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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息之后,张书生的眼睛重新恢复了焦距,他这才发现,屋子里突然多出了一个人,而正是这个人,打飞了宋阮手上的木筷。
杨苑站在阴影之中,黑发垂散在背上,与一袭黑衣融为一体。
也不知道是不是张书生的错觉,几日没见,杨苑又好像长高了不少,以至于第一眼看过去,竟然给了张书生一种陌生的感觉。
少年的骨骼宛若是竹笋一样节节拔高,如今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副大人的模样,那张少年的脸也已经微微发生了一些变化,褪去了原来的青涩,如今看上去,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杨苑的目光下移,正好落在了宋阮被打红的手腕上。
过了许久,他冷不丁地冒了一句,“不用试了,里面放了泻『药』。”
第58章()
四下一片寂静。
当那熟悉的声音在宋阮耳边响起的时候; 他甚至都不用回头,就猜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人到底是谁。
他微微撇过头; 完全忽略了自己有些红肿的手。他抬起头,吃惊地发现杨苑的样貌有些陌生; 个子也抽高了一节,宋阮只需要目测便知道,杨苑如今已经比他还高了,当初的那个少年已经完完全全长成了一个大人的模样了啊。
杨苑回来了?他怎么知道我在做什么的?难道他刚才一直待在门外吗,他听了多久?还有……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那一瞬间,宋阮脑子里闪过了许多念头。
然而就在他快要问出口的那一瞬间; 宋阮听见张书生怔怔地问了一句; “杨公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杨苑废了好大的毅力,才把目光从宋阮泛红的手腕移开,他语气有些冷淡; “刚回来,我一直都在门外,你们没注意到我而已。”
不对。
其实不是一直都在门外; 他是通过子母链,才发觉到不对劲,一瞬间赶了回来的。
杨苑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 那双乌黑的眼睛半遮半『露』。
“把这菜收拾了。”
他点了点桌子; 话是对张书生他们说; 但是目光却仍旧停留在宋阮那张微微扬起的脸上。
“……”
张书生看看掌柜的,又看看杨苑,发觉两个人的眼神都快黏在一起了,完全当他们不存在一般。
他恍然大悟,一手端着菜、一手朝后面几个人挥了挥,“这前面客人都来了,你们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呢?快点快点,该抹桌子的抹桌子,该炒菜的炒菜,走走走!”
一屋子七八个人都被他轰了出去,本来稍显拥挤的小厨房瞬间腾出了一片新的空间。
现在四下无人,杨苑终于伸出了手,轻轻地握住了宋阮还发着红的手腕,脸上没什么表情,嘴上还小声抱怨着,“这么娇气,我轻轻打了一下就红到现在……”
宋阮本来还怔怔地望着他,觉得这么久没见,不知道从何聊起,心里忐忑不安,偏偏他又怂得要命,不敢随便答话。好在杨苑先开了口,虽然是嫌弃的语气,但是其中又夹杂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关心。
他眼睛微微弯了起来,声音也下意识地软了许多,“看起来严重,其实不疼的。”
“……”
杨苑定定地看着他,手掌一直握着宋阮的手腕。他面对着那张什么都不知道、还冲他『露』出温柔笑容的脸,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勉强强地压住了想要把他按在桌上狠狠亲吻的冲动。
他的胸腔和心是滚烫的,里面灼热的温度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给淹没。但是杨苑的语气依旧冰冷,冻得几乎可以掉冰渣子,“下次就让你疼到长长记『性』。”
这明明是一句极具侵略『性』和威胁意味的话,却被宋阮听出了里面夹着的一层担心,他反手握住了杨苑的手,声音里带着一点不明显的讨好,“我下次不会了。”
说着,他又小心地、轻轻地捏了捏杨苑的手,完全没有发觉这动作多么亲密,亲密地像是在撒娇一样。
杨苑的掌心是冰凉的,像是刚握住了一块冰一般,覆在宋阮发红发烫的手腕上其实很舒服。他方才说一点都不疼的话也是骗人的。
杨苑突然出现,大概也是急了,所以动手的时候没怎么注意力道,一下子就将宋阮的手腕击得有些发麻。不过现在被冰了好一会儿,痛感也渐渐地消失不见。
至少,刚才就已经不疼了,这也不算是说谎吧。
宋阮有些心虚地想。
“……”
通过子母链听得一清二楚的杨苑轻轻地哼了一声。
宋阮的一只手被杨苑抓着,另一只手覆在了杨苑的手背上,那几只修长白皙、还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骨节上的纹路。
他又低头在杨苑的手上哈了一口气,“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杨苑沉默了片刻,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故意把温度调低、给宋阮冰敷手的。他含含糊糊地说,“可能是在不周山待了一会儿吧。”
“哦。”
宋阮拉着他的手,让杨苑坐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他有心想问问杨苑这次回来了还走不走,但是又怕得来的答案不符合自己的心意,只好转移了话题,“你说这菜里放了泻『药』,会不会是王婆子把『药』下在水里,又拿这个『药』水泡青菜,所以菜叶子上残留着泻『药』?”
