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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刺子温言道:“九王子如今已是渤海的大王,王命既出,谁敢违抗,杀无赦。”她的声音轻柔软腻,语气却是森然冷酷,目光扫过众人,叫人不寒而栗。赫连赤丹已经挣开了束缚,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一把抓住花刺子的衣袖,单膝跪在地上,抬起脸来颤声道:“额娘!额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呀!”他话音未闭,已哽咽难言,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花刺子扶住他,淡淡道:“额娘不过是遵从你父王的遗诏而已。你八弟和九弟才是渤海真正的继承者,老七,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何晏之心中一怔,瞬间已有些明白了过来,于是半是虚张声势、半是试探着问花刺子:“额吉,八哥的人已经到了么?”
花刺子抿唇笑道:“没想到老八竟亲自带着人马过来,其实这点事老身还是能做主的。”她叹了一口气,“看来八王子和东屯还是不放心老身啊。”花刺子顿了顿,盯着何晏之,目不稍瞬,“可怜天下父母心,老身所求,不过是吾儿赤丹能平安到老,东屯能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便是万幸了。”
“额吉言重了。”何晏之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心中又惊又喜,他万万没有想到沈碧秋竟然会涉险来救他。果然,花刺子的出现绝非偶然,也不知道沈碧秋在暗中已经与花刺子达成了什么交易。如此看来,这些年里,沈碧秋除了苦心经营江南,在渤海旧部中也费尽心血筹谋布置,而与花刺子暗中交通,也绝非是一朝一夕之事了。
何晏之负着手,神情依旧淡然,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掠过血泊之中死不瞑目的赫连哲木朗,想到沈碧秋能毫不犹豫将二哥赫连无殊的首级献给赫连哲木朗,转眼又勾结花刺子杀了三哥,手段之狠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其冷酷决绝足以叫世人胆寒。
“太妃的话实在是折煞我了,七哥是我们的兄长,渤海既是我们的,亦是七哥的。”熟悉的声音让何晏之回过神来,转过头,果然看见一身铠甲的沈碧秋正骑着马信步而来。烈烈的火光照映得沈碧秋身上的甲胄熠熠生辉,他神情倨傲,俾睨天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何晏之,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何晏之呆呆地看着对方下了马,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面容越来越近,心中不禁五味杂陈,一时间竟有种难以抑制的激动,只觉得世事沧桑,恍如隔世。他心中一恸,竟发现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沈碧秋如何的冷酷无情,在自己内心深处,这个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孪生兄长,终究是不可代替的存在,就算对方做了任何天理不容的事,他依旧无法对沈碧秋滋生出丝毫的恨意。
沈碧秋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何晏之,他的下颌抵在何晏之肩上,何晏之能听到沈碧秋胸膛里传来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霎时浑身都松懈了下来,恍惚中已泪盈于眶。沈碧秋在何晏之的耳畔低低说道:“晏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第十六章 完)
262。锥心()
经过一夜生死较量; 何晏之就像被抽了魂一般,浑浑噩噩在营中睡了整整一天; 待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时分。赫连哲木朗已死; 何晏之自然也不必再被逼着去九黎求婚。西屯内却是一派诡异的沉寂,子夜兵变如同一阵来去无踪的风,仿佛赫连哲木朗这个人从未存在过,如今西屯上下皆听从花刺子的号令。
赫连赤丹暂时被花刺子关了起来; 沈碧秋亦不见踪影。花刺子倒是派了身边的侍女阿夏来服侍何晏之; 嘘寒问暖,好不周到。若是往常,何晏之自然是心存感激,然而前日看了花刺子那冷酷绝情的一面; 他心里哪里还能生出一点温情来,只盼着早早离了这是非之地。
何晏之并不向阿夏打听沈碧秋在做什么。这个阿夏分明就是花刺子派来监视他的耳目,他原先不曾注意到这些; 只顾念着儿时的濡沫之恩; 对花刺子难免心存着亲近之心; 如今细细想来; 早前阿夏的举动就多有可疑,难怪乎自己平日里的一举一动; 都逃不过赫连哲木朗和赫连赤丹的眼睛。
何晏之借口休息; 遣走了帐中的所有仆从。他想沈碧秋不急着来见自己; 必定是有麻烦之事要周旋应付; 自己而今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静静等待了。何晏之盘膝坐在榻上; 内心却是极不平静的,这么多日子以来,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焦躁地想念杨琼。沈碧秋的出现就像是打开了他心中的那道阀门,乍然相见的激动之情渐渐平复,何晏之现在只想当面问问沈碧秋,当日在陈州,他是否是利用了自己?杨琼现在究竟在甚么地方?
