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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这头有了数,陈巧就让陈国去城里的时候,要不多扯几尺好布回来,要不就给儿子买一套新衣服回来,要去相看,也得有一身好行头才行。这衣裳还没做好,可像是钢笔、手表、皮鞋之类的东西,也是硬样货,但都不止是要花钱就能买着的事儿。
当时大家都看到了奖状跟钢笔,那钢笔比大队书记手上那支还要好,陈巧不是没动过心,但她到底一个字都没往外吐,没想到小姑子已经把笔给儿子。她觉得这就是婆婆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心里虽疼大孙子,不好在四个儿媳妇面前偏帮她,只好让小春雨站出来,反正她还小,东西也是她的,她想给谁不就给谁了。
所以刚才她一眼就瞧见,却并没有说,但还是让二弟妹给一嘴叫破了。
“糖,吃糖!”气氛正有些凝重的时候,还是陈金冠已经探了大半个身子进去,从里面挖出拿麻绳扎着的油纸包,他知道这个里面包的就是好吃的。
陈福生便将孙子连点心一起抱起来,“瞧瞧他们给咱们带了什么慰劳的点心回来。”放在桌上抽开,居然是一封核桃酥饼,可跟他们之前曾经收到过的不一样,就是陈金冠伸手捏的动作大了一点儿,那看起来黄灿可口的点心就碎了,有几块掉在地上。
柳二妹见儿子弄到地上,那东西又碎肯定捡不起来,白糟蹋了好东西,“小心点拿!”还是起身从屋里拿了个碗给他接着。
“这肯定是才出炉的新鲜高级点心,不像是供销社那里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硬的都咯牙。”薛金铃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住,就算是才吃过饭没多久,口腔里也分泌出了口水。
“那就一人来尝一块儿吧。”只要有条件,陈福生从来不在这方面小气,他刚才拿眼睛数了,这东西怕不是很好买,正好一人一块儿,也没多的。
叶海花学着二姑爹,一手拿着,一手放在下面接着,牙只轻轻一碰,那饼就扑扑得往下跳,可进了嘴,一咬下去,香,甜!比猪肉糕还要好吃!她把手上的细渣都舔干净,从口袋里掏手帕擦的时候,摸到了那一毛钱。
对于刚才居然想跑回去的自己觉得不可思议,一毛钱又怎么样?别说她的学费了,就连这块儿高级点心也买不起吧。
想通了叶海花,把一毛钱主动拿出来放到桌上。
薛金铃嘻嘻笑着,“这是在哪里捡着的钱,若是在灶屋拾着的,那可就是我的。”说着就想去拿。
“这是今天我爹偷偷找来给我的。”叶海花低着头,“他还说叫我回去。”她捏着衣角小声道,“我不想回去,二姑爹,我会听话的,也会好好学习的。”
陈福生自打有了女儿,就见不得女伢受苦,看叶海花的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便道,“不想回去就别回去,二姑爹养活你,快去做作业吧。”要是小乖乖,他还能抱起来哄哄,可叶海花毕竟只是侄女,又长到这么大了,是个大姑娘了,还是要注意些。一说到这个,他不禁多看了一眼叶海花。
不同于刚来他家里的时候,如今的叶海花跟着大家一起身量抽长,虽然头发还微有些枯黄,比不起他的小春雨黝黑油亮,却也刷得整齐,辫成两股小辫儿,扎着鲜亮的红色珠花,一双像极了老婆子年轻时的大眼睛明亮澄清,面皮子也养白净了。半新不旧洗成了有些暗粉色的扣领小衫,下面一条不知道哪个儿媳妇给改的蓝色工作裤,却也是细腰圆脸,是个漂亮的姑娘哩。
“嗯,谢谢二姑爹。”叶海花进了属于她跟陈春雨的屋子,虽然她不太常在家里住,但这间屋子却总是被收拾得整齐,就算偶尔有亲戚来窜门子,要留在家里睡,即不会让跟她挤着睡,也不会用陈春雨的铺盖。
她是在二姑爹家里,才知道什么叫公平,还有私有这两回事的。
