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薛璎对王城附近这一带并不熟悉,几日来的搜寻都依靠地图,林有刀也是,闻言摊开羊皮纸翻了翻道:“殿下,这是云泉飞瀑。”
云泉飞瀑?是卫飏那幅画上的地方,是她听见那声“阿薛”的地方。
薛璎心念一动,说:“我们上去看看。”
羽林卫跟她上了山。山道崎岖,走了一截后就不能再通马,一行人改为徒步,半个时辰后到了半山腰的瀑布处。
瀑布飞流直下,水声震耳欲聋。薛璎走到崖边往下探看,瞧见底下青黑的湖泊和礁石,和她在魏府落水时所见一模一样。
此刻,她第一次真正有了一丝自己就是薛嫚的真实感。
这个地方是薛嫚和卫敞,或者说,是她和魏尝来过的。
但这里没有魏尝,也没有任何线索。林有刀不清楚她为何忽然瞧起了春景,想她可能是有什么发现,就静静在旁候着指令,不料片刻后听她说:“下山。”
辛辛苦苦爬上来,看了几眼瀑布就下去了?他不解,却也不敢质疑,打个手势示意羽林卫们下山,可脚步一抬,又看薛璎不走了。
她忽然盯住了崖边一棵巨大的松柏。
林有刀问:“那树怎么了吗,殿下?”
薛璎直直盯着那棵老松,莫名其妙喃喃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却独独没忘记这里。”
那么这里对她来说,应该就是个特别的地方。既然如此,对魏尝来说兴许也是。
他会不会把那些给她的信埋在了这棵老松下?
薛璎沉默片刻,抬脚往那边走去,蹲下身『摸』了把树底的泥巴,而后起身吩咐羽林卫们:“给我挖。”
林有刀一骇,瞠目结舌:“魏……魏中郎将被埋这儿了?”
薛璎狠狠飞他个眼刀子:“乌鸦嘴,小心我把你埋这儿!”
他赶紧闭了嘴,带人开挖。
薛璎退到一边静等,也不过试试看而已,谁料一炷香后,真听林有刀大喊起来:“娘呀!这儿有个匣子,里边不会是魏中郎将的人头!”
人头他个芝麻开花!
薛璎一把拨开人群,看见一个紫檀『色』的木匣子,克制着冷静道:“都退下,离我一丈远。”
众人赶紧退开。
她犹豫了下,像近乡情怯一般,慢慢走上前,蹲下来开启了匣盖。
入目是厚厚一沓书信,但封皮是空白的,不见收信人的名姓。她拿起最上头一封,轻轻抚了抚泛黄的封皮,而后小心翼翼拆开。
第一眼就看见首行的称呼:嫚嫚。
这是卫国在前朝使用的文字。她之前研究卫厉王时学过不少,所以大致看得懂。
她心头一震,往下看去。
“看见这封信的时候,你可能会抬头瞅瞅太阳,看它今天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意外,我这暴脾气,竟然还会静下心来给人写信。其实我也不想写,可这几个月,我天天在暗室跟你说话,你却从不搭腔,就静静躺在那儿,所以我想,要不换个姑娘家更喜欢的法子,说不定你会理理我呢?”
“我在信里叫你‘嫚嫚’,你应该高兴。以前我叫你‘阿彻’,你不开心,说不如喊你‘阿薛’。开始我不懂,后来才晓得你不是薛彻,而是薛嫚。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我?所以才那么在意我叫的人到底是你,还是你弟弟。”
“唉,好烦,才写了个开头,就有大臣来找我了。我先出去一趟,改天再陪你说话。”
信到此为止,薛璎目光闪动,将它原封不动放回去,又去拆下一封。
“嫚嫚,我今天出了趟宫,去密宅看阿郎了。他很可爱,已经会爬了,爬到我身上,冲我一个劲咯咯笑。哦,你还不知道,阿郎是我给阿迟新取的『乳』名。这名是不是取得怪没水准的?姓钟的说,郎是男孩的意思,叫儿子‘男孩’,这算个什么事?我被下属取笑了,要不这名字还是你来想。”
“算了,你也不说话,可能是一时想不到,那就先拿这个凑合,原谅我实在不想叫他阿迟了。这‘迟’字是我之前取的,因为当初来迟了没救到你,可现在每次一叫他,我就要被凌迟一次,实在有点疼……”
薛璎执信的人微微颤抖,再拆下一封。
“嫚嫚,我今天给你画眉了,是不是比以前有进步?我记得我第一次一时兴起,想给你画眉的时候,你还是有点期待的,结果被我画成了大花猫。从那以后,你就再不许我对你这张脸动手了。不过你今天很乖,躺着一动不动……可是我画完了,你好歹说一句,到底好不好看啊?”
