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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神色冰凉,周围有一种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有两方无形的力量对峙拉扯,最后,山谷之间响起一道苍老而充满了力度的声音。
“且先看看成效。”
随着话音落地,上空的银光忽明忽暗忽隐忽现,大地开始剧烈的震颤起来,四周像是被石子击落的水面起了重重涟漪,模糊不清起来!
男人猛地回头看向马车,小鸭嘴兽跪坐在车厢里,抱着方棋的手指焦急的吱吱叫,语音无力而哀戚,小黑豆眼涌现出泪水,无助又仓惶。
车上的人身形已有些透明朦胧。
一群老废物!
男人的眼神蓦地变得又深又沉,杀意更盛,一字一顿,语气里刻着千尺寒冰。
“不要刺探我的底线。”
男人伸开手掌,掌心祭出一座巴掌大的黑鼎,虚虚的漂浮在半空中。
源源不断的黑色气息从中扩散而出,率先拢住了马车车厢,鸿元回头看了一眼,见他身形恢复如初,才微微松了口气,随后又看他方才淋了雨,全身湿透不堪,又蒸干了衣裳。
苍茫大地之间,四面八方都是人的说话声,巨响有如雷鸣声,天上地下东南西北,无处不在。“山河鼎?!”
“为了梦境里一个不知真假的人,你祭出了天地至灵,人人求而不得的珍物?”那道苍老的声音长长的叹息道:“鸿元神君,你输了。”
他输了?
男人眼里闪过一抹什么。
他能想象得出那些修真界的废物,会露出怎样讽刺讥嘲又得意丑陋的嘴脸。翻云覆雨,人人谈之色变的众神之主鸿元神君,守着一个不知真假的幻影,困在梦境里,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比起永坠黑暗的无望,和自欺欺人,抛却所有的活在梦境里,哪个更可悲?
他会困死在这里。
他几乎能猜得出日后将会怎样的受制于人。
男人神色坚定,眼中浮出一抹缱绻温柔,他嘴唇动了动,“我愿意。”
这个梦境困不住他,困住他的,是人。
鸿元抬起手来,彻底的化被动为主动,占领了主动权。
出梦容易养梦难。梦里的人修为越高,维持梦境需要的修为也越大,几乎是个无底洞。修真界兵多将广,但为他造了一场几乎以假乱真的梦,虽只有短短半年,也因此折损了数不胜数的大能修士。
山河鼎是集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的天下至宝,内有无限乾坤,可养魂弑魂,近能攻退能守,亦能集聚储存收服元丹修为,是他从不示人的底牌。
源源不断无休无止的黑色气息速度极快的逼退银光,银色寒光飞速褪却,却不是像上次一样撕破梦境,而是替换驱散了银色光芒,飞快的修补周围的景致。
铺天盖地的黑雾笼住了每一寸空间,很快,阳光铺洒大地,世界恢复如初。
数以千计的修士大能堪堪支撑的梦境,现如今以一己之力,撑住了这片天地。
*****
深夜,篝火在山壁映出柔和的光芒。
地上的人动动手指,难受的皱了皱眉,旁侧的人始终留意他的动静,微小的动作也没推过他的眼睛。
方棋低咛一声,鸿元俯身看他,正看到他缓缓睁开的眼睛,眼睛有些茫然迷惑,直愣愣的看着山顶。
方棋的眼珠迟钝的转了转,鸿元问道:“哪里难受?”
方棋困难的支着身体坐起来,眼前昏昏沉沉,缓了好一会才说:“我没事,有点头晕。”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身体像是僵住了一样,稍微一动骨头就噼里啪啦的响。
随后打量了一眼陌生而空旷的四周,外面寒风猎猎,方棋奇怪道:“这里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鸿元看了看跳动的火苗,侧头看他,神色极是温柔,道:“千尸谷。”
51。入奢()
方棋眨了眨眼睛,什么?千尸谷?刚才还在山谷的夹道里淋了一身雨,现在……就千尸谷?不是说好了千尸谷比万兽森林还远,万兽森林的毛还没见到,直接千尸谷啦?
