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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秋和杨琼时; 却又闭口不谈; 或是顾左右而言他。
何晏之心中的疑虑越来越甚,见秦玉带自己只管径直往东南方向行进,几日下来,便渐渐明白自己大约是落入了圈套之中。然而,即便是如此,他仍然不敢相信是沈碧秋在暗中操控着一切。他宁愿相信是秦玉别有用心,也不愿相信沈碧秋那脉脉温情,皆是出于伪装,所谓的手足之情不过是一个笑话。他心中虽然起疑,但并未动声色,一则秦玉人多势众,万一交起手来,自己未必能占上风。二则,他对钦州不熟,即便遁逃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于是留了个心眼,悄悄开始准备伺机金蝉脱壳。
三日后,众人终于来到锦州地界。何晏之年少之时曾随戏班在雁蒙山一带卖艺多时,对锦州一带的风土人情颇为熟悉。此地多是湖泊山峦,地势险峻,又毗邻漠南,乃胡汉夹杂之地,却也容易藏身。这日晌午,几人进了锦州城内,正准备去街上找间客栈打尖。何晏之故意放慢了脚步,慢慢悠悠牵着马走到了后面,秦玉回过头来道:“二公子,怎么了?”
何晏之笑了笑:“这马儿想必是有些累了,走不动了呢。”说话间,他用夹着钢针的右手照着马屁股一拍,那马儿受到了惊吓,立起前蹄便嘶鸣起来。此刻日在当中,街上有不少行人,皆是吓得四散而逃。何晏之佯装拉不住那马,一放手,惊马撒开四蹄狂奔而去。何晏之一边喊道:“哎呀,我的马儿!”一边顺手牵过身边那侍卫手中的缰绳,翻身上了那侍卫的马,朝着惊马的方向追去。
事出突然,众人一时有些发懵。几个侍卫纷纷看向秦玉,秦玉心里发急,厉声道:“还愣着作甚?快追啊!”
侍卫们道:“秦大人,咱们是追人还是追马?”
秦玉策马追去,一边道:“废话!当然是追人!快去拦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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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晏之伏在马背上,策马狂奔,秦玉率着众人在后面穷追不舍。何晏之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眼看着秦玉诸人快追了上来,便突然右折来到了锦州城东的玉带河畔。玉带河联通澜江,顺水而下可到雁蒙山北。何晏之毫不犹豫弃了马匹,纵身遁入河底。他自幼水性便好,在水下潜一夜也无大碍,最主要的是,他对少年时亦常常在玉带河一带潜水嬉戏,还依稀记着水路。
何晏之在水下摸索着往前游去。玉带河依着山势而走,水底多暗礁险阻,迂回婉转,何晏之专走险路,一直往上游而去,待他浮出水面,天色已经转暗了。他伏在水上朝四下张望,没见到秦玉的影子,这才舒了一口气,于是登了岸,想趁天色未黑前进城去,找间驿站歇身。然而,他好不容易来到锦州北面的雁东府,却发现城门口正站着秦玉手下的一个侍卫,领着一班当地的衙差逐个儿检查过往的行人。
原来,秦玉弄丢了何晏之,深知大事不妙,难以交差,便遣几个侍卫到附近县城门口守着,自己则即刻折回陈州向沈碧秋复命去了。秦玉这次带来的几个侍卫皆是出自岷王手下的影子营,个个都有腰牌在手,地方那些守门的衙役见了,无不俯首听命,一时间,何晏之的境遇竟如“逃犯”一般了。
何晏之无法,只能掉头往密林深处走去。他这回从水路逃脱,浑身上下都已湿透,晚上的山风带着咸湿之气,直吹得他瑟瑟发抖。何晏之无处安身,只能硬着头皮在山野间行走,心中盼着能快些找到一处安身之所,捱过这个晚上,天明再作打算。他整整一天水米未进,此刻饥肠辘辘,困乏不已。一路奔波又牵动了他的旧伤,那断指的残桩处一阵阵锥心疼痛。
也许是上苍眷顾,当他大约走了两个时辰光景时,终于发现了半山腰一处废弃的庙宇。虽然断壁残垣,破败不堪,总算能遮风避雨,稍作安身。荒山野岭找不到生火的工具,何晏之只能捡了些稻草铺在残破的神像后面,再将身上湿透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了下来,挂在供台边上,然后拥着已经快沤干的外衫躺了下来。
此刻,他浑身发软,只觉得头痛欲裂,四肢百骸都发着酸。何晏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触手处滚烫无比,不由叹了口气,果然大病初愈的身体禁不起这般折腾,这一天奔波下来,竟发起烧来了。山风越来越紧,远处传来鸱鸮的哀号,一声一声,听了人心中发毛,何晏之昏昏沉沉地躺着,迷迷糊糊中,几日来发生的事却一件件在脑海中翻腾着。
他想到杨琼,想到沈碧秋,想到西谷连骈,脑子里乱成一团,短短数日间,已经天翻地覆。如今他只想着能够立刻赶回陈州。他不知道杨琼现在身在何处,是否是和沈碧秋在一起……他要去当面质问沈碧秋……假若一切都是沈碧秋布下的局,他将如何再面对杨琼?想起杨琼,他的心便一阵一阵抽搐般地疼痛。杨琼还会相信自己吗?还是已经将他视若寇仇?