宋阮说着说着,注意力就彻底地从‘杨苑离家出走至今才归’转移到了‘王婆子为什么要陷害他’上,完全没有发觉杨苑有些失望的表情。
杨苑默默地把手抽了回来,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应该是吧。”
宋阮被他松开了手,不知道为什么杨苑的态度又变得有些抗拒了,他只得装作没有发现的模样,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真的猜不出来吗?”
杨苑反问道。
这一句反问正好击中了宋阮的心思,他的确有个模糊的猜想,毕竟他弄得这一出,受影响最大的不是黄鹤仙,也不是其他当红的老牌酒楼,而是只隔一条街的食味鲜。
但是这只是凭空的猜测,并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宋阮沉默了半天,最后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眉头微蹙,看起来颇是烦恼的模样,“下午我再去看看吧,早点把这一家给换了。”
他又吩咐了杨苑几句,让他叫张书生写一块牌子,饭馆先休息半天。
要换食材的供应商不是小事,说完宋阮便匆匆地走出去了。
杨苑坐在椅子上,背微微挺直就能看见宋阮削瘦的肩消失在了帘外。
他半眯起了眼,忽然一阵强硬的风刮过,吹得掩着的房门撞在了后面的墙壁上,发出了咚地一声响。那扇门晃了好几下,等到最后停在原地的时候,厨房里已经没有了杨苑的身影。
刘家大院里。
刘掌柜站在书房里,正把一块金子费力地塞进他的财宝箱里。
好不容易塞了进去,他合上了箱子,却因为里面装得太满,扣子无法扣上。刘掌柜只好自己坐在了箱子上,使劲压了压,弄了老半天才把扣子合上。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忽然听见了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
他仔细一听,原来是窗外起了风,种在书房后面的梧桐树猛烈地晃动着树枝,树叶摩擦翻滚着,撞击在油纸窗上,发出了细碎的、轻微的沙沙声。
油纸窗多年未修,早就没有那么紧实了,窗户和边框碰撞,格拉格拉地响个没完。
刘掌柜只得拿了一些黄纸,把它们填在了窗子缝里,他一边填一边抱怨道,“我怎么记着好几年前才修过,娘的,那姓孙的果然是个孙子,随随便便修了一下糊弄我……”
他骂骂咧咧地把缝隙给补完,拍了拍手回过身,震惊地发现一个黑发黑衣的男人正坐在他的书桌上,双手环胸,脚下还踩着他好不容易收拾好的珠宝箱。
刘掌柜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他眼睛瞪得宛若铜铃,厉声喊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闯到我家里来?!”
说着,他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抢过了黑衣男人脚下的箱子,紧张兮兮地抱在了怀里,同时谨慎地抬起头,但是不知怎么回事,眼前男人的脸却是那么的模糊,连清晰的边缘线他都无法看见。
刘掌柜嘴唇抖了抖,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中腾起。
“紧张什么?这么宝贝你的箱子?”
