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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晏之觉得自己的心也快被绞碎了,猛然提剑走到李大近前,低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杀你娘的是秦玉和陆啸虎那两个强梁。”他用剑点着李大,“况且,当日骗你的人是我,你要杀,也应该杀我!”
李大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他:“我也正要找你算账!”他猛地向何晏之扑来,挥动双拳,赤身相搏,口中嘶喊道,“假若不是那个妖人装神弄鬼,怎会引来这些强盗?他是始作俑者!你便是帮凶!你们两个都是害死我娘的凶手!!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你们,替我娘报仇雪恨!!”
何晏之举剑相格,对方却用血肉之躯相挡,仿佛不要命了一般。何晏之终究不想真正伤他的性命,几次都避开了李大的致命之处,点到为止。李大却毫不领情,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支箭,又扑上来,似乎是想同何晏之同归于尽。
两人正在僵持,陈商的剑已经到了李四海的面前,低声喝道:“四海!你住手!”
李大愣了愣,手中的动作却是不停。陈商捂着胸口,一皱眉,剑锋一抖,刺伤了李大的手腕,厉声道:“你既不是他的对手,更不是我的对手,你是要自寻死路么?”
李大终于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陈商,随之,双膝一屈,跪倒在地。“陈公……”他泪流满面,哽咽道,“我与母亲相依为命,最终却连累她被强梁所杀……陈公当年救我性命,又教我功夫……对四海恩重如山……我却出卖恩公……”他拜了三拜,抬起头,缓声道,“我李四海竟是个不忠不孝之徒,无颜苟活于世。”说着,竟握着手中的羽箭,对准自己的喉咙便要刺下去。
陈商出手如电,一剑削断了李大手中的箭尖,低声道:“留着自己的命,去杀了那两个强梁,才是为你娘报仇。”
陈商制服了李大,身形一晃,盘膝坐倒,闭目调息。杨琼此番受了重创,面色惨白如纸,段从嘉封住了他周身大穴,又给他运气疗伤。何晏之摇摇晃晃走过来,单膝跪地,道:“多谢段前辈。”
段从嘉低声道:“他失血太多,原本的伤也没有好透。我只是运功将他身上的瘴气排尽,外伤还需好好将养。”说着,他将杨琼平放于地上,叹了一口气,“真是阴沟里翻船,我同阿芒也算是江湖浮沉数十载,竟会栽在江有余这个后生小辈手上。”说着,一拳锤在地上,“叶荣西和江寒汀怎么会有这等不肖子孙!”
他转头看向陈商,突然神色一变,起身来到陈商近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压低了声音,道:“阿芒,你做甚么!”他仿佛极为焦躁地要阻止陈商,然而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商泥塑木雕般的身躯,脸上的神情既纠结又痛苦:“你何苦要如此!”
何晏之不解,料想陈商自然是用了甚么了不得的法子。俄而,陈商徐徐睁开了眼,看了段从嘉一眼,淡淡说了一句:“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他缓缓站起了身,何晏之一怔,诧异地发现陈商的脸上一改方才的灰败之色,只这片刻之间便已经面色红润,一如少年,竟连原本灰白的头发也恢复了乌黑之色。
段从嘉低声道:“不过区区一个江有余,还有几个跳梁小丑,何至于要用焚心决?”他伸手握住陈商的手,哑声道:“你难道忘了,谢峰师叔告诫过你,焚心决会损性命,不可轻易动用?”他面有苦色,叹息道,“以我一人之力,未必不能突出重围。阿芒,你为何不信我亦能护你周全?”
陈商打断了段从嘉的话:“假若只有你一人,自然能脱险。如今我同杨宫主皆重伤,只怕仅凭你一人,难以抵挡让大家全身而退。”他冲段从嘉微微一笑:“师父对我说过的话,我自然记得。”他拍拍对方的肩膀,“我自有分寸。”
何晏之在一旁道:“两位前辈,我们现在往哪个方向走?”
陈商低声道:“已经不必走了。”他沉着脸上前数步,将手中的长剑一横,运气于剑尖,突然跃身一剑,剑风飒沓,犹如流星,瞬息间只听到数声惨呼,树丛中已有几人倒在了血泊之中。陈商持剑而立,剑尖往下滴着血,冷冷道:“折回来了?怎么?看我们还活着很失望?躲着都不敢出来了?”
