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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息怒,全是我的错。”沈日辉连忙安抚吴兆容,“这件事爹爹与我的确是早就知晓的,不过那告示不过是三日前才贴出,我们也就早两日知晓而已。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想着事已成定局,何必多一个人烦心?娘子快别恼。”
“就恼,就恼。”吴兆容撒泼,“早就知晓为何不告诉我?你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有,有,当然有……”
吴沈二人一个吵,一个哄,乱音入耳,沈月然满腹窝火。
她怎么觉得这告示摆明就是针对她的?
好些个适婚年纪的姑娘还有没有嫁出去的,何况她这个“老姑娘”?
好些个恨嫁的姑娘还有没有嫁出去的,何况她这个立誓不嫁的?
就像吴兆容说的,如若她终身不嫁,难不成还要罚一辈子?
嫁娶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她不想嫁碍着谁的事了?
衙门想银子想疯了吧?
什么鬼告示?!
该死的适婚令!
“狗屁不通!”她气上心头。
吴兆容耳朵灵,反应快,“你骂谁,死丫头?”
沈月然正在气头上,“谁搭腔骂谁!”
说完,转身走进内室,呯地一声把门带上,双手捂住双耳。
“啊——”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的吴兆容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
“让我去死!被小姑子指着鼻子骂,我这个当嫂嫂的还有何颜面待在沈家?老的老的不吭气,少的少的不言语,全由那遭雷劈过的死丫头任意妄为!爹爹啊爹爹,瞧您当初办的好事,为了一句指腹为亲的戏言,就让女儿嫁到沈家来。这下可好,您就等着替女儿收尸,白头人送黑头人吧……”
她哭喊着,向墙壁撞去。
沈日辉紧紧抱住她,“娘子”“娘子”地唤个不停。
听见动静的沈重也跑来,不过他并未踏进堂屋,而是扒着窗台冲沈月然扮鬼脸。
“喛,快来,沈家又有好戏瞧了。”一个妇人端着一碗捞面,倚着沈家大开的木门。
“真的?等等我——啧,挪个地儿,看不见了。”另一个妇人拿着一张油饼,兴冲冲地伸长脖子。
全都是一群吃饱了撑得、闲得找骂的主儿!
沈月然心中骂道,瞪了沈重一眼,气冲冲地拉开房门。
第九章 告别()
“够了!”
这时,沈明功走出北室,厉声喝道。
吴兆容的哭声戛然而止,看热闹的妇人屏住了呼吸,沈月然溜到嘴边的恶语也咽了回去。
坦白说,沈明功对沈月然而言,更多地像一个符号,一个沈家长者的符号,而非真正意义上的“父亲”。
如果说与沈日辉的兄妹关系还能用“冷淡”来形容,那么与沈明功的父女关系,根本就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因为,她根本就不觉得她和沈明功是父女。
这五年来,她和沈明功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无论她五年前的誓言对沈家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无论她整日里待在家里做什么,无论吴兆容对她明里暗里怎么指桑骂槐,沈明功永远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风雨不改。
沈明功给她的感觉甚至像一个没有情绪的人。
他不曾指责过她,也不曾劝说过她。他不曾埋怨过她,也不曾安抚过她。
他既不像一个慈父,也不像一个严父。
所以,与其说她和吴兆容一样对沈明功有一种敬畏,不如说是一种距离感。
太陌生了……
沈明功佝背偻腰,眼球晦暗,不怒而威。
“如果是因为银子,家嫂不用担心,我会想法子。”他平静地说。
吴兆容一怔,圆润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
公公这话的意思是——果真还藏有巨款?
“是,是,娘子不用担心。”沈日辉连忙接话,“爹爹与我已经去过衙门,找文书说了洗刷城头的事。这次罚款一直到年底才缴清,所以银子一定能凑得齐。”
凑得齐?吴兆容翻了个白眼。
凑得齐的意思就是说这百两罚款得从沈家父子的工钱里扣、从沈家的日常开支里挤或者开口向哪个熟人借?
公公是不是怕她再要拿去百两才肯罢休,所以才不敢泄露尚有巨款一事?
