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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晏之怔怔道:“我娘和你爹曾住在这里?”他有些懵了,“欧阳将军当年不是战死沙场了吗?他怎么会和我娘躲到这里来?”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那么,他们现在人呢?是生是死?你爹如果当年没有战死,又为何弃你于不顾?竟从不曾来看过你?”
杨琼抿着唇,一字一顿道:“我亦不知道。”他的目光在这几幅地图上游移,“这几幅地图,并不是同时画成的,是有人先画了草稿,又有两个人一笔一笔添上去的……那字迹,分明就是昔日的江陵王杨青青,还有我爹……我曾经在宫中的内阁看过杨青青的手稿,应该不会有错……”他抱着怀中吧唧吧唧吃着手指的欧阳安期,转身朝里间走去,“到里屋里去,或许还能找到一些他们留下的东西。”
284。残字()
此地已多年未曾有过人迹; 二人甫一推开侧门,尘埃便四散开来,直钻入人的鼻眼。杨琼下意识地用衣袖护住怀中的婴儿; 灰尘瞬间迷住了他的双眼。他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却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何晏之已经挡在杨琼的面前,背转身将他们母子二人拥住,低声道:“宫主小心。”杨琼微微晃了晃神,摇头道:“无妨。”他将婴儿递给何晏之抱住; 缓步走进屋内。
只见室里靠窗处并排摆着两张木床,被褥纱帐上面结满了蛛网,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杨琼上前推开窗子; 室内飞扬起来的尘埃渐渐散落,透过窗外微弱的亮光; 可以看见左侧的床边是一张梳妆台; 上头整整齐齐摆着一幅彩漆的妆奁、一把白玉的梳子、一面雕花的铜镜,还有半盒用剩的胭脂。杨琼轻轻拂去堆积在铜镜上的尘土; 打开妆奁,匣中琳琅满目,摆满了各式宝石镶嵌的耳环和戒指,还有数支缧金丝的发簪。杨琼拿起其中一支翠玉的簪子,果然在簪子的尾部刻有宫中尚司局的印记; 簪头还雕刻了一个小小的“青”字。当年住在这里的女人已经不言而喻; 杨琼将发簪轻轻放下; 心中不觉五味杂陈,对身后的何晏之淡淡道:“这些,应该都是你娘的遗物。”
何晏之“咦”了一声,杨琼又转过身去,却见两张床之间还放着一张矮几,案上端端正正摆着一幅玉质的棋盘,黑白子散落在蛛网灰尘中,连两张蒲团上也积满了陈年累月的尘埃。杨琼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恍惚间似乎透过了滚滚的时空,看见欧阳长雄和杨青青正坐在窗前对弈。他于是撩衣坐下,拾起满是灰尘的棋子,淡淡道:“和我下一局?”
何晏之抱着婴儿站在他身后,迟疑道:“……我不会下棋。”
杨琼并不看何晏之,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对了,我都忘了,你不懂这些。”
何晏之只觉得杨琼的笑容中满是不屑,唯有抿唇不语。杨琼却自顾自地摆起棋局来,黑白子在玉石的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静谧的斗室之中尤为地清晰。然而,杨琼的眉头却渐渐深锁,面色亦越来越凝重。突然间,他面色如铁,猛地将棋盘上的棋子全都拂落于地,跳脱的棋子稀里哗啦地散落了一地,亦惊得何晏之怀中的婴儿大哭起来。
何晏之抱紧了孩子,微微皱了眉:“宫主,你吓着安仔了。”他摇晃着婴儿,伸出手指点了点孩子嫣红的唇瓣,小婴儿却一口含住他的手指吮吸起来。何晏之觉得自己的指腹被婴儿软软的牙龈磨着,就像是有人拿着毛茸茸的刷子正在自己的心尖上轻轻柔柔地刷着,心头不觉泛起一股柔情来。那孩子吮了半天,却没吸到一滴奶来,才发觉自己上了当,于是吐出何晏之的手指,小嘴一扁,又“哇”地哭了起来。何晏之走到杨琼近前,俯下身柔声道:“宫主,安仔饿了呢。”
杨琼面沉似水,一动不动地坐着,许久,才冷声道:“把他抱给我。”
婴儿一到杨琼的怀里,便哼哼唧唧地凑到杨琼的胸前。杨琼慢慢解开自己的前襟,婴儿闻到乳香,立刻迫不及待地含住乳首,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哼哼着,想必是吃得极畅快的。何晏之目不稍瞬地看着杨琼低头哺乳的样子,心中只是暗暗惊讶,想不到短短几天,杨琼的胸/乳又鼓胀了许多,如今望去也有鸽蛋大小,委实可爱,实在是叫人想上去好好抚摸一番。
何晏之正在想入非非,杨琼却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冷道:“非礼勿视!转过身去!”