111。紫雾()
林中窜出几十个刀斧手; 秦玉、陆啸虎和江有余站在人群之后。陆啸虎的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杨琼身上,又扫过浑身是血的段从嘉、何晏之和李大诸人; 脸上不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江先生,果然不出你所料; 他们元气大伤; 这回我们正好一网打尽。”
陈商眸中闪过几许凌厉之色:“甚好。说得不错。”话音方落,他便又刺翻了身边数人,皆是一剑封喉,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倏忽之间; 陈商的剑已经到了秦玉的眼前。陆啸虎大喊了声“大哥”,秦玉一怔; 来不及抵挡; 已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呼; 随之捂着左眼踉踉跄跄往后退了数步,鲜血从指缝中涌了出来。陆啸虎上前扶住秦玉,痛哭失声,只见自家大哥的左眼珠已被陈商一剑刺穿。
陈商背对着段从嘉诸人,道:“从嘉,断好后路。”他抖开剑式; 沉声道; “我已经数十年未杀过人了。”他的目光落到江有余身上; 眯起眼睛; 冷笑了一声; “今日,却要清理门户。”
江有余陡然变色,喃喃道:“你同冷月山庄到底有什么渊源?”他的声音颤抖起来,点手指着陈商,“难道,你使的竟是……焚心诀?”
陈商冷声道:“冷月山庄三代之前的庄主谢峰便是老夫的恩师。你的祖父母,叶荣西和江寒汀,也算是我的师兄师姊。”他运剑于掌,瞬间杀气纵横,“你觉得,你学的那些本事能奈我何?”
江有余神色微变,道:“焚心诀可暴涨内力百倍,但损害极大。前辈何必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陈商笑着说了句“多谢提醒”,剑招便如鬼魅般攻来。陆啸虎瞅准时机,举起手中利斧,从身后劈向陈商,然而还未近身,却陡然感到一股摄人的内力缠住了自己的攻势,左手虎口随之传来一阵剧痛,身体已不由自主被陈商外溢的内力震到了数丈之外。
江有余一边躲避,一边大声呼喊道:“焚心诀可使三岁小儿敌万夫之勇,越三军而取上将人头!莫要以卵击石!先对付其他人!”
陈商一跃已到了江有余的跟前,面沉似水:“我本来真的不想管后生小辈的恩怨。”他目光凛冽,低声道,“你却不该来算计我,还伤了从嘉。”他顿了顿,切齿道,“真是自寻死路。”
江有余的汗涔涔而下,大声道:“但愿前辈看在我祖父祖母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
陈商一剑劈来,冷笑道:“你方才不是说,自己已经同冷月山庄没有任何关系了么?”
江有余斜身避过,吓得魂飞魄散,不住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望前辈念我无知,饶我性命。”他不敢同陈商正面过招,唯有左躲右闪,口中道,“我受雇于江南归雁山庄,皆是听命于沈眉沈碧秋父子,江某奉命行事,实属无奈耳。”
陈商却不理他,道:“我不过清理门户而已,管你听命于谁。”他又连发数剑,江有余左右双肩各中了一剑,终于倒在地上,眼见着陈商的剑锋已到哽嗓,心道“吾命休矣”,于是闭目脱口道:“前辈,在下临死前只有一事不明。”
陈商的剑尖点着他的眉心:“说。”
江有余道:“鬼门阵可以摄人魂魄,而前辈吸收了所有阵眼的毒煞之气,本应形同狂魔,为何还能恢复清明?”他睁开眼,怔忡地看着眼前的陈商,喃喃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陈商幽幽道:“因为我有两个魂魄。”他盯着江有余不可思议的表情,剑尖又往前送了半分,血珠从江有余的眉心冒了出来,低低道,“你用魇咒之术困住了其中一个,便放出了另外一个,你明白吗?”