虽然不是很懂的数学,叶海花空了好多没做,但语文的抄写她还是一笔一划得认真做完了。村里的老师不会怎么仔细得检查他们的作业,叶海花时候都怀疑他们教的是不是正确的,偶尔有时候陈春雨跟她讲的,就跟老师讲的不太一样。
也许就跟她与陈春雨不一样,城里的老师,跟村里的老师也不一样。
再过一会儿,三表嫂就叫叶海花出去洗脸洗脚,劳累了一天的陈家人,就可以躺在床上睡觉了。
*
而此时陈家男人们正热火朝天得干着。
“三哥,水泥!”陈安擦了一把自己头上的汗珠,把一个上面绑着绳子的桶往下面放,他跟大哥的手要稳一些,越高反而要小心些,就由他俩在上头砌砖。
陈泰赶紧把最后一点儿混好的水泥给铲进桶里,“小四儿,混好的水泥要用完了。”
陈安看了看进度,觉得明天再搞一上午应该就能行了,便道,“那搞完这些我们今天就先收工吧。”
“马上这砖就要砌完了,今天弄完了算了。”陈国说道,这活计不算重,就是得要点手上的功夫,开始他跟二哥有点没摸住门道,干的慢了些,不然他想早应该干完的。
陈安这回接的活儿是别人半路撩下担子的,这个老许头好容易在城郊这里把地基弄好,请了人来给他修砖屋,是准备娶新媳妇的。一开始都还顺利,眼看架子都搭起来了,老许家算下日子,就欢欢喜喜四处通知人客吃席。可到了要上水泥红砖的时候,那些人不会,随便弄了一截根本立不住,手一推墙就倒了,那可怎么能行!老许头气得无法,赶紧四处找人来弄,人家姑娘可说了,没有新房子,说好的日子也不会来参加摆酒的。可把老许头急坏了,那成亲日子可是算得整整好,误了良辰吉日,对以后家财不旺怎么办!
草芥命(十七)()
老许头为了体面,就在陈安那里订了二十斤净白面,五十斤白大米,虽说这两年去买粮比以前是方便,可却比不上陈家的米面看起来就敞亮白净,而且在他那里定了些米面,就可以再花一点儿钱,不用票搞到一些糖果,还有整个儿的猪头,他还想着风光得祭祖呢。糖果还行,找亲戚朋友们借一些还能搞到,可整个儿的大猪头,没有点关系人脉,可找不着。虽说很多人都平…反了,破…四…旧都过去了,大家的胆儿都还没恢复过来,不是相熟的人可没人愿意办。
这老许头房子突然停摆了的事,陈安便打听得一清二楚,陈安心思多活泛的人啊,他觉得这活计看就不难,之前也上手试了试,又齐又整,完全没什么问题,就是不会混水泥。不然他家里四兄弟就能接下这个活儿,来钱快,还能立马打出个名儿出来。会混水泥的都是师傅,人家可不会平白得去教你的!
可这个问题在他小妹妹面前,却根本不算是事儿,凭她的乖巧可爱的小模样,一知道她爱看书,胡春花立马就把自己的县图书馆借阅证给了她,隔上个三五天,已经学会骑自行车的原同光就会带着她去借个十本回来看。
天若根本就是生冷不忌,什么样的书对她来说都很新鲜,县图书馆不论新古,来者不拒。一听陈安说,她就直接说了两种混合水泥的办法,眼下国家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各行各业都急缺技术工人,为了能够尽快得恢复生产,什么新电工、木工等等指导类书籍都是优先排列的,一些书店里也卖得好。她异于常人,过目不忘,见四哥发愁一问,她就直接对答如流得说出来。
把陈安喜得跟什么一样,立马弄回来水泥、沙石跟最重要一点白石灰一试,果然能成!
既然技术问题解决了,这活儿还能让它跑了?
四人虽然干得饥肠辘辘,但每个人心里都热辣辣的,说出来别人肯定不信,就这么两天,最多加上明天再来收下尾,三天的功夫,他们就赚了两百块!一人能分四十块呢!果然家里有个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大哥说要给妹妹分一份没人觉得有问题,如果不是小妹知道怎么弄,说的清楚明白,还把图都给他们画出来,还告诉他们要买哪些工具如何拉线划墨,他们几个只知道怎么种庄稼的汉子,能这么快就把钱给挣下来吗?
如今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也才四十块左右,他们三天功夫就赚了四十块!