205。破庙()
何晏之前思后想; 心如乱麻,身上又烧得厉害; 终于昏睡了过去。朦朦胧胧中; 他听到屋外有嘈杂的人声纷至沓来; 还间杂着女子哀哀的哭泣声。他一个激灵从地上坐起来; 急忙忙披上外衫,躲在了佛像后面,一颗心兀自跳个不停,唯恐秦玉带着人找来,那时自己怕是插翅也难飞了。
庙门被猛地推开; 何晏之定睛一看; 不觉松了一口气。来人是十余个彪形大汉; 手中都拎着明晃晃的砍刀; 有几人还举着火把。何晏之躲在黑暗之中,透过火光细看去,只见来人皆是凶神恶煞般的模样; 望之不似善类。他心中一惊; 暗想; 莫非是这山中的强梁?
正在寻思间; 一个大汉推搡着五花大绑的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口中骂骂咧咧道:“他奶奶的; 这小娘皮儿哭哭啼啼的; 好不烦人!”他将两人狠狠推倒在地上; 又啐了一口唾沫; 咒骂道,“再敢哭一声,老子现在就阉了这小子!”说着,便抽出腰间的佩刀,在火光之下晃了一晃。
地上的男女吓得瑟瑟发抖,果然不敢再发一声。何晏之心头一怔,透过佛像的缝隙望去,但见地上绑着的是一对少男少女。那女孩儿最多不过二八年纪,生得粉面桃腮,温柔可人,只是脸上俱是斑斑泪痕,楚楚可怜。身边的男孩儿年纪还更小些,十二、三岁的模样,亦是眉清目秀。两人的衣着楚楚,首饰光鲜,看上去便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那大汉用刀刃在男孩的脸上比划了几下,大笑道:“小子,你怕不怕?”
男孩儿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哭又不敢哭,只是不住地颤抖。忽然,小小的破庙里爆发出一阵狂笑,有人指着那男孩儿道:“这小子居然被孔爷吓尿了!”
被唤作孔爷的汉子亦哈哈大笑道:“小子,你下面那根看来不顶事儿,爷帮你剁了吧!”
男孩儿的脸色一片煞白,拼命往后缩,头摇得好似那拨浪鼓儿。少女扑了过来,挡在男孩的身前,尖叫道:“莫要伤我弟弟!”
那孔爷蹲下身子,伸出手来摸了摸女孩的脸,嬉笑道:“真是个水灵的姑娘啊。”
少女的脸涨得通红,死死咬着下唇,眼泪扑簌而下,却紧紧护着身后的男孩,颤声道:“各位叔叔伯伯,求求你们,不要伤我弟弟。”
孔爷嘿嘿一笑:“哭起来都是梨花带雨呢。”他又捏了捏少女嫩白的脸,“小妹妹,你要求我,也要有所表示啊。这样吧,你自己把衣服脱了,你脱一件,就当是求我们当中的一个人。你数数我们这里有多少人,便脱几件衣服。你说好不好?”
身后的众匪闻言无不大笑,道:“孔爷妙哉!”
少女泪如雨下,不住摇头,哽咽不已。孔爷转头对手下道:“去把她手上的绳子解开。”他又冲那少女嘿嘿笑道,“你若是不肯脱,爷便只能阉了你那宝贝弟弟了。”
这时,席地坐着的一个青衣汉子道:“老孔,有你们找乐子的时候,今天莫要玩过火。”说话间,他已经站起身,慢慢走了过来,一双细小的眼睛盯着瘫软在地上的男孩儿,好像一匹恶狠狠的恶狼。许久,他发出几声干笑,低声道,“邢老三,明儿派人捎信给君家,叫那老头儿拿十万贯钱来,换他儿子的小命。”
人群中有人答应了一声。那男孩儿却道:“我家拿不出十万贯的!”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就是把我们君家的产业全都卖了,也凑不出十万贯来!”
