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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秋嫦闻吴兆言提及“银子”,不由蹙眉道,“银子?我怎么瞧那沈家兄妹也不像有钱人,虽然看起来都是相貌端正、举止有礼之辈,可是衣着未免太寒酸。而且,听兆容道,他们在文池过得全是苦日子,不知沈明功当年贪下的巨款用在何处了。”
吴兆言道,“用在何处肯定不会告诉咱们,更不会告诉姐姐,娘亲不用费思量。”
柳秋嫦正色道,“吴家又不缺银子花,娘亲费什么思量?我不过是替沈家唏嘘,因为银子丢了官,丢了名,丢了家,结果还一个子儿也没享用上,多不值。”
吴兆言又道,“享没享用上,如今只有沈家人才能说得清,外人是瞧不出来的。”
“哼。”吴丁儒再次竖眉,“就是你们这些满口阴谋的人,当年才把沈家逼往了文池。我与明功共事多年,对他的脾性再清楚不过。为人傲骨,忠义仁孝,当年贪腐一案,定是有人陷害!”
“哪有人陷害?当年是他向少祖自首的,何来陷害一说?”柳秋嫦对往事也记得清楚得很。
眼见二老又要杠上,吴兆言忙道,“反正孩儿的意思就是,姐姐若是想回来,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意,替他们找处地方,让他们住在外边。毕竟当年之事已经过去了八年,而且,太祖当年不也没有说过不许沈家现身京城之类的话么。既是如此,咱们也没有拒绝姐姐的理由。”
柳秋嫦道,“那是自然。我与兆容一别八年,甚是想念。否则,两个月前接到她的亲笔信后,也不会贸然回信。就算兆容不提留京之事,我也舍不得重儿。如今个头儿都快赶上我这个做外祖母的了,儿孙催人老啊。”
柳秋嫦说着不停地以锦帕拭泪,吴丁儒唯有垂头叹气。
伤心了一阵子,柳秋嫦对吴丁儒道,“不知婶母如今如何,身子可还硬朗?”
吴丁儒一怔,道,“你的意思是”
柳秋嫦点头,“沈家旧宅如今早已夷为平地,让他们再另找住处,我这心里总是不忍。城北婶母一直寡居,那里旧是旧了些,可是清静,也敞亮。不如让兆容与重儿去那里,双方都有个照应。你觉得如何?”
不待吴丁儒答应,吴兆言道,“住处倒是个好住处,可是沈家那个老姑娘怎么办?”
“她?”柳秋嫦迟疑。
吴丁儒也皱起眉来。
吴兆言的顾虑不无道理。
吴兆容一家住到婶母家去,算是个族内亲戚,沈月然算什么?
“听姐姐道,那个老姑娘的性情十分古怪,一直都嫁不出去,还整日里与她顶嘴抬杠,是个非常讨厌之人。她若也住到婶母家去,惹出些事非来如何是好。”吴兆言又道。
“这”柳秋嫦为难了。
“你不也未曾婚配吗?有何资格说人家!”吴丁儒就是听不惯吴兆言目中无人的言论。
“孩儿是瞧不上,和她能一样么。”吴兆言不服气地回嘴。
“行了,接着商量兆容之事。”这时候,又换柳秋嫦来做“和事佬”。
“兆言的话有道理,可是咱们也不能不管那姑娘,她刚死了爹爹,再离了哥哥,又没有男人,人生地不熟,往后如何过活?”柳秋嫦道。
到底是为人娘亲的,柳秋嫦的慈母心态在这个时候表露无疑。
吴兆言打了个哈欠,瞧一眼沙漏。
明天是卫大哥返京后来汴京府履职的头一天,几个同僚商量着为久不见面的卫大哥来个欢迎仪式,他可不能误了时辰,得比一向习惯早到的卫大哥更早到才行。
“不如这样吧,爹爹,娘亲,这事儿毕竟涉及沈家,所以咱们说了也不算,不如待沈家公的丧事办妥,孩儿去找沈家兄妹探探口风,再做决定也不迟。”吴兆言露出几分困意。
