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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思一转,唇角泛笑,“巧媒嫂呢?巧媒嫂在哪里?”
吴兆容见沈月然神情变化,松了口气,以为是自己的威胁奏效,露出几分得意,“这才对嘛,月儿果然是个聪明的女子。来,跟嫂嫂来。”
第三章 立誓()
沈家住得逼仄,不足五十平米的地方被分成两间厢房,平日里沈日辉吴兆容夫妇居东大间,沈明功和沈月然父女俩住西大间。西大间又被分隔成南北两间内室,沈明功居北室,沈月然居南室。南北室中间设一堂屋,用来招待宾客。
吴兆容刚一撩起南室的帘子,坐在堂屋的沈日辉和王巧媒就听见了动静。
沈日辉连忙站起身来,王巧媒则气定神闲,捧着一只粗瓷碗,一口一口地品着大红袍。
“巧媒嫂,久等了。”吴兆容推出身后的沈月然讪笑道,“小姑子讲究,生怕病容惊扰了巧媒嫂,所以妆扮久了些,巧媒嫂不要介意。”
王巧媒连眼皮子都不抬,嘶嘶地喝着茶水。
“沈家我不是头次来,这丫头也不是头次见,客套话咱就甭说了。陈公子的样貌、人才皆是上流,人家肯点头,那是我王巧媒磨破了嘴皮子的功劳。若不是我道这丫头是个勤快的,内务、厨艺、女红样样精通,就凭你这丫头的性子、言行,凭陈家的家势,人家能答应才怪?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成的话,下聘娶亲,不成的话,我这就走人,省得惹人厌。”她拖长腔调地说。
“喛呀,巧媒嫂说得是哪里的话?您来沈家,那是蓬筚生辉。这事若不是您美言两句,哪有成的道理?”吴兆容知道王巧媒仍旧介意上次被沈月然赶出家门之事,连忙冲沈日辉使了个眼色。
沈日辉点点头,干咳一声,拿出哥哥的姿态,“月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向巧媒嫂陪个不是。”
沈月然一动不动。
样貌、人才皆是上流?
丛浩也是。
可是,她却成了一名弃妇!
听从公婆的建议,辞去工作,为了更好地打理丛家,照顾丛浩,专心学习家政、料理、园艺、饲养、护理……可是,她最后却成了一名弃妇!
她紧紧咬住下唇,直到咬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她不要再被抛弃,不要再被伤害,不要再做一个让人看不起的全职主妇!
“月儿!”沈日辉看见沈月然突然凌厉起来的目光,心中生出些许不安,他提高声调又喊了一声。
“你是媒人?你是这城中口舌最厉害的媒人?”沈月然走近王巧媒。
装什么蒜!我是什么人你会不知道?王巧媒心中本就带气,被这一问,更是不悦。她放下手中瓷碗,整衣站起,就想发作,“我……”
沈月然一字一句,目光炯炯,不给她多说一个字的机会,“麻烦你听清楚,也麻烦你用你伶俐的口舌,将听到之言尽快转告城中其他媒人。今日我沈月然在此立誓,今生一不事内务,二不入后厨,三不做女红,宁愿孤老终生,不言嫁娶之事。否则,有如此簪。”
说着,她从发髻上取下玉簪,用力向地面掷去。
“呯”地一声清脆的声响,玉簪碎成几段,飞溅的碎片四处散去,划出美丽的抛物线。
沈家一片寂静,只有四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和碎玉落地的声响。
王巧媒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听到的誓言。
在这个男耕女织的时代,女子不事内务,她做什么?
女子不入后厨,她吃什么?
女子不做女红,她穿什么?
还有,女人不言嫁娶,她活着为什么?
别的不说,官府的百两罚款可是寒酸的沈家能够负担得起的?
沈家丫头是中邪了吧——
一定是!
沈家丫头不是被雷辟傻了,也不是被电击疯了,而是中邪了。
她瞪大眼睛,仿佛看一只怪物一般看着沈月然。
她捂住嘴巴,踉跄着向外退去,喃喃道,“中邪了,中邪了,沈家丫头中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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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巧媒咋的了?”
“谁知道啊。”
“沈家丫头咋的了?”