杨苑轻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明显的恶意和难以察觉的愉悦,“不如打开来看看,这巷子里,到底还有没有……你的宝贝?”
“……”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刘掌柜心中的不安终于达到了极点,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然而他全然不顾,粗暴地将扣子给打了开来,被塞得满满的箱子瞬间弹出了一个小缝。
刘掌柜猛地掀开了他好不容易收拾的珠宝箱,难以置信地看见他把所有金银珠宝一件一件放进去的箱子,如今里面塞满了灰不溜秋的石头。
“……”
豆大的汗珠从刘掌柜的额角滑落,滴进了他的眼睛里。他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青石板地上,身体抖得像筛糠,“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
他疯狂地抓扯着头发,话还没有说出口,就感觉自己的衣领像是被人提了起来,舌头堵住了喉咙、让他无法出声。
下一刻,一阵天旋地转,晃得他头晕眼花,同时耳边刮来了呼啸的风声、还有尖锐的鸟叫声。
等到风声停息的时候,刘掌柜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口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面前不再是他熟悉的泥墙和青石板路,而是变成了一片枝繁茂密的苍天大树。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原来他双脚悬空,而能让他安心的地面竟然距离他有少说几十米!
“刘掌柜,我看你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太清醒了,还是挂在这儿清醒清醒吧。”
刘掌柜听见那个男人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他抬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衣领被挂在一只树杈上,一个上百斤的男人,只靠着这一根瘦弱的树枝支撑。
“啊!!!”
他尖叫出声,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双脚在空中蹬来蹬去,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神『色』,仓皇地求饶,“救命!救命!求你放过我吧!我我我把一半的珠宝都给你!”
真是……到死了都是个财『迷』啊。
杨苑轻轻摇了摇头,调侃道,“你死了那一整个箱子都是我的,我干嘛要救你?”
他欣赏着刘掌柜脸上『露』出的绝望和恐惧,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淡了,“刘掌柜,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知道吗?”
他留下这句话,便站了起来。
第59章()
宋阮把当初做功课的本子翻了出来; 联系了一家质量还不错的菜农,商量一下菜钱、送菜时间等等细节上的问题; 等到把这些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他便回了饭馆。
一进大堂、看见稀稀拉拉的客人; 宋阮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的预感一向很准,就像刚才那筐菜一样。他环顾了周围一圈,怎么看都没察觉出什么问题。
宋阮想了想,敲了敲柜台,问埋头算账的张书生,“杨苑出来过吗?”
“杨公子?”
张书生一脸茫然地望着他,想了想回答道; “没有吧; 没见过他出来。”
“知道了。”
宋阮略一点头,转过身快步地掀开帘子走过小门,然后轻轻地推开了厨房的木门。
两口锅都架在了炉灶上; 滚烫火红的火舌在里面吞吐着,热烈地灼烧着锅底,冷水经过加热; 发出了咕嘟噜咕嘟噜的声音。房屋里蒸汽腾腾,水雾氤氲,把一切都模糊地让人看不太清楚。
杨苑拿着一个小马扎坐在炉灶边上——以他现在的身高来看,这个板凳有些过小了; 宋阮看他把两条腿叠起来; 坐在上面像是一只团起四肢的长『毛』动物。
他手上抓着一把柴草; 看见火苗稍微矮了一头便往里面一扔,嘴上还哼着一只断断续续的小调。
他转过头来,看见是宋阮,便挥了挥手。
宋阮的心便稳当当地落在了肚子里,他走了过去,挨着杨苑蹲下,犹犹豫豫地说道,“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宋阮沉默了一阵子,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又『摸』了『摸』杨苑顺滑的长发,重新找了个话题,“你这些天去哪儿了?一回来就长得比我还高了。”
高了差不多得有一个头,原本被他俯视着的少年一夕之间窜成了比自己还要高大的男人,说不遗憾的不可能的。宋阮感觉自己可以微微理解一些家长的心理了,带孩子就像是种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