方棋伸手摸了摸鸿元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不烫,没发烧。
鸿元看他变了变脸,然后眼神放空,屁股往床下面蹭了蹭,转身将软枕放倒,重重的躺了回去,自言自语道:“还没睡醒,在做梦,再睡一次。”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鸿元:“……”
鸿元失笑,却没再说话,静静的看了他一会,没多久,方棋自己又坐了起来,摸了摸喉咙,侧头看向小孩,哑着嗓子说:“做梦也会渴?应该会吧,做梦还想上厕所呢。”
话刚说完,一只瓷白玲珑的玉茶杯递了过来,里面盛着沁凉的清水。方棋想接过茶杯,小孩没撒手,只又往他嘴边碰了碰,方棋只好扶住杯子,扬起脖颈喝了个干净。
喝完了方棋盯着杯子看,杯壁上没有图案,触手圆润冰凉,精致玲珑,一看就是珍物……就是小了点,一口就没了,这么小的被子就应该在橙黄温暖的烛光下,有情人相对而坐,小口小口的文明的抿酒……
方棋抬头道:“还渴,不要杯子,有没有碗……那有茶壶,给我茶壶。”
鸿元叹了口气,果真给他将茶壶拿了过来,方棋咕咚咕咚喝了个够。平时不觉得水美味,但如果渴的厉害,喝水比美食还好吃……
鸿元接过茶壶,问他:“再来一……壶?”
方棋摆了摆手,道:“不来了,饱了。”
鸿元:“……”
将空茶壶放回桌上,旋身看到他又躺回床上,小孩坐到床边,把人拉起来。方棋莫名其妙看他,鸿元俯身拿起鞋,将他左脚放在腿上,方棋慌忙想躲,一低头才发现不对劲,他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衣,没穿棉衣,竟然不觉得冷。
愣神的功夫,鞋已然穿好了。
小孩牵起他的手,道:“跟我来。”
房间并不宽敞,贵在幽雅景致,没多远便走到了门口,鸿元回头看了看他,然后拉开了房门。
第一印象是扑面而来的馥郁清雅的香气。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数不清的花树。
粉的桃花,白的梨花,红的杏花,微风吹来,花树之上,幼嫩的花瓣颤颤巍巍的抖动,裹着清晨的水雾,绽放出惊艳的醉人芳华。
真真是香飘十里。
花树林中间有一个巨大无比的湖,一道水桥从岸边连到湖中央的一台竹色凉亭,亭子里几张矮凳,桌上古筝雅琴,四周则布着轻|薄的纱幔,风吹过来,柔软的纱幔飞舞起来,别有一番情致。
园湖的周围则有一大片田地,一层一层,里面种着奇花珍草,还有绿油油的青菜。
遥望远处,远景青山绿水,不时有大雁低空掠过,鸟语花香,一片宁静祥和。方棋却没有被眼前的假象迷惑,这出庭院外面有一个名叫太幡阵的巨大阵法,有障眼法的作用。院内院外基本就是两个世界,从庭院往外看,是绿意葱郁的美景,而一旦迈出门外,黄沙漫天飞卷迷花人眼,魔兽嘶吼低啸,大打出手,声势巨大,惊得地面都会颤抖。
虽然外头那十多只魔兽,是被长淮剑神和灵霄神女驯服过的,脾性还算温顺。但到底还保留魔兽的好斗本性,且一山不容二虎,这些魔兽都是高级,乃至于超级魔兽,平时的小打小闹,亦足以毁了千尸谷。
所以才做了这样一个阵法,将这处庭院包裹其中,如同一片乱世的世外桃源。
方棋呆呆的退了一步,突来乍到陌生的环境里有些不安,下意识的往小孩的方向靠了靠,吞了吞口水。
居然……
真的是千尸谷。
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这么快,就来到了这里?
没想到必须面对而又不敢面对的事情来得这样快,没有给他丝毫的心理准备,抵达千尸谷便代表鸿元要继承修为,继承修为就要遭到十多只魔兽的践踏,千锤百炼才能成神……
方棋低头看了看小孩,正迎上他清亮的眼眸,平静的与他对视。
方棋心虚的避开了视线,大脑一片空白,好半天才从混沌的意识里面提出来一分清醒。
一味地逃避问题绝不是办法,现在事情迫在眉睫,早晚都要面对,早晚都是伸头这一刀,他不能因为自己的软弱怯懦,而误了正事,让鸿元独自面对这一切。
方棋半蹲下来看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你怕不怕?”