就算何晏之的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却仍自欺欺人地希望沈碧秋对杨琼心存善念,杨琼依旧毫发无伤。但是,如今连西谷连骈都找不到杨琼,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怕是凶多吉少。何晏之心中不禁情怯,此刻最为惧怕的,便是听到沈碧秋告诉自己,杨琼已经死了,他已经将杨琼的人头做了祭奠母亲的祭品。
念及此处,何晏之浑身一颤,心像是裂开了一般,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杨琼鲜血淋漓的头颅。这样枯坐了半日,入夜时分,沈碧秋终于出现了。何晏之心中早已想好的问话却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是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西屯?”
沈碧秋只是含笑地看着他,柔声道:“浮舟,这么多日子不见,你却连一声哥哥都不愿叫我么?”
何晏之神色一滞,双手却被对方握住,沈碧秋的手温暖而有力,竟渐渐消弭了何晏之心中的惶恐与不安,只听对方轻轻说道:“浮舟,我原本想让秦玉护送你回江南,谁知你竟设计摆脱了他。”他的笑容中带着宠溺,脉脉温情让何晏之难以抗拒,“起初我心中还有些怨你不知好歹,总是坏了哥哥的事。然而,一直找不到你,便想着只要你能平安无事,你就算天天与哥哥作对,又何妨呢?”
何晏之想起赫连哲木朗曾今同自己说过的话,低声道:“你早便知道我被困西屯了吧?”
沈碧秋点了点头:“赫连哲木朗曾以你为饵,威胁过我。”
这倒是何晏之始料未及的,然而转念一想,确实符合赫连哲木朗一贯的作风,于是又道:“他要挟你为他做事?”
沈碧秋笑了笑:“他太心急了。他一心想吞并东屯,除去赫连博格,以为我献出赫连无殊的人头便自断了后路,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是将自己送上了黄泉路。”
何晏之压低声音道:“然而,花刺子亦不可信。”如今尚在渤海营中,他不敢多言,只是看着沈碧秋,“此人心狠手辣,与赫连哲木朗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绝不甘心居于人下。你……千万小心。”
沈碧秋听到他这样说仿佛很高兴,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放心,哥哥应付得了。”他揽过何晏之的肩膀,“浮舟,有我在,不会再让谁伤你分毫。”
沈碧秋的声音深沉而温柔,何晏之不免有些动容,他心思恍惚,又低低道:“我这回在西屯见到了父……”父亲这个词,何晏之终究还是说不出口,他顿了顿,道,“我见到了赫连勃勃的陵墓。”他抬起头看着沈碧秋,“你可想去看一看吗?”
沈碧秋却缓缓放开了何晏之,他似乎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良久,终于淡淡道:“不必了。”他负着手,转过身去,指节微微发白,低声道,“我每每想起母亲大人所受的折磨,便恨不能将他的尸骨……挫骨扬灰……”
这样的沈碧秋总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何晏之害怕这把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最终会把沈碧秋烧成灰烬,不禁叹了一口气:“人死魂灭,你又何必纠结于仇恨之中……”
沈碧秋却猛然转过头,怒目看着他,低声喝止道:“住口!”他的眼角微微发红,声音都有打着颤,许久才平静了下来,缓声道,“浮舟,你为何总是要惹哥哥生气呢。”
何晏之一怔,看着那张与自己如出一撤的脸,用着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几乎恳求般地说道:“我们兄弟齐心协力,难道就如此的困难?”
何晏之张了张口,一声“哥哥”却梗在喉咙里,如何也说不出来,只是低头不语。沈碧秋将双手搭在何晏之的肩上,目光凛然地看着弟弟,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若是心中还念着赫连氏,母亲大人的在天之灵必不能安息。浮舟,你要时时刻刻记住,我们只是母亲大人的儿子,和赫连勃勃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赫连氏是我们的仇人,我们决不能认贼作父!”
