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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精锐开道,大军大破冀州,其后兵分二路,从两翼包抄叛军,兵锋大开大合,一路势如破竹。
战情陡然逆转,满朝皆呼可惊可叹。薛璎瞧着底下一干脸黑如锅底,却拼命狂喜相贺的老狐狸,心中压了一夜的巨石终于悄然落下。
两军对垒,讲求一个“势”字。一旦哪边势起,另一边自然闻风丧胆。接下来几日,朝廷军接连夺回十来郡,越往后越显顺利。
只是毕竟不是异族,所谓敌军皆为同胞,军队开了个势后,便没再大动干戈,每破一城,都以缴械不杀为旗号,劝降为先,安抚百姓。除了起初遭遇抵抗时,不得不砍了几刀,之后便以兵不血刃之法继续深入。
再有七日,冀州失地全面收复。朝廷军清点、逮捕叛军头领,及此前逃之夭夭的州牧,安置当地军民,初步善后完毕之后便班师回朝,又十二日,到达都城长安。
大军凯旋那天,一大清早,小皇帝一身冕冠冕服,预备亲出皇城,躬身相迎,临出宫,看了眼近来日日宿在宫内偏殿的薛璎,问她:“阿姐,我都出城迎接大军了,你真不去?”
薛璎正在翻阅冀州来的信报,眼皮都没抬,说:“不去,你自己上城墙小心,扶着点李常侍和傅中郎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冯晔嘟囔一句,转身走了。
薛璎瞥了眼他的背影,继续低头看木简。大军虽已回朝,但天灾人祸之后,冀州『乱』成一团,真正的善后远远未完。
此次起义军生『乱』,虽是贪人克扣赈灾钱粮,恶人刻意挑唆而致,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冀州本就存在隐患。而她三头六臂忙着朝堂内斗,到底疏于防范了。
所以眼下,别人可以欢欢喜喜庆功,她却不能。更何况……她暂时不想看到那种把脑袋悬裤腰带上,横冲直撞的疯子。
冯晔高高兴兴去迎接将士回朝,因到得稍早,便立在城墙上吹暮春的风,一面与左手边的李福唠嗑。
他颇是疑『惑』地道:“李福,你说阿姐怎么不来呢?前头朝臣吵翻天,她那般信誓旦旦替将士们说话,如今大家得胜而归,她反倒一个人闷起来了。难道仗打赢了,她不开心吗?”
李福沉『吟』了下,说:“长公主岂有不开心之理?不来相迎,许是不想见谁。”
“不想见谁?”冯晔思索了下,“车骑将军也是给老鼠屎坏了粥,此前失利非他之过,以阿姐心『性』,怎会与他计较?那魏公子就更不必说,此番可谓出生入死,力挽狂澜……”他说到这里一顿,“哎?难道是魏公子?说起来,我怎么觉得阿姐跟他俩人好像怪怪的?”
冯晔说罢扭头向右手边傅洗尘,寻找认同:“傅中郎将,你觉不觉得?”
傅洗尘想了想,木着脸说:“微臣……说不太上来。”
冯晔却自言自语分析上了:“当初魏公子分明与朕说自己无心入仕,怎么后来又入了羽林卫当差?且临危之际还主动请缨,到前线去抛头颅洒热血了。他既是不争功,那是为了什……”
他话音未落,凯旋的军鼓声忽起,前方地平线显出赤『色』一线,缓缓向城门推移而来。
冯晔便先闭了嘴巴,上前几步,朝将士们挥手致意。
底下呼声如『潮』,军鼓震天。冯晔头一次瞧见这等场面,激越得脚都踮起来了,一旁李福生怕他跌下去,忙跟上前搀他。
军队前进半晌,终于涌入城门,冯晔也便扭头下了城墙。
见皇帝亲迎,车骑将军徐桂入城后赶紧整束身后大军,叫将士们列队,通通下马缴械,向圣上见礼。
冯晔心情还有几分激动,将事前经由薛璎草拟的发言词在心底捋了一遍,而后面对浩浩『荡』『荡』的大军,提了声气一字字背通顺了。
大军之中霎时掌声雷动,除徐桂身后一身甲衣的魏尝,从头到尾都无心聆听,一双眼一个劲往冯晔后边瞅。
魏尝位列靠前,冯晔当然注意到了他,正想问他瞅什么呢,忽见他眼底一亮,而与此同时,前排将士的目光也朝同一方向望了过去。
他蓦然回首,就见路尽头来了一队人马,当先那人一身绯『色』劲装短打,长发高束,赤『色』发带随风猎猎翻卷飞舞。
正是薛璎。
她打马驰近,到得大军跟前翻身而下。
冯晔惊讶道:“阿姐不是说……”
“哦。”她打断他,“我是说要晚点到,来迟了,还请陛下恕罪。”
“……”
她说完,状似无意掠了眼神采飞扬,浑身血脉都似偾张的魏尝一眼。冯晔也就努力憋住了,没拆穿她。
薛璎面上是一惯的沉稳之『色』,说完“赎罪”一词,又转向大军,提声道:“也请诸位将士见谅。”
不料最前头的徐桂却膝盖一折,跪了下去:“长公主于我等皆有再造之恩,若非您不惜以己身作赌,于朝堂之上一力相护,又岂有我等今日!请长公主受末将一拜!”说罢大拜下去。
他身后,数以万计的士兵眼眶通红,目『色』却坚定而肃穆,跟着大拜下去:“请长公主受我等一拜!”