一定是!
吴兆容整了整容,看了沈月然一眼,道,“瞧她那倔样儿也知道,嫁人是没戏。既然如此,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是有银子,就赶紧缴了罚款,省得误了期限,让衙门找着借口生事。”
“那是,那是。”沈日辉又连忙接话,“若是有银子,当然早早缴了罚款,关键是没有。”
“你是没有。公公也许——”吴兆容挑了挑眉,如有所指地看向沈明功。
沈月然这才反应过来,吴兆容今晚闹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银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丛浩和宋婷为了金胜的财产能够推她坠楼,吴兆容耍这点儿小伎俩算得了什么?
“没有。”
反应过来的不止沈月然,还有沈明功。
他依然平静,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吴兆容陡然变脸。她觉得,自己是当众挨了一个“耳光”。
不待吴兆容发作,沈明功又甩下一句话,“你如何做一个嫂嫂,如何做一个妇人,是你个人的德性,是沈家欠你的,我一个‘不’字也不会说。可若你再信口开河,诅咒吴监正,别怪我替他管训子女。”说完,他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返回北室,并关上了房门。
吴兆容这下终于明白,她挨的绝不仅仅是一个“耳光”……
“你——”
她不敢冲沈明功发火,却敢指向沈月然。
“我怎么了?德性!”沈月然懒得再和她多说,和沈明功一样,转身回屋关门。
“她、她——”吴兆容第一次张口结舌,气得两眼翻白。
“娘子息怒,娘子息怒。”沈日辉老生常谈。
“嗳呀,沈家公是什么意思?沈家欠沈家嫂子什么了?”
“谁知道?这下沈家嫂子不好过了。”
……
门外的妇人依旧嚼着舌根。
皎洁月光下,沈重隔着窗棂,冲沈月然竖起小拇指。
她一阵心烦,走到窗前,推开沈重的小脑袋,呯地一声关上窗子。
按说沈明功刚才那样说吴兆容,她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反倒觉得堵心?
西北风沙之大,她是早就领教过的。洗刷日夜裸露在外的城头,更是无比艰苦、肮脏、危险的活儿。
否则,衙门那么多衙役怎么不做,要出银子包给外人?
百两,百两——沈家父子得干多少个日夜才能凑够这百两?
该死的适婚令,该死的朝代!
沈月然拿起早就变冷的莲蓉酥饼,泄愤似地塞进嘴里。
咬了两口,又呸呸地吐出来。
做馅饼五大忌讳,一忌(面)发太过,二忌馅干柴,三忌甜(咸)到齁,四忌皮不匀,五忌烤过头,这五忌梅家酥饼全占了,怎的倒门庭若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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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后,吴兆容又寻死觅活了几次,还煞有介事地请来郎中瞧心病,除了沈日辉日日瞻前顾后地伺候,沈家其他三人权当没有这回事儿一般。
洗刷城头的活儿很快包了下来,剩下的就是开工。
吴兆容见闹了几日,沈明功始终不肯和她再多说一个字,自觉无趣,慢慢也就消停了。
沈家的日子又恢复平常,沈月然依旧吃了睡、睡了吃,沈家父子依旧早出晚归,沈重依旧磨磨叽叽地练字,拖拖拉拉地去学堂,吴兆容依旧躲在后厨偷吃。
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到了七月底。
这一天,梅采玉来找沈月然。
“上京?”沈月然问道。
梅采玉点头,“是的,上京,明日就走。”
“这么急?”