何晏之觉得两肩发沉,沈碧秋的手似有千钧之重,他抬起头,与沈碧秋对视了良久,对方眼中的挣扎和痛苦,竟叫他隐隐生出一丝愧怍来,仿佛一直以来是自己辜负了沈碧秋的深情厚谊,于是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对……哥哥说得是。”
沈碧秋于是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极有蛊惑之力,和煦犹如三月春风,叫人移不开目。何晏之的大脑里瞬间一片空白,他突然觉得自己真该死,如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沉溺在沈碧秋温柔的伪装之中?也许是内心深处对亲情的渴望太过强烈,以至于他即使是被沈碧秋欺骗了一次又一次,仍然会不由自主地相信沈碧秋。
何晏之咬着唇,终于低声问道:“杨琼……”他的目光中仿佛闪着火,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他是不是在你的手上?”
沈碧秋的笑容渐渐凝固,他的面色沉了下来,却并不发一言。何晏之有些急切地扼住对方的手腕:“你告诉我,杨琼在哪里?”他的眸光暗了下来,声音尖锐而发颤,试探着问道,“你……杀了他?”
见沈碧秋依旧默然,何晏之的指甲几乎抠到了沈碧秋的皮肉之中:“你一直是在骗我,是吧?说什么要见杨琼最后一面,不过是让我心软,然后好带你潜入陈州。”他仰天笑了一声,眼中却含着泪,“一直都是我太傻太蠢了,才被再三被你骗!被你耍!被你算计!”他猛地推开沈碧秋,冷笑道,“你又何必来救我?我今时今日所受的一切痛苦不都是源自于你吗?我的好哥哥!”
沈碧秋有些哀怨地看着何晏之,凄然道:“浮舟,你竟是这样想的吗?”他有些痛苦地阖上眼,似乎在努力平复着胸中的伤痛,许久,才喃喃道,“浮舟,我少年时曾整夜整夜地想念你。我总是在心中无数次地回忆我们幼年时的一幕幕。就算亲眼见到你沉入冰冷的河水之中,我心里却一直觉得你没有死,你一定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因为我们是孪生兄弟,我们一同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心息相通。”
沈碧秋的每一个字都落在了何晏之的心尖上,他别过脸去,泪水却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低低说道:我又何尝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孪生哥哥,才会选择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你,相信你我之间的手足之情。
沈碧秋走上了一步,看着泪如泉涌的何晏之,轻声道:“我或许曾经隐瞒了你一些事,但是,浮舟,大业未成,哥哥尚有许多不得已啊。”他的手轻轻抹去何晏之脸上的泪痕,声音之中亦有些哽咽,“浮舟,我从未有算计过你。我就算机关算尽,也不会算计你!”
何晏之转过脸来:“是吗?”他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么,请哥哥带我去见杨琼。”他一字一顿道,“我别无所求,只求你放了杨琼。”
沈碧秋叹了一口气:“我不可能让你带他走。他也不可能跟你走。”何晏之一怔,只听沈碧秋继续说道,“因为,我与子修已经尽释前嫌。他其实并非杨真真之子,之前的一切都是误会。”
何晏之愠怒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他并非杨真真之子,为何还要囚禁着他!”
沈碧秋微微一笑,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浮舟,你怎么会觉得,是我囚禁了子修?子修他是心甘情愿待在我身边,我们是要一辈子双宿双栖的。”
何晏之觉得心都快裂开了,低声道:“我不信!你又在骗我!”他握紧了双拳,心中有一股幽怨之气正排山倒海地将他吞噬,让他感到窒息,“如果不是你囚禁了杨琼,西谷连骈如何会找不到他?”
沈碧秋道:“西谷连骈其心险恶,你又不是不知。他给子修下毒,若不是我及时将子修救出来,他早就已经被西谷连骈控制了。”他轻笑了一声,“浮舟,其实你心里应该是知道的,我和子修之间的感情岂是说散就能散的?他自小就喜欢我,少年时便自荐枕席,甘愿雌/伏。就算知道我背叛了他,他还是对我痴恋不已,否则,他怎么会找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你陪在身边呢?他对你好,不过是从你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把你当做我的替身,如今,我和他之间的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