赤『色』大军如『潮』水一般相继伏倒,道口宽阔,喊声高亢嘹亮,回响一遍遍反复。薛璎心头一震,滞在了原地。
自打摄政,每一日都有人屈膝跪她。但那些礼数里,几分是碍于她身份不得已而为,几分是出自真心,她心中非常明白。她是多数人眼中不该当政的女子,是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太多人看轻她,太多人阳奉阴违,太多人仅仅只是顾念先帝遗命,才喊她一声“殿下”。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大陈驰骋沙场的男儿们,那些傲骨铮铮的将士,会对她这般心悦臣服。
她的确曾替他们说话,但所尽却不过举手之劳,自觉并无居功之理。他们真正该服的人不是她,而该是……
她长睫微微一颤,看了身前同样屈膝垂首,大拜下去的魏尝一眼,默了默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薛璎何等何能,受诸位此等大礼……”说罢笑了笑,“都起来,赶紧回营喝酒去。”
众人齐齐高呼:“谢长公主——!”
将士们继续朝里行去,魏尝牵了马悄悄落下一个身位,再落下一个身位,一直落到最后,一溜溜到了停在原地目送大军离开的薛璎身旁,一动不动杵着,也不说话,似乎在等她回过眼注意自己。
察觉到一边多了个人,薛璎自然收回目光,瞥向了他。
近一月未见,他精神头倒不错,但冲锋陷阵一趟,行军多日,瘦是难免了。
她看他一晌,淡淡道:“有事?”
她这是什么态度?魏尝噎了噎,撇着嘴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大军都回营了,你不去喝酒庆功,找我做什么?”
“我不想和那群大老爷们喝酒。”他理直气壮道,“要喝回公主府喝。”
“我府上没酒。”
不远处冯晔扯了扯傅洗尘袖子,压低了声碎碎道:“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是不是怪怪的?”
傅洗尘握拳掩嘴,轻咳一声,随即便见冯晔走上前去,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问道:“阿姐,我道你怎么要晚来呢,原是去换了身衣裳。你这衣裳换得好,换得妙,绯衣赤甲,简直登对嘛!”
薛璎回头冷冷看他一眼:“你一身冕服,我不得压一压你身上玄『色』,喜气点?”她说罢扭头再看魏尝,正欲叫他回营,却见他已笑得亮出了一口白牙。
她深吸一口气,懒得再说,扭头翻身上马,扬鞭就走。魏尝“哎”出一声,忙也骑马追了过去,虽片刻后便已追平,但见她阴沉着脸,也就没开口,一路沉默着跟她回了公主府。
薛璎翻身下马,丢了鞭子给门房,而后便入里去。
魏尝紧追跟上,在府门边横臂拦下了她:“你气什么?登对就登对呗,你今天跟那么多人都登对,又不丢面子。”说罢拿自己才能听见的声嘀咕了一句,“我还没不高兴呢……”
“谁跟你讲我在气这个?”薛璎皱着眉头看他。
魏尝挠挠头:“那你到底气什么?你倒是说啊。”
“你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把三百精锐『性』命当儿戏,把他们往鬼门关送,还问我到底气什么?”
魏尝一愣之下却突然笑了:“长公主是在担心我吗?”
