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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悲从中来,掩面痛哭。
第三十二章 遗言()
沈明功轻抚她的发髻,哑声道,“月儿莫哭。你是沈家的小女儿,本应锦衣玉食,承欢膝下,却因爹爹一心尽忠,小小年纪就随沈家一同流落西北苦寒之地。所以,你心中有气,对爹爹有气,我不会怪你。”
“我——”沈月然泪眼朦朦,她怎么会对他有气?
沈明功喘息着接着道,“你自小聪明伶俐,琴棋书画一点就通,不足髫年,上门提亲之人络绎不绝。你打小就见识过不少风度翩翩的王公贵子,眼光颇高,流落文池之后,看不上那些人也是情理之中。
你嫂嫂贪财好利,性情霸道,从来把你的亲事当作一桩买卖,因为嫁娶之事,没少给你脸色。日辉惧内,凡事只想着和稀泥,我这个做爹爹的又装聋做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怨忿,全由你一个人承担。所以,你立誓不嫁,旁人不解,爹爹却知,那是我的月儿生气了,在赌气呢。
月儿是沈家的骄傲,是爹爹见过最聪明、最美丽的女子,哪怕如今有朝廷的适婚令,爹爹也从不认为月儿会嫁不出去。爹爹知道,只要月儿开口想嫁,好多个公子哥儿都得在那儿排队候着,到时候谁还敢笑话咱这个文池‘老姑娘’?”
沈月然的眼泪再次决堤,痛哭出声,“月儿没有爹爹说得这般好,是月儿自私,是月儿不孝……”
沈明功紧了紧握着的沈月然的手,用力扬了扬脖子,“可是月儿,你为何愿意嫁给那张文兴做个妾室?”
沈月然愕然。
她愿意嫁给张文兴为妾?
呸!
谁说的?!
沈明功目露苍凉,“就因为这些年来的凄苦日子吗?就因为这些年来受到的白眼欺侮吗?就因为那百两罚银吗?月儿,你立誓不嫁,爹爹不恼,因为爹爹知道,我沈家的女儿就应当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可是,你为何愿意嫁给那张文兴?!就算是个妾室你也愿意?!难道全因为他那七品官职吗?”
沈明功一口气提不上来,翻眼咳嗽。
沈月然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扶起顺背,连声解释,“爹爹莫要恼,莫要急,此事定是误会,月儿绝对不会嫁给张文兴为妾。”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重且慌乱的脚步声,然后是沈日辉的连声发问。
“爹爹怎么了?怎么会摔倒?为何摔一下就不行了?郎中是怎么说的?”他带着哭腔,声音中透着急切。
“我、我——”吴兆容支支吾吾。
沈明功听见动静,摆了摆手,他松开握住沈月然的手,指着她道,“月儿,记得你对爹爹说过的话,沈家世代傲骨,沈家女儿更是不可为妾,不可为妾。你去把日辉叫来,爹爹还有事情要和他交代。”
说完,他重新躺下,双目圆睁,望向屋梁,用力地呼气吸气。
沈月然抹泪应是,整理好沈明功的衣裳,垂头出去。
******
沈月然怔怔看向窗外出神,手中的衣角快扭成了碎片。
穿越五年,沈明功和她说过的话加起来还没有刚才一席话多。
她一度以为,一定是真正的沈月然和他父女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或者不快,才使他对待她的态度如此冷淡。
她也曾经想过,一定是她这几年来的所做所为令他寒心,才使他心中怄气,对她不管不问。
她还想过,或许沈明功本性就是一个寡言、冷漠的父亲。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沈明功对她的冷漠竟全是因为对她的理解,甚至还有赞同。
他不愿她委屈自己,草草出嫁,他不愿她向世俗低头,不愿她向强势的吴兆容低头!
他曾经说过,沈家对不起吴家,所以他对吴兆容的作威作福视而不见,但是,在沈家女儿的亲事上,他绝不苟同。
他以他自己的方式——沉默——默默地支持着自己的女儿。
父亲,余子强,沈明功……
父爱如山,父爱也通常难懂。
她现在才懂,会不会太晚?
沈月然再度垂泪。
这时,吴兆容讪讪地走过来,期期艾艾,“那个——公公可说了什么?”