一旁那孔爷冷笑道:“小子你操心什么?你老子要是凑不出十万贯来,咱们便将你身上的零碎一件一件地剁下来,今天寄一根手指,明儿寄一只耳朵,看你那老子怕不怕。”
男孩吓得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那少女的手已经被松了绑,张开双臂将弟弟护在怀里,哭道:“你们要剁就剁我的手指,剁我的耳朵,不要伤我弟弟。”她匍匐着爬过来,拉着那个青衣汉子的衣摆,哀求道,“求求你,行行好吧,放过我弟弟吧。”
未等青衣汉子开口,那孔爷却凑了过来,嘻嘻笑道:“小妹妹,你长得这么娇嫩,我们怎舍得?”他一把将少女拽起,好似拎着一只小鸡,搂着腰便开始胡乱抚摸,“小妹妹,不如你先陪爷们耍耍,伺候咱们开心了,便放了你那兄弟。”说话间,他一只手已经开始撕扯女孩的衣衫,“你爹拿不出十万贯钱来也不打紧。凭你这等姿色,等咱们兄弟几个玩儿厌了,再卖到窑子里去,至少也能换几百两银子,也不算亏,是不是?”
少女撕心裂肺地哭喊了起来,拼命挣扎着,却如何是那汉子的对手。那孔爷兴奋地满脸通红,对青衣汉子道:“老大,不如你先来给这小娘皮开个苞?”
此刻,何晏之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这群强梁显然是劫持了附近富户家的子女,欲意敲诈勒索。他数了下庙中的强盗,一共是十三人,然而他如今重伤初愈,又在水里泡了大半天,翻山越岭,浑身乏力,只怕孤身一人并不是这群强梁的对手。这时候,那少女的哭声越来越凄惨,孔爷已经解了她腿上的绳索,两个男人左右挟持着她,女孩儿身上的衣衫亦已经凌乱不堪。地上的男孩大声哭喊着“姊姊”,有两个强盗上去就左右开弓扇了他几个耳光,恶狠狠道:“闭上嘴!若是坏了爷们的兴致,待会儿连你这小子一起上!”
何晏之看得真切,此时他身上并无武器,贸然出手,只怕无济于事。他心思电转,忽而灵机一动,便俯下身拾起地上散落的竹签和瓦砾,屏息凝神,寻着间隙,对准那些匪徒手中举着的火把一一掷去。杨琼曾经赞过他练武时的准星把握得极好,何晏之心里得意,又怕不进则退叫杨琼失望,便更加尤为刻苦地练习,倒是将一手射箭投掷练得炉火纯青。他将那些火把一一打灭,随之纵身跃到了房梁和佛像的间隙间,隐身其中。众匪见手中的火把逐一无声熄灭,皆是大惊,再无心寻那对姐弟的开心,纷纷亮出兵刃准备迎敌。
破庙之中漆黑一片。带头的青衣汉子高声道:“不知是哪里来的英雄?何不现身一聚?”
庙外的山风正紧,呼啸之中仿佛还带着雨声,打着璇儿的风一阵阵刮来,山林发出阴仄森然的共鸣,不禁叫人听了毛骨悚然。
何晏之攀在梁上,意沉丹田,迸发出所有的内力,捏着嗓子,发出一阵浑厚的笑声。那笑声极是怪异,和着庙外的风声雨声,在这夜半时分残破的古庙之中,只让人听得心里发毛。何晏之本就是戏子出身,自幼勤练吹拉弹唱,拟声之术对他而言并不为难。此时他以内力为引,让声音与胸腔和腹腔发出共鸣,时而尖锐,时而浑厚,仿佛是从古庙的屋顶上倾斜而下,霎时瓦砾间的尘土和碎末都被震了下来。众匪一时都懵了,有几个胆儿小的不禁颤声道:“大……大哥……莫非……莫非是鬼?”
206。姊弟()
那匪首神色一凛; 厉声对众人道:“胡说什么!”他将手中明晃晃的大刀一横; “老子最不信什么鬼怪之说; 快些把手中的火把都点上!”他又仰头看着房梁之上,大声喝道; “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尊驾若不肯下来; 我只能麻烦兄弟们上去请了!”
众匪应声刚把手中的火把重新点燃; 正欲举起照亮屋顶,那火把却又无声熄灭; 随之,又听得数声惨叫,几名匪徒捂着眼睛在地上不住打滚; 有人惊呼道:“老大!是佛前点灯的铁签!”
那神像却发出一阵怪诞而尖锐的笑声; 在这个寂静而荒凉的古庙之中犹为地可怖。众匪呼啦将那神像围成一个半圆,皆是面面相觑,踟蹰不敢上前。青衣匪首怒道:“一群废物!去把这劳什子的泥塑木雕推到了!”
有人支支吾吾道:“大哥,万……万一,真的是菩萨显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