薛璎被气笑,一副岂有此理的模样,抬头望了望天,平复了一下,再开口便转移了话茬,说:“还有,朝堂上那些耍嘴皮子的话,原本也就徐桂知道,怎么还传遍了全军?是你擅自给我邀的功?”
这回轮到魏尝心虚望天了,吸了吸鼻子说:“做好事不就得给大家都知道嘛……”
薛璎轻轻吁出一口气。
懂得行兵打仗之道的,那是将领。而懂得于行兵打仗之间收服部下,树威立信的,那是上位者。
魏尝这事办得过头了。但偏又是为她好的,难道她还能真把他吊起来打一顿?
薛璎默了默说:“以后别擅自做这种事,立威立得好,是有益处,但立过了,那叫功高盖主。圣上不介怀,但朝臣呢,背后又要说道。”
魏尝闷闷点头,说“知道了”。
“行了,去沐浴。”
见薛璎绕过他便要走,魏尝终于忍不住问:“你跟我讲了半天大道理,就没别的话要说吗?”
薛璎脚步一停:“我该有什么话说?”
第34章()
薛璎浑身一僵:“你做什么?”话未说完; 手肘便已抬起,狠狠往后一撞。
魏尝不料她困倦时也这般凶狠,一手险险捉住她肘尖; 一手仍横臂揽在她身前; 垂头解释:“我不做什么,你不是心里难受吗?我就抱抱你。”
她挣了挣; 皱眉道:“我没有。”说罢又补充,“有也不用。”
“那我难受。听了你的话; 我难受。”
薛璎深吸一口气; 似已忍到极限:“我数三下; 你再不松手,门外长…枪立刻就能把你刺成骰子。”
魏尝拿下巴在她肩窝轻轻点了下,而后在她彻底撕破脸前松了手; 朝后退开一步。
他动作起伏间,酒气尽数向她鼻端冲,薛璎受不住这气味,觉得发晕; 想今夜说了不该说的,兴许也有这层关系在,怕自己再讲出点什么来; 便敛『色』赶人,一指门示意他走。
魏尝只得悻悻转身,不过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说:“我不会忘的。但凡是你跟我说的话; 我一个字都不会忘,多久都不会忘。”说罢才移门而出。
春末夏初的夜风随这番动作灌入房中,吹得案上烛火倏忽一跳。
薛璎盯着它,皱眉捏了捏额。
翌日上朝前,孙杏儿来服侍她洗漱,问她昨夜后来没生什么事。
她说“没”,又道:“他酒醒就走了。”
“魏公子离开时,酒已醒了?”孙杏儿怪道,“他出了您院子后,招摇过市似的,绕着整个公主府走了好大一圈,还敲开了好多间下人的屋子,怎么瞧都像还在耍酒疯呢……”
薛璎抿漱口茶的动作一顿。
魏尝从头到尾就没醉过,出去后特意再演一出是为何?难不成想叫整个公主府都晓得,他已离开她院子,并未多做逗留,免得下人嘴上不说,心中却对她有所看法?
薛璎心里头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抿入口中的茶水也从涩里生出滑来,又夹裹着一股淡淡的酸。
恰此刻,忽听外头传来叩门声。
是傅羽来了,匆匆回禀:“殿下,魏小公子哭得稀里哗啦,说魏公子不见了。微臣以为小孩儿说笑呢,结果一看,发现他衣物皆空,昨日那五千斤黄金也跟着不翼而飞了。再问门房,说他确实天未亮就出了门。您自打上回叫他办差起,便解了他的禁,底下人看他拿的都是自己物件,所以没拦。”
薛璎愣了愣。怎么的,这是卷了黄金远走高飞了?
“没说去哪?”她木了半晌后问。
傅羽摇摇头,问道:“您昨夜与他说了什么吗?”
是说了点什么。但怎么也不是指向这个结果的。
薛璎这边尚且一头雾水,就见魏迟被穆柔安领了进来,一路哭一路『揉』眼睛,抽抽搭搭说:“薛姐姐,阿爹不见了……阿爹怎么不见了?”
她已穿戴好一身章纹繁复的玄『色』深衣,本该出发去上朝了,见状倒也不好一走了之,示意一旁孙杏儿去拧帕子,而后蹲下来道:“我也不知道,门房说他是今早出门的,我这就派人去查,你好好待在府上等消息?”
魏迟根本没听进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哭起来:“阿爹不会走的……阿爹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