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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城、杭城,流行的都是南菜,徐庆堂如果开在杭城,肯定也会生意兴隆。
一条街逛到头,清溪脚底有点酸,对徐庆堂的前景却充满了信心,剩下的,就看她何时能学会所有菜式来撑起酒楼了。
“小姐,咱们原路回去,还是换条路?”此时已近黄昏,御桥街越来越热闹了,不少酒楼前客人都得排队等着,小兰担心人来人往挤到清溪,更倾向换条路走。
清溪却要原路返回,刚刚她研究了杭城时兴的菜式,这次,她想看看有没有商铺出租,当然,这条街如此繁华,清溪没有抱太大希望,碰碰运气罢了。
“小姐你看!”
重回御桥街中间地段,小兰突然抓住清溪胳膊,兴奋地指着左手边叫道。
清溪扭头,看到一家老面馆,牌匾上“一碗仙”三个字仿佛被烟薰过,黑漆漆的。面馆左侧是家新潮的西餐厅,电灯明亮,右侧是栋两层的大酒楼,廊檐下挂着一溜大红灯笼,左右夹击,越发显得中间的面馆陈旧不起眼。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逛过一条街的清溪,对这家面馆并无印象。
面馆两扇木门,一开一关,关着的那扇贴了一张招租告示,价格面议。
清溪重新打量一番面馆,脑海里豁然开朗。
父亲横死,清溪真的下决心要重振徐庆堂的,但她一来没钱买酒楼雇伙计,二来她也没有学会徐家的祖传手艺,那天顾世钦问她的具体计划,清溪无言以对,来杭城路上,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规划。
但这家面馆,给了清溪启发。
为何不从最简单的开始?
徐家菜谱包罗万象,各种面食也在其中,她就先开家“徐庆堂”面馆,一边攒钱一边练习厨艺一边积累做掌柜的经验,等一切准备充足,便可以将面馆改成酒楼了,相信那时,“徐庆堂”三字在杭城也有了一定的名气。
“哎,杨老又开张了?”
就在清溪站在面馆门前、沉浸在美好的憧憬中时,路边有人惊喜地跑了过来,古怪地看看清溪,然后推门进去了。
清溪回神,担心铺子被人抢先租走,连忙也跟了进去。
先进的男人熟稔地同厨房里的老者打招呼:“杨老腰可大好了?”
“好什么啊,一动就疼,今天实在手痒痒,背着老婆子溜出来的,说吧,想吃啥,趁老婆子还没找过来,我能做几碗是几碗。”杨老收拾完里面,探头往外望,瞧见清溪主仆,老人家眯眼笑了:“新客啊,算你们运气好,能尝到我老杨金盆洗手前的最后几碗面了,怎么样,想好吃什么面了吗?”
说话的功夫,又有两个客人兴高采烈地进了门,都先慰问杨老的身体。杨老招呼完老主顾,继续笑眯眯地等清溪点面。
老人浑身洋溢着能够进厨房做面的喜悦,此情此景,清溪不忍谈生意,飞快看过墙上挂着的菜单,为她与小兰点了两碗三鲜面。
杨老精神十足地吆喝声“好嘞”,脑袋一缩,退回厨房开始忙活。
二女挑了一张靠近厨房的桌子,从清溪的角度,能看见杨老揉面切面的身影。老人家忙碌地很开心,只是弯腰或转身时,眉头都会皱皱,仿佛在承受什么痛苦。根据前面几位客人的谈话,清溪已经猜到,杨老因为身体缘故,要回家休养了,不得不将面馆出租。
她兴致勃勃地观察杨老做面,小小的面馆人也越来越多,转瞬就充满了人声喧哗。
“清溪小姐!”