沈月然抬眼看她。
吴兆容双眼红肿,神情中透着小心翼翼。
她冷哼一声,看着吴兆容的双眼越睁越大,“怎么?心虚了,害怕了?害怕你做的丑事败露了?小心老天爷迟早封了你这张嘴,让你再也不能偷吃,再也不能胡说!”
她愿意嫁给张文兴为妾这种无稽之谈除了这个一心赶她出沈家的嫂嫂还有谁能编造得出来?!
吴兆容不由向后一缩,面如白纸,冷汗瞬间渗满额头。
半晌,她终于回过神来,无力地回了一句“有病”,然后又跑到北室门前,伸长耳朵贴上门帘。
不一会儿,沈日辉走出房来。
“哥哥,爹爹怎么样了?”沈月然一个箭步冲上去,急声问道。
沈日辉没有答话,垂头丧气地对吴兆容道,“爹爹让你进去。”
“我?”吴兆容目露惊恐。
“爹爹说有话想和你说。”
沈日辉说着,把吴兆容推进北室,拉上门帘。
“哥哥,爹爹究竟怎么样了?”沈月然仍旧惦记着沈明功,“用不用再去请来个郎中瞧瞧?”
沈日辉摆手,走到门槛处一屁股坐下,伸手抱住从学堂归来的沈重,哑声痛哭。
“不用了,不用了,爹爹怕是真的不行了,爹爹放心,孩儿一定教好重儿……”
沈重大声哭喊着“祖父”“祖父”,沈月然掩面啜泣。
又过了一会儿,沈月然约摸着吴兆容进去已有一盏茶的功夫,是时候该出来了,她不由探头向房内望去,隔着门帘,只见到吴兆容垂头跪于沈明功的床榻前,似乎还在与沈明功说话,可又听不到任何动静。
她踌躇片刻,正思忖着该不该进去,吴兆容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公公,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这就是您的临终遗言吗?这就是您对日辉最后的交代吗?”
沈月然大惊失色,冲进北室,扑向床榻上的沈明功,只见沈明功双眼紧闭,早就没了一丝气息。
沈日辉拉着沈重随后赶来,也扑向床榻,哀声连连,“爹爹,爹爹,醒醒,醒醒,你不能就这样走了,爹爹,爹爹……”
“祖父,祖父,祖父……”沈重时值八岁,早已懂得了生死,哭得惊天动地。
沈月然绝望地闭上眼睛。
她的父亲,去了……
第三十三章 进京()
沈明功入土的前一天,吴兆容把沈家兄妹和沈重都召集到堂屋,说是有话说。
“进京?”听完吴兆容的话,沈月然蹙眉。
“是,进京,公公临终前是这样说的。”吴兆容道。
“为何要进京?”沈月然不解。
文池居西北,汴京居中原,两地相距千里,路途遥远,何况,她从未听说过沈家在京城有亲戚,何来进京一说?
吴兆容道,“沈家世代居于汴京,八年前才从汴京迁入文池,所以,公公希望能够落叶归根,葬入汴京土中。”
沈月然不语。
八年前,是她穿越之前的事,她一无所知……
“爹爹是这样说的?爹爹为何没对我说?”沈日辉奇道。
这么大的事,爹爹不可能不对他这个长子交代。
“当然!”吴兆容翻眼,“你能料得到公公何时闭眼?公公说走就走,谁能想得到?他一口气上不来,当时又只有我在身边,只能让我传达了。”
沈日辉摇头,“可是……”
“可是什么?”吴兆容气上眉头,“我好心好意地传达公公遗言,替你尽孝,让他老人家入土为安,你却不知安得是什么心思,问东问西,疑神疑鬼。”
沈日辉苦着一张脸,“娘子此言差矣,我能安有什么心思,我只是……”
吴兆容撒起泼来,“只是什么?我吴兆容是贪图你沈家什么了还是从你沈家捞着什么好处了,竟惹来你这般居心叵测的怀疑?你若不愿尽这份孝心,回头莫要累了我与重儿被公公的冤魂缠着不放!”