叶二娘早早就做好饭,一直用小炉子温着等他们,一见他们回来就赶紧舀水给他们洗脸洗水,把饭给摆上桌,怕把早已经睡觉的小乖吵醒了,小声念叨着,“怎么这么晚了才回,啥活也不能这样干呀,身子骨还要不要了!”孩子们要赚钱她不拦着,可这也太辛苦了些。
陈国心里激荡得很,如果还能再有这样的活计,多干上几家,他就想办法在城里买块儿,跟家里一样,自己修房子好了!但他也明白,这样的好事儿肯定不是天天都有的,但还是兴奋得很。
“娘,以后不会了。”干的太快,确实不行,等大家都赶紧刨了一碗饭下肚,陈国又小声道,“小四儿,你明天先去打听打听,别人干这个活儿,要多少时间。”他果然稳重,“我们比着别人快上两天就成,干的太快了,不行。”
陈家兄弟就没有蠢的,都点了点头,陈国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差点儿忘了,又不是咱们自己家里修房子。”干那么快,人家东家给钱的时候能那么痛快嘛,说不定还觉得他们没出够力呢,要是钱收少了,不是破坏行情,这可是更不好的事儿。
陈安看一眼大哥,心中叹服,果然还是大哥,想事情周全,“是我疏忽了,明天我就去查。”
他要出门,就让叶二娘拉着递给他一个印着雷锋敬礼头像的绿皮小本子,“雨儿叫我给你的。”
陈安打开一看,上面排头娟秀楷字有关于各种泥瓦水电用料及工种名称都一一写明,看来昨天还是把妹妹吵醒了,她干脆写出来,方便他记录对比,“娘,你替我多谢妹子。”
“这有啥,咱们是一家人不是。”叶二娘笑着道,“你要是真想谢谢你妹子,遇见啥好线好料给淘弄回来,要不,就给她买一双皮鞋,要多少钱,娘给你。”如今陈家米面有了点名声,除了一个大点的主顾得要儿子骑车送去,偶尔家里有客来才买个一斤两斤的,自己就找过来了,叶二娘得在家里守着。
“这没问题。”陈安也想着妹妹呢,在村里她的装扮是算得上拔尖了,可在城里却算不上什么,妹妹长那么好看,就合该穿更漂亮的,最好的。
等陈安把县城跑了个遍,时而假装是自己要修房子,时而装成泥水匠,要不又扮成要帮工厂采买一点儿建筑用料的新手,花了整整五六天的日子,才把小册子上细无俱细的价格还有俗名儿都弄清楚了。
跟着陈家四兄弟就决定,一门心思做好这个生意。
同样是卖力气干活赚钱,干这个可比种地强多了!
忙碌日子容易过,转眼又是两三年。
这天,陈家院里的鞭炮声就没停过,人来人往,都是来恭贺的乡里乡亲。
如今陈家可是药王村里都数一数二的人家,不说人家四兄弟弄的环宇建筑赚了多少钱,只说人家出了一个十岁的大学生,就让人佩服。万元户虽然稀奇,可大学生却是难得,整个容县才出了十六名大学生啊!他们药王村就有一个,谁提起陈春雨,不竖起手指来夸。
陈福生喜气满面,给进门来的每一个人手上都递上一支烟,“都请里面坐,里面坐!”
陈国陈泰陈民陈安四兄弟也忙着应酬来的亲戚朋友,还有各队队长书记,就连一些学校也跑来凑热闹,连当地报社的记者都来了两个,就想问问怎么培养出来的人才,毕竟她可是本届考生的头名状元,能进北平首都清北大学的高材生。
叶二娘被一群娘们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七嘴八舌问着怎么教养的孩子,儿子出息女儿聪明,更多是关心两个大点孙子的亲事,有没有相看好人家等。
原本的厨房早重新修过拓宽,除了陈巧薛金铃柳二妹许满金叶海花之外,还请了同村四个相熟的干练媳妇儿在厨房里忙活。
而正主儿陈春雨却根本不在屋子里面,她一看这么多人,瓜子花生皮满地,烟气弥漫呛人,早捂着口鼻让原同光跟她在后山上转去了。
原同光颇有些闷闷不乐,“你真要去北平念书吗?”他怎么拼命追赶,脑子也不比别人差,可就是比不上她。她说要参加高考,就真的考上了,成绩好的喜人,校长都觉得走路有风,更别说叔叔阿姨他们了。
陈家哥哥们在城里钱也不少赚,置下地皮之后,都没着急修房子,大侄子随后也加入了他们,陈家大嫂要给他说亲,他都没回去,说是不着急,其实他知道,是他偷偷骑着车去先瞧过那家的姑娘,觉得不合心意才拒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