何晏之只能讷讷地转过身,一颗心却“突突”地跳个不停,脑子里也都是些活色生香的画面。他拼命忍住心底蠢蠢欲动的念想,唯有四下打量着,却见门口角落里搁着一处火盆,火折子还散落在地上。他几步走上前,喜道:“宫主,这屋子里还有生火的家什。”
婴儿喝饱了奶已经满足地打着奶嗝闭上了眼。杨琼拉上衣襟,站起身道:“我爹他倒真是花费了心思。”他低笑了一声,脸上却尽是讽笑,“他当时大约是想与杨青青在此一直长相厮守罢。”
“你爹……”何晏之本想说,如果欧阳长雄真的对杨青青有情,当年又为何会不顾世俗非议,甚至不惜与整个欧阳家族对抗,坚持纳苏小环为妾呢?他以己度人,觉得自己自从对杨琼动了心,便绝无可能再与旁人纠缠不清,就算是求而不得,也难以移情别恋。然而,看着杨琼凝重的神情,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只有转身默默地将火盆点燃。跳跃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房间。何晏之环顾四周,但见右侧的墙壁上龙飞凤舞地写满了字,他慢慢走上前,伸手将墙上的蛛网除尽,可惜有半壁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剩下的半壁还能依稀辨识,却也已经残缺不全,那些字迹极为潦草,写到最后,只余几笔凌乱的笔画,想必当时在石壁上题字之人精神恍惚,亦或是醉酒之后的发/泄所书。
“堪忆持手处……泪痕点点凝斑……往昔依依如梦……肠断处……烟云散……不复返……”何晏之皱着眉,努力地辨认着,读着已经不成章句的文字,“回首对床夜语……江南江北同此心……茫然唤起……千声万语……此生飘渺……空悲哀……”
“这是我爹的字。他的笔迹,我不会看错。”杨琼抱着已经吃饱熟睡的婴儿,缓步走了过来。他怔怔地看着壁间的题字,许久,又伸出手来,颤抖着摩挲壁间的字迹,似乎是想通过这些字,触摸到二十多年前,那个在此处写下断肠词句的男人。
“我从来就没有见过父亲……我才出生他就已经死了。”杨琼喃喃自语道,“我从小就一直在想,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小时候母皇告诉我,我的父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天下人说,他收复燕云十六州,战功卓著,足以与开国名将刘向天、公孙敬、叶栉风同列。天下人还说,他潇洒不羁,风流倜傥,他当年为了纳燕京名妓为妾,曾闹得满城风雨……”杨琼笑了起来,“可是我现在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从来只有杨青青……”他转过头看着何晏之,“江南江北同此心……你说,这是不是造化弄人?”
285。旧书()
何晏之却摇了摇头; 神色中有一丝困惑和挣扎:“可是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欧阳将军既然已经在雁蒙一带修筑暗道,当年为何不带着心爱之人远走高飞呢?”他怔怔地看着墙上凌乱的字句; 喃喃道; “他这些字里行间; 读来甚是痛苦。可是,他却为何又眼睁睁看着我娘在异国受尽□□?”他看向杨琼,复而低下头沉吟:“或者说,他们二人栖身在这里时; 我娘还没有被送到渤海?”