一旁的沈重听闻吴兆容说得可怕,“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沈月然忙拉过他,轻声哄劝。
沈日辉板起脸孔,“娘子越说越荒唐!我不是疑你,只是想不通爹爹临终前为何如此交代!沈家定居文池之后,爹爹一直谨言慎行,人前不敢出头半分,更是从未提过回京之事,你如今突然告知,说要回京安葬爹爹,这——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有何难以接受?”吴兆容不悦,“公公一直不提回京之事,并非他不想回京,而是他认为时机不到。他弥留之际,自然就不会考虑那么多,只愿能够落叶归根,让自己的尸骨重归故里,与自己的族人葬在一起。如此合情合理,你到底是拗在了哪根筋上?”
沈日辉喃喃,“话是不错……”
他看了沈重一眼,压低了声音,“可是沈家当年之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沈家隐居西北不就是为了能够安然度日吗?如今贸然回京,会不会再次惹来他人忌惮,恶人告状?而且,你娘家也在京城,万一连累了监正岳丈大人,又该怎么办?”
沈日辉将自己的担心全部说了出来。
吴兆容胸有成竹,“不会!实话告诉你,我早就四处托人联络娘家人。前阵子梅长生一家迁往京城,我又托他捎去书信。没成想,这回真就收到了娘亲的亲笔回信。喏,你瞧。”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纸信笺,递给沈日辉。
沈日辉双手接过信笺,仔细过目。
“果然是丈母大人的亲笔信。”沈日辉道。
吴兆容指着信笺道,“你看这落笔不如以前有力,说明娘亲身子骨不如以前硬朗,你再看这纸上的水渍晕染,定是娘亲一边提笔一边思女落泪。我母女二人一别八年,如今风声已过,沈家旧事早已被人们淡忘。你能守在公公床前为他送终,可是我呢,连娘亲瘦了还是胖了都不知道,万一哪天娘亲她就…………”
吴兆容话说一半,泪水涟涟,沈月然探头来看信笺。
沈日辉一脸内疚,想安抚又不知说什么,只是不停地道,“娘子莫悲,娘子莫悲。”
沈月然匆匆略过书信内容,不禁发问,“通文只见婶夫人道如何思女,未曾见她提及回京一事,何来风声已过之说?”
虽然她不太明白沈日辉口中的“沈家旧事”指的是何事,可是她能推断得出,肯定不是好事。
吴兆容凄凄切切,“娘亲既然肯回信,就说明风声定是已过。否则,她是不会留下字迹,让人捉了把柄去。”
她望向沈日辉,柔声道,“辉哥,我拿出娘亲书信不过为了让你放心,莫要再整日惦记沈家旧事。兆容嫁鸡随鸡,早就习惯了文池的日子,如今我个人的思乡情切算不了什么,主要是公公他的临终心愿,人死为大啊。”
沈日辉犹豫了。
他天性不通诗书,身无长技,性情优柔,胸无大志。年少时一直跟着沈明功,沈明功如何吩咐他就如何做。后来娶妻生子,吴兆容性子强势,为人精明,他也就乐得坐享其成。只管每天外出做工,家中大事小事全由吴兆容说了算。
对于他来说,只要每天吃饱喝足,只要跟着家人在一起,安然地过着小日子就行。
可是,现在却需要他拿一个主意。
他沉吟片刻,看向沈月然。
“月儿,你说呢?”
沈月然沉默。
沈明功苍老的面孔再次现于眼前。
他生前,她不能理解他的苦心。
他死后,她或许可以代真正的沈月然尽一次孝心。
她拿定了主意,目光熠熠,清晰地道,“进京。”
沈日辉不语,吴兆容大喜。
沈月然接着道,“嫂嫂这一次说得对,人死为大,既然是爹爹的临终心愿,我们只有万全。此去来回行程一个多月,一路上少不了奔波劳顿,不过,我手头上存了不少银子,路途上的开销应该不成问题。”
“月儿,你应当知道哥哥担心的并不是路途银子这样的事情,我只是——”沈日辉没再往下说。
沈月然明白他指的还是“沈家旧事”,只因担心沈重年幼口上无门,才吞吞吐吐。
沈月然想了想道,“月儿明白哥哥的担忧,不过我们只是进京葬父,凡事力求低调,不会引来旁人注意。”
“是啊,辉哥。”吴兆容连声道,“只要我们行事低调就不会生出岔子。这次连月儿都站在我这边,你还在担忧什么。”
这时,一旁玩耍的沈重终于听出了大人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他跑到沈日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