怕什么?
鸿元默然看他,且不说庭院外的魔兽根本不敢动他的一根手指,就算是以前的小鸿元,也并不觉得恐惧,死对他而言,从来都不可怕。
小孩轻轻的摇了摇头。
方棋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这……一看就是在强颜欢笑啊!
方棋摸摸小孩的脸,给他打气道:“不怕不怕,没什么好怕的,你这么想,你就疼这么一次,然后就解脱了!而且又不会死,这个买卖不赔本,以后咱就能抬起头来了……嗯,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疼了想哭了,你就回头看看,我就在你背后。”
鸿元看着他紧张的表情,好脾气又耐心的点点头。
话虽说得痛快干脆,事到临头方棋还是没那么果断,抓着头道:“先吃饭先吃饭,嗯……啊烦死了,不急这一天两天,先吃饭,有没有吃的?咱们的马车呢?没了?”
“……”鸿元点了点头。
方棋扼腕道:“我点心还没吃完呢!”
随后又突然一脸惊恐,道:“小鸭嘴儿呢,还活着没?”
鸿元顿了顿,示意他看远处的花树,方棋眯着眼睛看去,啥也没看见,便往前走了几步,依然啥也没有,随后回头问:“哪儿呢?”
鸿元给他指了个方向,方棋仔仔细细的看过去,这才看到一株桃树的树干上,倒挂着一个小东西,小鸭嘴儿对桃花情有独钟,撕下花瓣,一片一片的往嘴里塞。
方棋:“……”
它这都什么口味,不是鸡蛋壳就是瓜子皮,要不然就是花瓣当饭吃,毛病。
看自己身边的一大一小都安然无事,方棋这颗心才算放了下来,回头朝小孩走去,又想起来另一件要紧事,“不对啊,我怎么睡了一觉就来到这里了,我们不是在那个什么什么山道上吗,咱们怎么来的,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流炎兽没伤害你吧?怎么脱身的?”
鸿元看了他一会,面不改色道:“你昏迷了十天。”
方棋震惊的睁大了眼睛,他晕了这么久?
“十天?为什么我觉得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确是昨天,小孩心里想,嘴上说道:“你记错了。”
方棋点了点头,没多做怀疑,毕竟脚下踩的土地就是千尸谷。况且这么说来的话,就难怪一觉醒来就身在千尸谷,原来已经过了十天,算算时间和路程,如果路途顺利的话,确实该到了。
想到小孩这段时间以来独自一人拉扯着他,还要照顾小鸭嘴兽,一边担惊受怕一边身兼数职,心中酸楚,道:“我怎么就晕了,真废物,难道那雨有毒?不对,我当时脖子一疼,被石头砸着了,这十天来,是不是很辛苦?”
小孩双眸蒙着水雾看他,有点委屈的点点头,小声道:“我很害怕。”
方棋负罪感更深,有意想弥补安慰他,俯身把小孩抱在怀里,掐了掐他的脸蛋,“别怕,我这不是没事嘛,乖。”
小孩圈着他的脖颈,用力的搂住,嘴唇贴在他的耳边,喃喃道:“你不能离开我。”
方棋感觉耳朵有点痒,笑着躲了一下。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小孩语气里夹着一丝颤抖和不安,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
长淮和灵霄夫妻二人,虽然一个是剑神,一个是神女,但这两个超级大能活的真是接地气,千尸谷连个侍女和仆役都没有。
两人一人一兽结|合,天理不容,声名破败狼藉,人人得而诛之。但两人显然无意当真与昔日同僚作对,惹不起躲得起,无声无息的匿了踪迹,隐居归农。
抛开原本所得到的一切,放弃高高在上的声望和地位,说走就走,这份拿得起放得下的魄力,他真是满分十分,有二十分的佩服。
但最让他佩服的并不是这个……
庭院的前院里,绕着园湖种了一圈菜圃。不知两人在这里施了什么妙术,千尸谷四季如春,花开不败,这菜地经过十多年的岁月,居然也没有杂草疯长杂长,还保持着原样,就像是这长长的十多年不过是短短一日,菜地昨日才亲手料理过。
方棋虽觉得稀奇,却并未多想。这些修士的手段和世界本就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既然上天入地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