何晏之努力回忆着,幼时的旧事大多已经记不得了,但唯有寒冷和饥饿如同印刻在他骨血里的诅咒一般; 至今仍能勾起内心的战栗。母亲模糊的面容出现在记忆深底,那个唯一可以依靠的怀抱纵使单薄而羸弱; 也能让他倍感温暖。
记忆中的母亲虚弱地咳嗽着; 颤抖着将干馍掰作两半,塞到他和兄长的手里; 又摸摸他的头,温柔一笑。身边的兄长却踮起脚,将半个馍递到母亲的唇边:『娘,你饿不饿?娘吃啊。』
母亲笑着摇摇头:『娘不饿。沉舟自己吃。』
兄长于是将手中的半个馍又掰下一大块来,递给自己;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那我再分弟弟一半。弟弟多吃点。』
何晏之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那个时候他们母子三人可以逃离渤海的话; 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呢?母亲或许不会死,而他和兄长也不会骨肉分离,散落天涯……为什么不救他们出去呢?他这样想着,竟有些明白了沈碧秋心中的憎恨,于是喃喃自语着脱口道:“为什么……不带我娘走?”他直愣愣地看向杨琼,双唇颤抖着道,“你知道么?那是一个地狱,没有人来救我们……从来就没有一个人……”
杨琼负着手站在阴影中,屋角处明明灭灭的火光在他的脸侧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突然缓声问道:“何晏之,你想报仇么?”他目光深邃,紧紧盯着何晏之的眼睛,“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赫连勃勃死在我父亲手上,而你娘亦是被母皇所陷害,受尽折磨……”他向前迈了两步,逼视着对方,冷冷道,“何晏之,你恨吗?恨所有的人,恨不能毁天灭地。”
何晏之下意识地避开杨琼咄咄逼人的目光,低声道:“二十余年来,我已经习惯了浪迹天涯……幼年的事一概不知,亦不知父母何处……”他摇了摇头,眼中有些许凄凉之意,“事到如今,我却是希望永远不记得父母是谁才好。”他望了一眼怀中的婴儿,“假若一个人生来便伴随着仇恨而成长,是何等的不幸?就如……”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就如沈碧秋,疯狂而扭曲,宫主难道希望自己的亲生孩子将来也这样痛苦地活着么?”
杨琼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继而喝道:“不必你来教训我!”他负着手,慢慢握紧了拳,又缓缓张开,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儿子,不需要外人操心。”
说话间,他已迈步走到另一侧的床尾。这里并排放着几个箱笼,杨琼稍稍迟疑了片刻,打开左侧的雕花檀木箱子,只见里头整齐叠放着数套女子的衣裙。可惜存放的时间久了,布料都已经褪了色,只看得清绣面很是雅致。
何晏之呆呆地说道:“这是……我娘的遗物?”
杨琼沉着脸,又将旁边的几个箱子一一打开,里面全是些男人的常服和铠甲,还有一箱则是各种兵器,长长短短的佩剑叠在一起,每把剑的剑柄上都铭刻着“欧阳”二字。杨琼拿起一柄剑,掂了掂,不由赞叹道:“好剑!”他随手耍了一个剑式,剑锋凛凛,闪着幽光。杨琼若有所思:“听族中的老人说,我爹自小就有收集兵器的癖好。原来,他是将自己珍爱之物都收藏在此处了么?”
何晏之微微皱着眉,心中渐渐涌起些莫名的怅然情绪,横亘在胸口,闷胀不已。他喃喃道:“我娘和你爹当年住在这里……”他看着杨琼,“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杨琼冷笑了一声:“我爹的心思自是昭然若揭。至于你娘……”他想起杨青青将沈眉安插在欧阳长雄的身边十余年,心中忿忿,道,“杨青青只怕从未信任过我爹。”他打开最后一个箱子,不禁一愣,原来竟是一箱子书信。那些信笺都被人仔仔细细叠好,放得整整齐齐,不过已经泛了黄,应该是有些年头了。杨琼抽出最上头的几封,随意翻了翻,发现字迹都是同一个人的。
何晏之亦凑了过来,但见每封信的抬头都写着“俊卿如晤”,字体清瘦飘逸,灵动而潇洒,再看落款,却都是一个“青”字。
杨琼微蹙着眉,低声道:“俊卿,乃是我父亲的表字。”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些信,应该都是杨青青写给我父亲的。”他把手中的信笺递给何晏之,整个人却愣愣地站着,神情凝重。
何晏之细细一看,信里写的都是一些军中的庶务,杨青青的语气亲切温柔,可见两人相交甚密。何晏之又翻了几封,所谈莫不是公务政事,事无巨细,娓娓道来,间或盛赞欧阳长雄的战功,有时亦告诫他不要轻敌冒险。所有信件全都按照时间的先后依次叠放着,最早的几封是康定十五年间所书,那时候杨青青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想必二人自少时起已是至交好友。
何晏之一封一封地翻下去,两人信件来往最为频繁时大约在康定十九年底到康定二十年秋,何晏之想起那时正是清军歼灭渤海黄金军、困死渤海国主赫连百丈之际。一连数封信中,杨青青对欧阳长雄莫不是赞誉有加,信中称赞欧阳长雄为“国之栋梁”、“大清之肱骨”,乃“本王之两翼”,“本王待卿甚为爱重”,“微爱卿之功,则无本王之宏图”,言辞切切,倚重之情溢于言表,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