陌生的地方居然有人叫她,清溪疑惑地抬头。
陆铎双腿还在面馆门外,只有上半身探了进来。他与舅舅是出来觅食的,回杭半个多月,自从发现这家面馆,爱吃面食的舅舅便连续三晚都光顾这边,可惜第四晚就得知杨老生病住院,过了几日,面馆又贴出了出租的告示。今晚面馆居然重新开张了,陆铎丢下舅舅提前跑过来占位子,里面人多,果然快坐满了,然后就叫他瞧见了清溪小美人。
“好巧,又见面了。”三两步跑到清溪对面落座,陆铎笑容灿烂,仿佛两人多熟似的。
清溪把陆铎当救命恩人,对陆铎印象还是不错的,只是
她不安地望向面馆门口。
两个生人先后进来了,就在清溪的心慢慢落下去,庆幸陆铎是单独过来的时候,门口突然又跨进来一人,那身影高大挺拔,穿一身黑色西装,白皙如玉的脸被墨镜挡了大半,镜片下鼻梁挺直,薄唇淡抿。
清溪突然一阵反胃,匆匆垂下眼帘。
多奇怪,那日明明是陆铎打开匣子露出的人头,可笑起来阳光明媚的陆铎不会让她联想到任何血腥,这位三爷一出现,却让那一幕重新清晰了起来。
因为内心的恐惧与身体的不适,清溪脸白了。
顾老太太过寿那日,小兰不在花园,不认得陆铎二人,所以无法理解清溪的心情。陆铎见小美人被舅舅吓成这样,又同情又无奈,趁舅舅靠近前小声安抚美人:“清溪小姐无需担心,我舅舅是非分明,那边的事,绝不会迁怒到你头上。”
清溪不是很懂,她只记得顾三爷喊过顾老太太母亲,内里有什么恩怨,她一无所知。
光线一暗,男人已经到了跟前。
清溪紧张地攥了攥手,想离开,又不忍叫腰间带伤的杨老白忙,而且她还要跟杨老谈生意。面馆地段这么好,清溪不敢推迟到明天,唯恐今晚被人捷足先登。
她想着自己的事,陆铎一脸笑地看着舅舅:“舅舅还记得清溪小姐吗?”
顾怀修面无表情,也不落座,墨镜对着外甥。
陆铎反应够快,噌地跳起来,将临窗的内侧好位置让给了他最不喜外人打扰的舅舅。
顾怀修毫不客气地占了外甥的位子,一身做工精良的西装,与上了年头的面馆格格不入。
他什么都不说都不做,却有无形的威压潮水般弥漫过来,带着似有若无的男人气息。
清溪一僵,车厢里被他抱着的情形再度浮现眼前,那修长有力的手臂,似乎也环在了她腰上。
015()
顾怀修要吃牛腩面。
陆铎便探着脖子朝杨老点了两碗牛腩面;这种主食单一的饭馆;他习惯跟舅舅吃一样的。
杨老往外瞅瞅;陆铎年轻帅气热情洋溢;顾怀修一身黑衣戴着墨镜;舅甥俩走到哪都打眼;杨老顿时想起前阵子招待过这两位;笑眯眯接了单。清溪歪着脑袋,见老人家应了二十来份单子却一次都没拿笔记过,不由纳罕;这么多份面,杨老难道都记得?
正想着,门口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宛如狂风携卷着雷霆之怒;清溪一点准备都没有,被吓了个激灵;忘了杨老也忘了对面心狠手辣的顾三爷;她抬眸朝前看去;视线从顾怀修、陆铎两人中间穿过。
陆铎跟着她往门口望;顾怀修没动;眼睛被墨镜遮掩,谁也不知他在看哪儿。
两人面对面坐着;顾怀修墨镜还对着她,清溪虽然觉得人家没有理由看她;可顾怀修的气势太强;强烈到清溪无法忽视,因此才瞥见一个四旬妇人的身影,清溪便收回视线,微微低着头,哪都不看了。
就像学校里的课堂,外面出了热闹,别的同学都可以好奇张望,只有坐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的那个,老实又可怜地不敢动。
顾怀修没当过老师,但他养了一条黑背,有时他训练来福,旁边飞过一只麻雀,来福会立即望过去,四只狗爪原地踩动,却碍于主人没有发号命令,不得不老老实实待着,然后用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瞅他。
此时的清溪,就让他想到了来福。
陆铎不是来福,随心所欲、津津有味地看热闹。
来者是杨老的妻子杨嫂。杨嫂比丈夫小一轮多,穿了一身金底紫花的旗袍,身段玲珑窈窕,稍显富态。四旬的女人,肤色白皙,眉毛描得细细嘴唇涂得红红,中等的姿色也多了几分风韵,惹得店里的男客纷纷注目。
陆铎在面馆吃过几顿,早就听说了,杨嫂原来是风尘女子,生了一场大病被赶出来,大冬天的晕倒在杨老的面馆前。中年丧妻的杨老救下可怜的女人,女人为了报恩,以身相许,从此男人煮面女人端盘,恩恩爱爱地过到了今日,唯一的遗憾,是二人膝下没有子女。
“看什么看?都走都走!”杨嫂右手叉腰站在门口,左手指着门外,母老虎般撵客。
清溪听了,心中惴惴,看向小兰。
小兰也没主意,就在此时,杨老急慌慌跑出厨房,一边让准备离开的客人重新坐好,一边苦着脸求老婆:“最后一次,你再让我做最后一次,明天开始,我保证再也不进厨房半步!”