“行,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在夸我手艺好了,那我明天继续给你画。”
她的眼睛渐渐蓄上泪,看不大清字了,伸手抹了把才得以继续往下拆。
一封又一封的信笺『露』出来。
“嫚嫚,我刚才梦见你了,梦里我在带你爬墙……”
“嫚嫚,阿郎终于会叫阿爹了,我今天激动得差点把他摔了……”
“嫚嫚,奏疏好多啊,我一封也不想批,要是你在就好了,我可以分你一半……”
“嫚嫚,我刚才使剑不小心割伤手了,想让你给我上『药』……”
“嫚嫚,今天阿郎问我,阿娘去哪了,我说我惹你不高兴,叫你离家出走了。他说,那我们一起去找你。我说好啊……”
……
薛璎一封一封拆。
直到最后。
“嫚嫚,我准备好要来找你了。得知你转世之后的这一年,我一直在想,自己之前到底错在了哪。我得好好改,才能在找到你以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然后我想通了。十七岁的你已经是颗熟透的果子,可十七岁的我却懵懵懂懂,跌跌撞撞,见棱见角,毕『露』锋芒。我当年真是个不懂事的混账。所幸上天待我不薄,给了我一个重来的机会。”
“现在,我已及早看过东海扬尘,陵谷沧桑,而你才正要出世。我能把世间所有的苦都先尝过一遍,然后重新陪你长大一次,多好。”
多好。
第72章()
山中莺啼燕语; 咿咿喳喳,每一片景致都如诗如画。独独老松下的薛璎,身影单薄又凄凉。
她哭累了; 突然想到; 家里的福禄考该开花了。
“我就喜欢那花,明年春末能开成一片姹紫的花海。”去年冬天; 有个人这么告诉她。
现在,她想带那个人回去看花。她一定要找到他。
薛璎揩了几把眼; 把信整整齐齐叠好; 抱起木匣起身; 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有刀比她先回头,一眼之下立刻拔刀:“什么人?”
薛璎随即回身。
来人是个中年女子,一身灰『色』布衣; 打扮朴素。她一眼认出,怔愣之下道:“仙姑怎么……”
她说到一半蓦然停下,因为注意到了她手里的剑。
太霄剑。她给魏尝打的那把。
薛璎抱匣子的手微微一颤。对面人已经开口:“贫道来将剑物归原主。”
她心头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哑声道:“……我不是这剑的主人。”
“剑主人不在了; 也只能归还给女信士。”
她咬着牙说:“仙姑此言何意?这剑你从哪里得来?”
女观主慢慢上前来,把剑双手呈上,垂眼说:“十天前; 在这山脚下。女信士还请节哀。”
薛璎手一颤,匣子“砰”一下摔落在地。
埋了多年的匣子不经砸,陡然散架,信笺狼狈散落一地。四面羽林卫齐齐窒住; 没人敢喘出个气声来。
薛璎面『色』煞白,强撑着笑了一下:“节什么哀?”
“魏公子已经不在了。”她只好直言。
“死要见尸,”薛璎冷着眼道,“仙姑光拿这柄剑来,是觉得我太好骗了?”
