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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鹿天-第1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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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瞎子看着孟长青好半天没说话,她从没听孟长青说起过这些。孟长青反倒对着她笑了笑,道:“我要面子啊,我自己做的事情,最后换来什么结果我也全都认下了。”

    白瞎子沉默片刻,看着他道:“对不住啊,不该提这些的。”

    孟长青见她看着自己,许是白瞎子如今这张小圆脸过于人畜无害,低眉顺目地看着自己,他忽然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果然换了张脸感觉都不对了,他道:“没什么好对不住的,说句实话,我现在听你们说这些事,跟听别人的故事一样。”风吹进来,他扭头看向那朝着炉子拥过去的雪,这是这些年来他第一次提起这些事情,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于自己如此心平气和,甚至透出些淡漠的意味。他对着还瞧着他的白瞎子道:“我一开始不相信那些事情是他做的,我想他是受人胁迫或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其实要真是如此我说什么也会救他,然后我就发现,全都是假的。”他看向白瞎子道,“从头到尾没有一样是真的。”

    孟长青不太想提这些事情,倒不是什么不能提,而是觉得没意思。在他亲手杀死吴聆的那一刻起,这些恩恩怨怨就已经结束了。孟长青如今再想起来,心中没有一丝的波澜,连恨都没有。

    白瞎子看了孟长青许久,低声叹道:“你倒是真的放下了。”她心中不由得生出些感慨,吕仙朝说着释然,可那周身的戾气却越来越重,孟长青从没说过忘记,却已经放下很久了,这两人一个回道门继续当修士,另一个义无反顾地做了邪修,人的选择果然不是没有缘由的。

    他看向倚着柱子的孟长青,忽然间想起了一件邪修们讨论了一路的事,她开口道:“既然你放下了,那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件事。”她的语气似乎有些犹豫。

    孟长青看向她,“问吧。”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长着一张小圆脸,伸过头来问道:“你当年到底和吴闻过上过床没有?”

    什么鬼?倚着柱子的孟长青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到下一级台阶上去。他稳住身形后走了上来,看向那双好奇的眼睛,愣是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白瞎子确实是很好奇。又说回那些流言,那流言最一开始是吴地流传出来的一篇评书。她从在太白城起就特别爱人听书,所谓“挥一挥金戈铁马,表一表古往今来”,这人世间多情儿女爱憎怨会,她一个无情的妖怪偏偏就喜欢听这些。有一说一,那篇最初的评书确实水平极高,堪称『荡』气回肠,连她听完后都坐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想着她对着孟长青开玩笑道:“其实说真的,仔细想想,世事难料,若吴聆不是魔物,你们二人说不定真能有个好结果,你当年这么喜欢他,他若不是生来就是魔物,你们不会反目成仇,也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你们师兄弟两人之间也没那么多忌讳与规矩,不像……”

    孟长青还没说话,突然白瞎子脸上的表情猛地一变,还没说完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孟长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回头看去。

    李道玄站在院子中,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看样子是在那里站了有一会儿了。夜深之后院中风雪交加,也没什么光,孟长青的眼神变了,“师父!”他立刻翻身跃下了长廊。

    吕仙朝听见那动静醒了过来,他睡懵了还以为刚刚是有人叫他,四下看了看,然后就看见白瞎子张着嘴坐在炉子旁,突然抬手用力地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她把嘴紧紧地闭上了。“你做什么?”吕仙朝不解地问她,他扭过头看向院子外头,远处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

    孟长青这边到了李道玄身边,“师父!”他下意识伸手抓住了李道玄,“师父您怎么过来了?”刚刚离得太远天『色』又太暗,他直到这时走近了才看清李道玄的脸,让他暗自松了口气的是,李道玄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李道玄望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才低声道:“天冷了,放鹿天的冬日与人间不一样,让白拾带吕仙朝回屋睡吧。”

    “好。”孟长青立刻点头,见李道玄说话的语气也如往常一样,他一颗心慢慢地放了下来。他回头看白瞎子,白瞎子也听见了刚刚李道玄说的话,忙伸出手去扶吕仙朝,吕仙朝却不乐意动弹,挥开了她的手,他抬手撑着廊沿看着孟长青与李道玄,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朝李道玄喊道:“真人,大晚上不睡觉看月亮啊?”他抬头看了眼天上,道:“这也没月亮啊,月亮呢?”