杨嫂狠狠呸了一口:“医生怎么说的?就你那破腰,今晚真让你做生意,明天你想进厨房也白想,直接进棺材去吧!”
此话一出,杨老讪讪,面馆里的客人却都笑了,清溪也没忍住,轻轻弯了唇角。杨嫂语气凶巴巴的,但话里话外都是对丈夫的关心呢。
杨老心里门清,瞅瞅满桌的客人们,他哀求地退了一步:“这样,客人都进门了,没有往外赶的道理,你把门关上,咱们不接新的单子,好歹让我把里头的都招待了行不行?最后一次,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夫妻俩争吵,旁观者有帮杨老说话的,也有心疼杨老的表示愿意离开,可杨老一个都不准走。
老头子固执,杨嫂没办法,关上面馆门,禁止新的客人入内,然后陪丈夫去厨房忙活了,帮忙切切葱蒜、递递油盐,尽量减轻杨老的负担。
“杨嫂对杨老真好。”小兰轻声对清溪道。
清溪怔怔地看着,杏眼里浮上一层薄雾。
满身油烟的厨子,眉眼精致的女人,男人舍不得叫女人干粗活,女人笑着替男人擦汗
如果父亲还活着,等父亲老了,母亲肯定也会像杨嫂那样关心父亲。
视线模糊,清溪假装看向窗外,左手理了理耳边碎发,顺势抹去眼角的水儿。
陆铎刚要搭讪,瞧见清溪的动作,已经到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顾世钦父子一起陪清溪祖孙俩去了秀城,他有派人盯梢,秀城徐家发生的一切,他与舅舅了如指掌,包括清溪在徐庆堂前发的誓。普通十五岁的丫头遇到这种事都值得同情,更何况清溪还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现在小美人偷偷哭了,陆铎有点不是滋味儿。
奈何陆铎空有怜香惜玉的心,却无哄女孩子的经验,摸摸脑袋,只能干瞪眼。
“两位小姐,三鲜面是你们的吧?要香菜吗?”杨嫂往碗里盛面了,就近问清溪、小兰。
清溪急着收拾心情,小兰记得清溪的口味,摇摇头:“都不放。”
杨嫂笑,很快就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三鲜面出来。虾仁、墨鱼、海参乃三海鲜,青菜、胡萝卜丝、竹笋便是陆上三鲜了,老汤浓郁香醇,面条莹润清透,配上海、陆三鲜,小小的一碗面,居然也让人觉得无比丰盛。
美景、美食都有安抚悲伤的力量,面香扑鼻,清溪好受了很多。筷笼在她这边放着,清溪取出两双,一双递给小兰,顺手将筷笼往对面挪了挪,方便顾怀修、陆铎二人取用。
“看起来不错啊,早知道我跟你们要一样的了。”小美人多云转晴,陆铎见缝插针地套近乎。
清溪客气地笑了笑,夹了一颗虾仁,刚要往嘴里递,想起什么,她朝陆铎看去,陆铎果然目不转睛地瞧着她。目光相对,陆铎咧嘴笑笑,识趣地扭头,清溪暗暗松了口气,重新夹起虾仁,结果手才动,对面那人突然抬起右手。
清溪下意识看了过去。
顾怀修摘下墨镜,察觉小姑娘的视线,淡淡瞥了清溪一眼。
视线在空中相遇,男人眼如寒潭不带任何温度,清溪心一紧,忙低下头。
墨镜会让一切事物变得暗淡,现在取下来,直视小姑娘雪。白娇。嫩的肌肤,顾怀修再次想到了北方老家院子里栽种的白色丁香。从北方到杭城,从杭城到海外,短短二十几年,顾怀修见过形形色。色的美人,唯有记忆深处的母亲与眼前这个丫头,会让他联想到丁香花。
短暂的打量,顾怀修看向清溪的碗,三鲜面,果然色香味俱全。
欣赏完美食,顾怀修重新戴上墨镜。
陆铎默默旁观,忍不住腹诽。舅舅天天装得跟瞎子似的,国外金发碧眼的不喜欢,国内千娇百媚的女人也没兴趣,好不容易遇到个娇。嫩水灵的江南绝色,他还以为舅舅终于开窍了,没想到摘墨镜居然只是为了看美人的面?
陆铎都快吐血了,他这辈子还能找到舅妈吗?表舅也是舅,他真心希望冰山舅舅早点找个伴啊。
。
客人们吃饱喝足,相继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