎。”
“天道不公啊!”
有人不以为然:“哼,天道不公?此乃君道不仁也!”
总之得到这样的答案,周遭一片唏嘘,更有人冷笑一声仰天长叹:“国之存亡犹如儿戏,实在荒谬,危矣,赵国危矣!”
不远处的密林中。
“大将军留步,我家主人在前面设下酒席恭候大驾。”
换将之后,李牧便带上三个誓死追随的兄弟奔邯郸而去,谁知行至中途,却突然被眼前这二人阻拦。
“大将军不敢当。李牧如今闲人一个何劳挂记,不用了,告辞。”虽然摸不清对方的来路,但听到“大将军”三个字,李牧还是忍不住自嘲地说道。
对方诚心相邀,不得李牧一个好脸色,却是不恼反笑道:“莫不是武安君真以为代郡郡守公子嘉死于地动?”李牧虽然被革职但爵位尚在,他察言观色立即改口。
听到昔年挚友公子嘉的消息,李牧果然神情大变,脱口问道:“阁下这是何意?”
那人从容抱拳道:“属下代为传话,只能言尽于此。不过我家主人有武安君想要的消息,但求一晤。”
李牧暗忖,此人虽用邯郸口音,然而从说话的内容看,却不像朝中之人。既然他们已经掌握了自己的行踪,想来早有准备,不见怕是走不掉了。想到这里他大方抬手道:“带路。”
“不愧是令匈奴闻风丧胆的战神,爽快!请。”对方恭敬地引着李牧向密林深处而去,而他身旁跟着的那人突然拦下李牧身后的一个兄弟道:“这位兄弟留步。”
那人被拦横眉倒竖地回看过去,厉色质问道:“怎么,你们还想让我家大哥只身前去不成?”
“这位兄弟误会了,在下拦住你是想带你去瞧个热闹,一人便可,旁边这两位兄弟尽可跟随武安君前去赴约,我等绝不阻拦。”那人客客气气地解释道。
见对方行事竟是如此坦荡,李牧也不禁对这个未见之人好奇起来。他突然朗笑一声摆摆手,那兄弟得了许可自然不再迟疑。
不多时从遮天蔽日的密林走出,李牧只觉豁然开朗,举目可见数座苍山环抱,近观可见一脉溪水静流。十步之外有个择水而建的木屋,面坐着两个人。
得见此清幽的景色,李牧连日来紧绷的意识本该舒缓下来,看清木屋里是何人之后,却突然变了神情,面色难看得吓人。可是不知怎么地,他昨日一路走来所见的情景此时一一浮印在眼前,却突然看开了,所以恼怒也不过片刻,他再看向里面时便已释然。
堂堂一国之王,屈尊到这种地方,选在这样的时候见他,目的再明显不过。既然赵政敢出现在这里,并悠悠然然地坐在他面前,必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他此时虽不想见他,但要回去显然也不可能,不如大大方方坐下来,兵来将挡就是。
就在李牧调整情绪的片刻,赵政却是站起来先一步迎了出来:“多年不见,武安君别来无恙,里边请。”
李牧上一次见到赵政,还是在他作为代相为赵国质子使秦的时候。那时的他还是个万事听从吕不韦安排的少年。而今巍巍然立在他面前,竟已完全脱变为望之令人慑服的君王。
先前跟李牧过来的兄弟不认识赵政都还安分,眼下听他自称寡人,又是一身黑衣,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秦王了,当即拔出腰间佩剑指着他。但是不等他们动手,赵政带来的十几个锐士也立即拔出佩剑将他们团团围住,有人还往赵政身旁挪了挪,欲将他挡在身后。
赵政不在意地摆摆手沉声道:“都退下。”
同样地,李牧见状也抬手让自家兄弟不要动手。
“这是命令。”二人的话毫无预兆地重叠在一起,沉默地对视良久之后,突然朗声大笑起来。
“秦王请。”
“武安君请。”
抛下剑拔弩张的一干人等,二人相邀入坐。
“老师也坐。”
其实先前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