    孟长青一听就知道吕仙朝又要开始胡言『乱』语,忙对着李道玄道:“师父他喝多了,您别放在心上。”他回头看去,白瞎子立刻心领神会,拽着吕仙朝往屋子里去,“走走走,走了!大雪天哪里来的月亮!没有月亮!”吕仙朝皱着眉还要说话,却被白瞎子打断,“祖宗!别说了别说了!”

    眼见着白瞎子将吕仙朝拽进屋去了,孟长青这才松了口气,他回头看向李道玄,却发现李道玄正望着自己。

    雪扑簌着往下落,山林中静无人声。

第 122 章() 
等白瞎子再次走进房间的时候; 孟长青已经没了踪影。

    玄武山。

    谢仲春半个月前已经回到了玄武; 此时他正坐在紫来大殿与南乡子说着话。关于北地的情形; 他与南乡子提了。南乡子闻声是一阵经久的沉默。孟长青是真的再没想过回头。平日里瞧着如此怯懦的一个人; 胆子竟是如此之大,做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孟长青造了一个人间酆都出来,在生死之界上搭了一座桥; 如今太白幻境已经落成; 他似乎是真的已经成功了。

    即便是如今杀了孟长青,那庞然幻境也依旧横亘在北地,太白城成了鬼蜮之地。事已至此; 已成定局。

    从此; 这北地的纷争怕是要多起来了。

    南乡子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时候; 总觉得他身上确实是有少时李道玄的影子。”孟长青身上那份气质; 无疑是从李道玄那里学来的; 却又有些不一样。李道玄是道门金仙,生来能够通人间四时,对天生万物怀有一种天然的悲悯。而孟长青的那种悲悯; 像是他自己切身体会过; 感同身受,与其说悲悯; 反倒更像是他自己内心对这个世界的共鸣。

    说像吧; 南乡子又觉得; 这两人其实全然不一样。

    谢仲春拧眉道:“你前一阵子还说孟长青当众虐杀吴聆; 心『性』不正,容易走了极端,如今倒是颇有几分赞同他的意思?”

    南乡子道:“他心『性』不正,与他仍是心怀悲悯,二者并不相悖。他自幼便是怯懦自卑的『性』子,鄙夷邪修,自诩正道,世事一有不合他心意的他便觉得痛苦难忍,偏偏他从来不吐『露』半分,只是暗自伤怀怨愤,这样的『性』子,说正能够正吗?李道玄的通脱与自在他是一点也没学到。他走到今天,是有几分道理的。”

    南乡子说到这里,又逐渐缓了语气,叹了口气低声道:“他如今为了众鬼修建鬼城,我倒是相信他是出自一片赤诚。敢为天下先,也是份难得的魄力。只是此事一起,无论成败,他都要一力承担此事的后果了。”

    新造人间酆都,又岂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

    阴气聚集的地方,容易滋生出魔物。若是有心人利用鬼都的邪气与煞气,于人间而言又是一场灭顶的灾祸,阴阳交界,生死相交,变数太多了。这道门并非只有孟长青一个人心怀悲悯。然而阴阳有界,一切才能够庄严有序,若是失去了秩序,人世间赖以维系的根本便会轰然坍塌,遗祸无穷。数千年来无数的惨祸和悲剧都证明了这一点。道门需要的是平衡之道,阴阳调和,生死有序,万物方能生生不息,人间才能长久的澄净安宁。

    道门一而贯之的规矩,其实饱含了道门先祖对天下苍生的悲悯。

    道门中人为何要收束自己?又为何要敬畏天常?很多人其实都不明白。南乡子尤记得,当年李道玄第一日上山,玄武山上的师兄弟们都对这个小师弟近乎恐怖的天资和修为震撼不已,这样的人,毫无疑问会成为道门至圣,扫『荡』妖邪,匡扶苍生。在他们一群人的眼中,光凭这修为,李道玄自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然而他们的师父却在李道玄学道的第一日就告诉他,绝不可轻易地干涉人间之事。