“也好,问问日辉的意见。”吴丁儒点头,交代道,吴兆言告辞退去。
吴兆言走后,柳秋嫦入内室看了看沈重。见沈重仍在熟睡,她放心地出来,主动挽了吴丁儒的手。
“丁儒,莫要怪我总是旧事重提,当年若不是你执意让兆容嫁到沈家,如今我们三代同堂,该是何等的幸福。”她轻声叹道。
吴丁儒悲悲凄凄地道,“或许那就是兆容的命吧,生在吴家,有一个如我这般的爹爹。”
吴丁儒的话令柳秋嫦再次悲从中来。
她抽泣道,“算了,不说了,如今也挺好。他们都回来了,日辉又处处让着兆容,兆言如今也会拿主意了,你瞧他方才的思虑多周全,比咱们都要想得多。”
吴丁儒叹道,“我就是怕他太聪明,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次日酉时,卫奕从汴京府返回卫家。回到家中,他向父亲卫中鸿、母亲刘惠琳问过安后,返回言若阁。
离开京城两个月,汴京府堆积了一堆事务,他第一天履职,既要处理旧务,还要写下炭行千金遇害和枫林道士被杀两案的卷宗,又要应付同僚们的热情,忙得头晕脑胀。
终于回到家中,只想躺到床榻上好好睡一觉。
他脱下外衣,脱去鞋履,正要躺下,想起同僚们送的礼物。
他揉了揉额角,拿过封存完好的木匣。打开木匣,他不悦地随手丢到一边。。。
第五十三章 铜镜()
一枚铜镜。
一枚正面雕以星云纹理、背面镶有金丝银线的盾形铜镜。
铜镜镜钮、钮座一应俱全,一看就知是制作精良、品质上乘之物。
他却看都不看,“啪”地一声扣上木匣盖子,随手丢到桌几上。
“怎么了?”刘惠琳端着一只白瓷青纹茶盅推门而入。
一进门就见儿子黑着脸,盯着仇人似地盯着眼前的木匣子。
卫奕见是娘亲亲自端着茶盅而来,连忙上前接下。
“这种粗事就叫下人来做,娘亲何必亲力亲为?”刘惠琳还没说,他也知道这茶盅中装的又是什么十全大补汤了。
卫奕是卫家长子,也是独子。
刘慧琳之后又接连诞下两子,但皆活不过周岁,就早早夭折了。后来来了一个算命先生,说是卫奕命硬,命中克兄弟姊妹,要卫家莫要再勉强。刘慧琳连失两子,又听算命先生判命,痛苦不已。卫中鸿心疼爱妻,说服家中长辈,道此生只要卫奕一个孩子足矣。好在卫奕从小聪明活泼,通诗书,习武艺,精琴棋,善御射,成为卫家骄傲。
卫中鸿任职国子监,曾是一众皇子的诗书先生。后来三皇子李忠被立为太子,他又被太祖指为太傅,专职太子授课。卫奕从小与一众皇子一起长大,与皇子们情同兄弟,年满十八岁时,已经即位的少祖对他道,朝中职位任选。不料卫奕却极有主见,不愿佐政,只想进入汴京府,跟着当时颇具盛名的提刑官慕容晋学习缉凶验尸。
卫刘二人一向极宠卫奕,卫奕也从未让二老失望,所以,虽然卫奕的选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二老仍是大力支持。少祖也一向视卫奕为亲弟弟,见他坚持,便不再多言。尤其是刘惠琳,整日里嘘寒问暖不说,还从各处搜来补汤方子,直道儿子如今之位费力费心又费脑,不好好补补怎么行。卫奕也是个极孝顺的,既是刘惠琳的心意,他便不管好喝难喝还是能喝不能喝,全部照单全喝,一饮而尽,每每把刘惠琳哄得十分开心。
今晚当然也不例外,卫奕接过茶盅,揭开茶盖,问也不问一声,咕噜咕噜全喝下了。
刘惠琳笑道,“娘亲想走动走动,见你房中还亮着灯,就一个人来了。”
她指了指桌几上的木匣,问道,“内里装有何物惹来我儿不快了?”