“没有尸体,本就不会留下尸体。”她淡淡道,“他生来不属于这里,死后肉身自然该回到原本的地方去。”
薛璎的心砰砰砰地砸起来。
看见剑时她还保持了些微理智,认为这位来去神秘的女观主可能出于什么目的在愚弄她。
可听到这话她却慌了。
这意思是,魏尝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死后就什么都没有,灰飞烟灭了,连皮肉白骨都不会留下?甚至她都不能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的双唇颤抖起来:“凭什么,我凭什么信你……”
“贫道并无欺骗女信士的理由,也不需要女信士相信。贫道话已带到,不过是想劝诫女信士朝前看,你若不信,大可继续寻找,只是五年,十年,穷极一生也不会找到。”
她说罢再次将剑递来,薛璎终于肯抬手接过,抚『摸』着吞口处已然凝固的血渍惨笑起来:“这算什么……”
是怎样慈悲的命运,让原本阴阳两隔的一双人再次相逢,让那些本不可重见天日的信笺,历经三十余年的掩埋,兜兜转转来到她的手上。
可又是怎样残忍的命运,让她在看到这些信之前,就彻底失去了他。
薛璎攥着剑,耳边隐隐响起去年深夜廊灯下,魏尝与她说过的话。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一晚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他第一次冲她动怒,冲她说气话,却最终连后悔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我可以慢慢等,但我们不要有争吵,不要有误会,不管将来遇见怎样的人或怎样的事,我都不会像我父亲那样赌气,你也别像薛嫚那样放弃,行不行?”
她双膝一软,颓然坐在了泥地上。
谶言早就来过,只是彼时未曾发现,待意识到,回头却看见命运亮出的森凉白刃。
当初是他不懂,如今是她。所以重来一次,结局还是一样。
薛璎抱着剑坐在地上,眼前一遍遍闪过魏尝离开那天,扶着门框的背影。
她为什么没上去抱抱他,为什么没说她可以原谅。
现在她怎么办?
“女信士保重身体,贫道先行告辞了。”
“等等。”薛璎支着剑踉踉跄跄站起来,看向林有刀,“都退下。”
一干羽林卫听命远离。
女观主看了眼他们,问道:“女信士还有事?”
“我属于这里吗?”她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他不属于这里,那我呢?我与我的生父生母没有一处相像,却与薛嫚长得一模一样,我又是怎样的存在?其实我也是凭空来到这里的,不是吗?”
女观主笑了笑,没说话。
薛璎继续道:“那么,我能不能回到属于我的地方?他能来到这里,我能回去吗?”
“你与你的前身,是不可能同时存在的。”
“那就回到薛嫚死的那天。”她语速很快,几乎毫不犹豫。
“回到那天,你要如何对他解释你的身份?他没有这段记忆,不会知道未来有个大陈,大陈有个长公主。”
薛璎掩在袖内的手微微一颤:“我可以不做长公主,可以用薛嫚的身份活下去。”
“这谎要撒就得撒一辈子,何苦?薛国那位公主,在卫王宫是怎样艰难的处境,女信士应该很清楚。何况不曾经历过那暗无天日的五年,魏公子也不可能是现在的他,未必懂得珍惜你。”
她紧紧咬牙:“我不在乎。”
只要能再见到他,即便他跟现在不一样,她也不在乎。
女观主笑着叹了口气。
薛璎眨了眨眼,似乎听懂了这声叹息的含义。
如果她能早点想通这个“不在乎”多好。对她来说,魏尝是他,卫敞也是他。只要是他,哪怕是不完整的他,残破的他,她都想要。
而对魏尝来说,薛嫚和薛璎也是这样。
只要还能再次拥有,又有什么好较真的?
“女信士当真想清楚了,大陈的一切,您都愿意舍弃?”
“如果我回去,这里会怎样?”
“假使世事回头,那么宗太医还是年轻的宗太医,魏小公子还是襁褓里的魏小公子,而陛下远远未出世,这里的一切会跟着变化、重来。女信士将记得这里,可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知道女信士曾来过。”
“如果我希望改变现在的局面,让大陈和平稳固,百姓不受战火之苦,让陛下能够与生母团圆和睦,拥有无忧无虑的童年,可能做到吗?”
“女信士回到过去便成了先知者,自然有机会改变现状。”
薛璎点点头:“那就请仙姑帮帮我。”
她笑了笑:“女信士跟我来。”
薛璎跟她走了,一句交代也没留。她离开后,一切就会归零,任何告别都是没有意义的。冯晔不会记得她,不会有不舍,而魏迟呢,她可以见到刚刚出世的他,慢慢陪他长大。
她跟着女观主弯弯绕绕,到了一处山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