“谁知道啊。”
邻居听见动静,纷纷探出头来观望,更有几个好事的妇女伸长耳朵,倚上沈家的门槛。
“死丫头!”
吴兆容彻底怒了。
她的心思全白费了,她的功夫全白搭了,还有她的玉簪——那是她的嫁妆啊,唯一贵重些的首饰啊,被这个死丫头眼睛眨也不眨地摔了!
她尖叫一声,抄起一把笤帚向沈月然的身上打去。
“祸害精!拖油瓶!小贱蹄子!瞧我今个儿不打死你这个不肯嫁人、不肯干活的懒丫头,你就是成心与我作对,你赔我的玉簪,赔我的百两银子,沈家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相对于吴兆容的声嘶力竭,沈日辉一时懵了。
月儿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听错了?
如果他听错了,娘子的气急败坏是为何?
如果他没有听错,好端端的妹子,怎么可能说出那样荒唐的誓言?
今天早晨临出门前,月儿明明向他和爹爹保证过,今次一定好好表现,不枉家人多日来的操劳。怎么一个雷电过后,反倒变本加厉起来?以往只是挑剔,今日索性不嫁了?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眼看吴兆容手中的笤帚就要打到沈月然的身上,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横到姑嫂二人中间,不停地说道“娘子息怒”、“娘子息怒”。
沈月然虽然初来乍到,还不清楚这个时空的生活,可是从吴兆容和王巧媒的反应中也能看出,她说出不嫁的话来有多么地惊世骇俗——
不过,说也说了,她不想收回,更不愿对谁内疚。
她借着沈日辉的掩护,猫起身子,躲过吴兆容的攻击,一个箭步跑回南室,呯地一声关上房门,把所有的噪音关在门外。
“死丫头,你给我出来……”
“沈日辉,你这个窝囊废,自个儿的亲妹子都管不了,就由着她气死我……”
“爹爹,瞧您当初安排的好事,执意让女儿嫁到沈家,女儿往后没法儿活了……”
“死丫头,有本事你一辈子也别出来……”
吴兆容哭天喊地。
“娘子息怒,娘子息怒……”
沈日辉手足无措。
好事的妇人们则开始交头接耳。
“沈家丫头起誓了,今生不嫁人!”
“因何不嫁人?”
“听说是不愿意干活,女子的活儿全不干。”
“啧啧,这么懒啊。”
“就是,这么懒,别说她不嫁,就是她想嫁,也没人敢娶啊。”
“嗳呀,怪不得沈家嫂子这么恼。”
“可不,沈家公若是在场,估计当场能给气撅过去。”
“是不是中邪了?”
“难说,好端端的丫头,哎,可惜了——”
……
任凭门外乱成一团,房门被拍得啪啪作响,沈月然用尽全力,死死抵住木门。
再难听的辱骂她都领教过,再恶毒的奚落她都经历过,再不堪的言语她都品尝过,她这个经历过生死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元小诺已经死了,一同死去的还有她的爱情、她的梦想、她的天真、她的软弱……
沈月然活了下来,一同活下来的还有她的无情、她的无义、她的冷漠、她的自私……
再见了,元小诺!
第四章 偷吃()
少初八年三月,文池沈家。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午后,一阵风起,窗棂上的油纸哗哗作响。
沈月然嘟囔了一句什么,不悦地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又一阵风起,窗棂上的油纸被吹得撕开了一个口子,撕开的一角随着风势,发出扑啦啦的声响。
她终于再也睡不着,懒懒地从棉被中探出头来,睁开惺忪的眼睛。
日头微斜,阳光正好,未时(下午一点)了呵。
她随意地扒了扒头发,趿拉着布鞋,从桌几里拿出一叠油纸和一把剪刀。
打个哈欠,神情懈怠,手随心动,纸随手动,不一会儿,两只玩闹嬉笑的小兔子跃然纸上。
“这是什么?”丛浩打开钱包,发现钱包里的相片夹里多出一张剪纸。
“笨。”元小诺嗔怪地说,“这是我和你啊。怎么样?剪得好不好?我学了一个多月呢,手指头都被戳破七八次。”
丛浩笑了,笑得比春天里的日头还温暖。
他拉过小诺,重重地在她左脸颊上亲了一口。
“好,我喜欢,就像小诺你一样,没什么用,可是很可爱,哈哈。”
“讨厌!什么话?”