卫奕放下茶盅,道,“不是不快,只是用不上,不如娘亲拿去吧,是一枚今个儿同僚送的铜镜。”
刘惠琳听是“铜镜”,掩嘴笑道,“看来那帮同僚事先没有打听清楚,不知奕儿从来不用那玩意儿不说,还仿佛与那玩意儿有仇似的,每每见到都要避之不及。这下可好,倒给老身添了件摆设。”
卫奕也笑了,扶刘惠琳坐下道,“男子嘛,用那玩意儿做什么。”
刘惠琳接道,“只可惜了奕儿这张俊俏的脸。”
卫奕但笑不语。
刘惠琳见他身着中衣,道,“奕儿这就打算睡下吗?陛下来了,正与中鸿在文若阁下棋,待会儿怕是要见你。”
卫奕一听,沉了脸,垂头坐到刘惠琳身旁。
“陛下前来,怕是还要问天水之事,你可想好说辞?”刘惠琳低了声音,握住卫奕的手。
卫奕长出一口气,“有何说辞?每次孩儿都是实话实说,只是陛下他”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
自古帝王多猜疑。
九哥李彧曾与少祖李忠竞争过太子之位,后来李忠被立为太子,九哥成了九王爷。
太祖逝世后,李忠即位,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清查同姓王府。
表面说是清己正身,反腐自上而下,为天下百姓树个榜样,明眼人都明白,这是新皇开始清除异己呢。
轰轰烈烈地查了半年,抓的却全是九哥的老部下和曾经与九哥有过来往的达官贵人,这时朝中众臣才恍然,少祖恐怕还在记恨当年与九哥为了太子之位斗得你死我活之事呢。
九哥坐不住了。
他递上一份奏请,道自愿终生驻守西北天水,永不回京,守住李氏江山云云。
天水?
那是个好地方,戈壁荒滩,寸草不生,飞沙走石,严寒酷暑,人畜难活。
少祖很快就批准了奏请。
为什么不呢?他忌惮的人是九哥,九哥一走,倒省得他落下个“兄弟相残”的名声了。
只是,九哥走了,却没有带走少祖的疑心。
少祖始终“记挂”着这个远在西北受苦的亲弟弟,时不时地派人适逢中秋佳节前去“探望”。而他,与少祖九哥都有一起长大的兄弟情份,又非皇族之人的四品带刀侍卫,就成了少祖眼中最合适的人选。
想到这里,卫奕抚了抚额头。
他真的很不喜欢这个角色。
刘惠琳叹道,“皇族之中,哪有兄弟情义,有的全是猜忌与防备。只是可怜了我儿,一年年地天水京城两地儿跑。别说是人,就是向来以健硕著称的白义驹也吃不消,破天荒地生了病。娘亲心疼你啊。”
卫奕浅浅笑道,“孩儿年轻,多出去跑跑是种历练,苦了白义驹倒是真的。三岁服役至今,已有十个年头,再过两三年怕是就该退役了。孩儿这次为它物色了一个合适的马童,能好好照料它。”
“你这孩子。”刘惠琳嗔道,“年轻?你如今都双十有三了,还道自个儿年轻?与你同龄的刑部右侍郎之子邵阳厘如今都是三个孩子的爹了,你呢?何时能让娘亲抱上孙儿?”
卫奕黯下双眸。
要说他唯一愧对卫家二老的就是此事。
他乃卫家独子,深知传宗接代之使命,也理解爹爹娘亲盼着他成亲的心情。
可是,曾经沧海的他,又怎能轻易为水?
刘惠琳见卫奕消沉,软下心肠,连声道,“奕儿莫要把娘亲的唠叨放在心上,娘亲只是图个嘴痛快。终身大事岂可儿戏?奕儿深思熟虑那是理所应当。娘亲不急,娘亲不急。再说,我儿何时令人失望过,回头定给娘亲带来一个既温柔又贤惠的好儿媳。”
卫奕心头一暖,反握住刘惠琳的手,轻声道,“娘亲。”。。
第五十四章 香囊()
母子二人又说了些体己的话,刘惠琳见时间早,卫奕又没了困意,于是道,“一路上的行装是否还未收拾,趁着这空儿,娘亲帮你拾掇拾掇。”
卫奕面上一红。
他诸事一学就通,唯有一样,不通内务。
不过,他生活简单,基本上是汴京府、言若阁两点一线,并没有需要他亲自动手的时候。
记得第一次远行,面对着一堆衣裳、物品竟不知从何下手,最后索性什么也不带,只带了一包银子,一路上缺什么买什么。
走的时候好说,回来的时候就有点儿麻烦了。
用过的,用旧的,用废的,有用的,没用的,乱糟糟地包了一包袱。
私人物品不便由下人整理,只好自个儿整理。
自个儿又是一见到就头昏,只好由娘亲动手。
见刘惠琳垂头将他的包袱打开,逐一拿出衣裳物品分类整理,他感到一阵窘迫。
刘惠琳见他面露尴尬,不禁笑道,“奕儿害什么羞?你如今虽是威风凛凛的汴京府四品带刀侍卫,可是在娘亲心中,还是那光着屁股在庭院中四处乱跑的小小子呢。”
卫奕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步至黄梨木四打门书架前,抽出一本笔记,垂头翻看。
不一会儿,刘惠琳整理完毕,拿起一只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