五年来,梅采玉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是她唯一的善意。她走了,她强烈地不舍。
梅采玉握住她的手,流下两行清泪。
“我也不想这么赶,可是那人是跑船的,时而在家,时而不在,亲戚算好了日子,要我们务必初十之前赶到,否则误了见面时刻,还得再等一个月。爹爹昨晚草草收拾了行装,今个儿去面铺、糖店讨了尾款,明日一早就出发。”
梅长生托亲戚去京城为梅采莲寻亲的事有了回音。一个名叫赵安扬的船工看了梅采莲的画像和八字,说只要梅家不嫌他身材矮小,时常不在家,愿与梅采莲结为秦晋之好。梅长生收到回信大喜,即刻准备上京。
“那你们还回来吗?”沈月然问道。
第十章 贵公子()
“……”梅采玉不语。
沈月然黯然。
采玉不说,她也明白。虽然梅家只说此次上京是为了梅采莲的亲事,可是这一走,八成不会再回西北了。像梅长生这样的手艺人,去哪里都可以一样生存。当初从西南来到西北,要不是因为丢失的银两一直下落不明,或许早就离开文池。这一次,举家赶往京城富庶之地,更没有回来的道理。毕竟,京城繁华,人密,梅家的酥饼在那里或许可以卖得更好。
分别在所难免,二人相对垂泪,忆了些往事,梅采玉道时候不早,抬脚告辞。
送出门槛,梅采玉踌躇片刻,指了指沈家后巷。
沈月然会意,带上大门,二人来到无人处。
“月然,这件事我只能拜托你,除了你,我再也没有可以依托的人。”梅采玉压低声音。
“何事?”沈月然不由禁张起来。
梅采玉并非小题大作之人,能让她这般小心,肯定是不一般的事。
梅采玉却突然忸怩起来。
她绞了绞衣角,红了脸,道,“往年每到八月初十,都有一位外地的贵公子来梅家买饼,我二人虽然说过的话语了了,可是我、我……我也知道他、他……喛,今次这一走,人海茫茫,再想相遇,谈何容易?可若不走,万一从此与爹爹失散……我想来想去,决定留个字迹,写下个去处……就算见不着,只当发梦一场,了无遗憾。”
原来是这样!
沈月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一段话虽然被梅采玉说得支离破碎,可她还是听明白了。
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只差一层薄纸没有捅破的时候,一方却要远行,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如若能帮自己的好姐妹成就一段姻缘,为何不帮呢?
她莞尔,“我就说嘛,一定是动了春心,看上哪家公子,还不承认呢,嘻嘻,这下招了吧,想让我替你做什么?”
梅采玉嗔怪地看她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只香囊和一纸信笺。
“我想让你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他。”
沈月然接过香囊和信笺,心中一哂。
梅采玉性情伶俐,为人周全,唯独女红一项,实在不敢恭维。
两只鸳鸯硬生生地被绣成两只野鸭,形态怪异。
她面露难色,“可是,我从未见过那位贵公子,如何帮你?”
“这好办。”梅采玉早有准备地接道,“那位贵公子好认得紧。第一,他一定是初十早晨巳时左右前来,第二,他一定骑一匹白色骏马。那日,你只要在饼铺附近见到这般装扮的男子,问他是不是打算买二十只梅家的豆沙饼,他若说是,只管放心将东西交给他就是。”
“这——”沈月然想了想,“他可有何体貌特征,我怕认错了。”
“不会。”梅采玉自信满满,“你绝不会认错,他面上就写着‘贵公子’三个字。”
沈月然无奈,只得收起香囊和信笺。
二人走出小巷,梅采玉转身离去。
沈月然怔怔地望着梅采玉的背影好一会儿,垂下眼眸,返回沈家。
人生聚散浮云似,回首明年。
何必尊前。
怅望星河共一天。
她这个穿越而来的人,是不是就应该得过且过?对任何人、任何事不带一丝留恋?
她轻叹一声,抬脚推门。
——咦,不对,刚才明明带上门的,这会儿怎么是虚掩着的?
心思转动,暗自咒骂,偷吃又偷听,无聊!
“文池的三大‘老姑娘’一下走了俩,剩你一个可怎么办哟。”吴兆容抓一把瓜子,倚着东间的门槛,挑眉笑道。
沈月然笑眯眯,阴阳怪气,“吃嫂嫂的,喝嫂嫂的,用嫂嫂的呀。”
吴兆容气得一把把瓜子扔出去,甩手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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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家说走就走,值钱的家当变卖了,带不走的也就留下了。梅家饼铺,梅家宅院,连把锁都不曾落下,可见梅长生是不打算再回西北。
梅家父女刚走,沈家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