“哈哈……”
沈月然看着剪纸怔怔出神。
片刻,她拿起剪刀将兔子剪了个七零八落,然后攥进手心搓成一团儿,狠狠地丢进字纸篓。
重新拿起剪刀,三下两下,剪出一个似圆非圆、似方非方的补丁来。
这一次,她松了口气,满意地拿起补丁,贴到窗纸的口子上去。
五年了,她已经基本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西北地区历来是苦寒之地,风沙大,雨水少,气候干燥,物种匮乏,当地居民饮食以面食为主,衣料以粗麻为主。文池小县,得天独厚,三面环水,一面临沙,成为古往今来贸易通行、差旅休行的必经之处。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的地理条件,太祖登基伊始,就重兵修葺文池驿站,并派出军队驻守水泊。所以,文池普通百姓的生计大都与驿站有关,做些来往差旅的小买卖——
呃,说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
沈家父子天天顶着风沙外出洗马维持生计和她有什么关系?
吴兆容时不时地纳几双鞋底儿变卖补贴家用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这五年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唯一的爱好就是盯着日头发呆,或者陪着小侄子沈重斗蚂蚁,几乎不与外人打交道,所以,她生活在哪里有什么关系?
五年前,她掷簪立誓,吴兆容将沈家闹了个天翻地覆,白天骂,晚上哭,家里值点钱的家当全给砸了。无奈她一口咬定,就是不嫁,沈家父子数次劝说、训斥无果后,只得接受这一事实。
沈明功不知从哪里弄来二百两白银,一百两缴了罚款,一百两给了吴兆容,说是赔偿玉簪。明着说是为了玉簪,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沈明功是想借这百两白银告诉吴兆容,沈月然的亲事到此为止,她往后再闹再骂也无济于事,他这个做爹爹的都不再强求,她这个做嫂嫂的还有什么可说?
吴兆容拿了银子,自然就闭了嘴。她哭也好,闹也好,不过就是为了能够捞到小姑子的聘礼。如今,银子到手,甭管是谁给的,才不管小姑子的死活呢。而且,一向拮据的公公居然不声不响地拿出二百两白银,这可比小姑子的誓言更令她意外——不对,应该是惊喜。
除了这二百两,还有没有?还有多少?藏在哪里?
她存了这份心思,自然也就不再明着找沈月然的茬儿,一家人总算风平浪静。
沈家是安静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可从来没有停歇过。
“懒丫头”、“老姑娘”、“拖油瓶”、“扫把星”……
沈月然就是不怎么出门,这些字眼也从未间断地出现在她的耳朵里。
她每每听到,嗤之以鼻。
算起年龄,如今的她不过才二十一岁,按照现代社会的标准,她还年轻着呢,哪里“老”了——
她咂巴两下嘴唇,感到几分饥饿,将油纸和剪刀放回原处,关好门窗后,向厨房走去。
尚未走近,就闻到一股诱人的稻米清香。
又在偷吃!
她皱了皱眉。
抬脚推门,果不其然,吴兆容正捧着一碗长粒米大快朵颐。
偷吃者不惊不慌,只抬了抬眼皮,口中不停。
“哟,大小姐肯入后厨了,小心天打雷劈啊。”她还有心思奚落。
沈月然无动于衷,对她的嘲讽充耳不闻,对她的偷吃更是视而不见。
沈家父子白天外出劳作,平时都是她姑嫂二人在家,所以,二人的一举一动全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第一次发现吴兆容偷吃还是在四年前。
那一次,吴兆容红了脸,捧着饭碗怔在半空中,半天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根本不想看到这一幕。
沈明功既然把银子给了她,她想怎么花是她的事,她才犯不着无事生非。
就在她打算假装没有看见,转身离开时,吴兆容把碗摔在地上,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抓她的头发。
“死丫头,想去告状是不是?我吃碗米饭怎么了,我吴兆容吃碗米饭怎么了?!”
“若不是你这个懒丫头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