江有余目瞪口呆地看着陈商,大约并没有听明白陈商说的话,眉间有剧痛传来,就在生死一瞬之间,林中陡然刮起了一阵阴森的朔风,夹杂着点点星星的雨水,霎时雾气弥漫开来。陈商只觉得心口处一阵抽搐,心道“不好”,却已经晚了,手中的剑已经有些拿不住,而空气中栀子花的清香越来越浓烈,越来越刺鼻,有紫色的云雾缭绕不散。江有余定定地看着那雾气,随之欣喜若狂,手足并用地往后挪动身体,然后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发足向丛林深处狂奔而去。
陈商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声道了句“掩住口鼻”,持剑屏气调息。秦玉和陆啸虎带来的刀斧手之中已有不少人中了毒,东倒西歪地晕了过去。段从嘉让何晏之护住杨琼,轮开长剑,抵挡着近身攻来的山匪。几番恶斗下来,山匪死伤大半,只剩了十数人。秦玉见势不妙,忍着剜目的剧痛,扶着陆啸虎的肩转身欲逃,然而尚未走出两步,一个高大的人影已经拦住了二人的去路,那人抢了一柄钢刀,浑身是血,状如罗刹,正是衙前镇的猎户李大。
李大/大喝一声,一刀便朝陆啸虎劈来,口中道:“娘!我今日定杀了这两个贼人,为你报仇!”他双目赤红,全力相搏,一时间陆啸虎和秦玉竟奈何不了李大。那紫色烟雾仿佛能叫人手脚麻痹,三人缠斗于一处,几乎近身肉搏,拳脚相加。李大使开蛮力,挥舞手中的钢刀,却全然不避对方手中的武器,浑身上下多处受了伤,血如泉涌。
陈商冷声道:“四海,你不是他们的对手,让开。”
李大并不回头,只是嘶声喊道:“陈公,我定要手刃了仇人,你不要拦我。”说着,又连劈数刀。陆啸虎瞥见陈商提剑而来,心知在劫难逃,便挡在秦玉身前,道:“大哥快走!”
秦玉一怔,哑声道:“三弟?”
陆啸虎低声道:“未能完成大哥夙愿,弟弟心中有憾。”他猛地扑向李大,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大声喊道,“快走!”他的腹部又中了一刀,鲜血狂涌,目光却不离秦玉,眼中含着泪,“大哥……莫要忘了弟弟……”
秦玉再不迟疑,转身而逃。陈商欲追,却见李大被陆啸虎所制,危在旦夕,于是一剑刺穿了陆啸虎的左手。陆啸虎却死死不放,陈商又补了一剑,李大终于脱了桎梏,回转身,迎面劈了陆啸虎一刀。终于,陆啸虎高大的身躯应声颓然倒地,手足微微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了。
剩下的几个喽啰,见陆啸虎已死,当下作了鸟兽散。顷刻间,林中便只剩下了陈商诸人。李大/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浑噩噩地站直了身体,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陆啸虎,突然双膝一屈,跪倒在地。“娘……”他口中喃喃自语,随之,伏地大哭,几乎寸断肝肠。
陈商叹了一口气,道:“死者已矣。四海,你也算是为你娘报了仇。”
李大抹了抹泪,站起身,冲陈商和段从嘉又拜了拜:“恩公,四海实在无颜再见你们。”他低声道,“我出卖了二老,假若你们要教训我,抑或是要我的性命,我亦无话可说。”
陈商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道:“四海,我二人在此后山栖息,数年来看着你长大成人,亦算是彼此缘分不浅。今日缘尽于此,只怕今生难有再会之期,唯是有一件事,你须答应我。”他看了看何晏之怀中不省人事的杨琼,缓声道,“你娘之死,虽然因此而起,但他们毕竟不是害死你娘的真凶,大丈夫在世,不可迁怒旁人。”他的目光转而投向何晏之,“但愿你们的恩怨到此为止罢。”
李大愣了愣,终于垂下头,低低道:“陈公所言极是。”他抬起头看着何晏之,拍了拍胸膛,道:“你若想为你这兄弟报一剑之仇,便刺我一剑吧。我若是死了,也不会怨你。”
何晏之呆呆地站着,想起数日前在衙前镇与李大一见如故,李母又盛情款待自己,种种旧事,历历在目,依稀昨日,不想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不免唏嘘不已,道:“当日我为了救我朋友而骗了你,心中实有愧疚,令堂被盗贼所杀,亦是受此连累,真正对不住李兄的人,其实是我。”他哑声道,“我宁可李兄一剑伤了的人是我。”
李大听他提到母亲,不由又泪流不止,何晏之继续说道:“但是,子修心中怎样想,我却无从知晓了。”他别过头,长叹了一声,道:“李兄,你走罢。”说着,朝李大深深作了一揖,“后会无期。”
李大亦默默朝何晏之回了一礼,随之又向陈商和段从嘉重重磕了两个头,这才转身缓缓朝山下走去,逐渐消失在薄雾之中,再不见踪迹。
112。就木()
杨琼醒来已经是三日之后的晌午了。
户外的日光透过薄薄的窗纱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