    万法自然。

    正是因为强悍到足以轻易倾覆平衡,才越要学会收束自己,克制自己。人间正邪善恶从来都不是能轻易一分为二的东西。玄武的师父们一面告诉李道玄不要干涉天道,一面又纵容着李道玄,他们是带着对将来的期许,小心翼翼地陪伴着这个一出生就是道门金仙的孩子,让他去尽情地感受和体会这个世上一切,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星移斗转,百川归海,无一不是道。

    李道玄从来就没有被教过:你要去道济天下,你生来是为了天下苍生。

    师父们只会告诉李道玄,花开花落自有时。

    所以李道玄绝不会赞同孟长青所做所为,李道玄比谁都明白,强行干涉天道,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可南乡子又禁不住在想,谁也不信孟长青能做到,可若是孟长青真的做到了呢?人间酆都,自然要付出代价,但或许也会建立另一种全新的秩序,怨灵游走人间,是桩道门几千年来都没有解决的沉疴,若是怨魂能够归于一处,眼前人间的灾祸至少能够平一半,这其实算好事,只是所有人都不愿意或是不敢尝试罢了,毕竟这事儿的代价或许是人间百年大『乱』,或许是身死道消,又加之道门的规矩摆在那里。

    倘若孟长青真的做到了,未必不是一桩壮举。

    这些话南乡子没有和谢仲春提。谢仲春必然不会认同,或许连孟长青都想不到,玄武三位真人,唯一对他有点认同感的,会是南乡子。

    谢仲春没有再提这些事了,南乡子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过了会儿,谢仲春低声道:“对了,今日是陶寻夫妻的忌日。”

    南乡子端着杯子的手一顿。

    陶寻是陶泽的父亲,是他们二人的师弟,当年陶寻夫妻死于正邪斗『乱』,留下了陶泽这么一个孩子。那一年陶泽才两岁,后来就依照陶寻的遗愿将这孩子送去了『药』室山抚养。南乡子半个月前知道了陶泽死于北地的消息,初闻也是愕然了许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陶泽自幼不是玄武内门长大的,有些眼生,谢仲春从前管着书院,乍一眼见到陶泽也没认出来这是陶寻的孩子。

    陶泽的“润春”两个字还是南乡子取的。泽润万物,天下迎春,取的是万象更新的意境。

    今日是陶寻夫妻的忌日,南乡子叹了口气,低声道:“一起去玄武百字碑那里走一走吧。”

    谢仲春没说话,点了下头。

    玄武百字碑,说是百字碑,其实何止百字。玄武立派以来,所有的玄武弟子身死之后,名姓和事迹都刻在一方巨碑上。后来渐渐地刻不下了,便又不断地将挪来新的巨碑立在这重霄山上,至如今,一共十一块巨碑矗立其中,苍苍莽莽,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这十一块巨碑,便是巍巍玄武四千年道史。

    重霄山。

    几个玄武弟子脸上全是惊骇,握着剑轻微地颤抖起来。孟长青站在一块巨碑之下,神情漠然,终于,他回过头低声问道:“陶泽为何会被玄武除名?”

    孟长青没有将信寄到玄武,他是亲自来了一趟玄武。他原本没想惊动任何人,他只是想亲自上玄武百字碑祭拜陶氏夫『妇』与陶泽。是非对错就抛至洪流之中,他甚至不愿意再去想什么道不道的,他只是想最后送一程陶泽,看着陶泽与自己的父母归于一处。陶泽这个人,看着没心没肺,心底深处却向往和怀念着温情,几乎从不提及自己的父母,心中却又一直希望不辱没他们的声名。

    孟长青今日才知道,陶泽已经被玄武除名,玄武百字碑上,没有陶泽的名字。今后的玄武弟子,不会知道这玄武曾经有一个名叫陶泽的人。

    孟长青站在那里,仿佛被重重地挨了一记耳光。

    玄武弟子初见站在碑林里的孟长青时,全都难以置信此人竟然敢在堂而皇之在玄武现身。年纪最长的玄武弟子立即让师弟去通报师门,听见孟长青的话,第一时间却是想起了自己惨死在太白城的师弟们,他咬牙道:“陶润春勾结邪修,早已不是玄武弟子了!”

    孟长青闻声回头看向那名说话的弟子,看了很久,忽然他竟是笑了声,也不知道笑些什么东西。铮一声响,他反手就抽出了大雪剑,往巨碑走去。

    那名玄武弟子立刻看出他是要在碑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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