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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仲春在南乡子对面坐下,喝了口茶,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南乡子微微一顿,看向李道玄,随即又转向谢仲春,笑道:“这出什么事儿了?”
原来,谢仲春今天早上跟着学堂教剑道的先生去查课,出了点意外。
前些日子,李道玄那术法不是改了玄武山的时令吗?谢仲春一想,都入春了,还放什么假?又把那群弟子叫回来读书,顺手还在学堂上亲手写了一行字,“一年之计在于春”,那群弟子有如遭了晴天霹雳似的,一个个哀嚎不止。
就这两日,学堂中,那群弟子谁也不想学东西,也不知道是哪个弟子炼了个法器出来,是面小铜镜,录了一版从女弟子那儿借来的春。宫图进去,都不知道这帮人怎么想出来的,竟然每日窝在学堂用那镜子中看活春。宫。
那镜子里炼着一个简单的幻术,能够把人心中所想投进去,若是修士在脑海中想象那镜中女子的姿态,女子便会做出一样的姿态。
那群弟子中有一个叫陶泽的,据说,这就是他想出来的主意。这一日,陶泽又揽了一大帮男弟子躲在学堂中看那镜子,谢仲春的儿子阿都也在里头,阿都说他不想看了,陶泽骗他说这是考验定力的,硬是拉着他一块看。
一群弟子正看着呢,那镜子投出来的景象慢慢的就变了,男人看这种东西一般脑子里都想的是镜中那女人,至于那镜中的男人却鲜少有人注意,众人于是没发现,那镜中男人的脸在悄悄地变化。
忽然有人指着惊呼起来,“哇!乾阳真人!”
众弟子定睛一看,全愣了,那春。宫中的男人的脸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变得和乾阳真人谢仲春越来越像,越来越像,越来越像。
众人当时就懵了,陶泽差点没自『插』双眼,猛地一拍案,“是谁在想谢仲春?”
一片喧哗中,人群中弱弱举起只手,众人猛地看去,阿都坐在那儿,目瞪口呆。
陶泽震惊道:“大师兄?你在干什么?”
阿都道:“我我我我我——”
“别我我我了!想别的!”陶泽看了眼那景象,他觉得自己的眼睛要瞎了!
阿都慌忙点头,闭上了眼,立刻想别的,嘴里默念“别的别的别的”,陶泽定了神,回头一看,猛地仰头,还是谢仲春的脸,陶泽当时就崩溃了,拍案道:“还有谁在想谢仲春?”
一群师兄弟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画面,咽了下喉咙,半数以上都哆嗦地举起了手。
全被带跑了!
“这画面简直让人……过目不忘。”一片安静中,不知是谁由衷地赞叹了这么一句。
陶泽看了眼那画面,还别说……真是够过目不忘的。这场景太过诡异,陶泽竟然有些移不开视线。
屋子里静了会儿。
“要不就这么看吧?”
“好啊。”
陶泽:“……”
阿都:“我可以睁开眼了吗?”
陶泽按住了他的手,“得,你还是别看了。”
然后一群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人,竟然真的就又蹲着看了半个时辰,直到来查课的谢仲春与教道史的先生一齐推门进来。
当时的场景是:
众人一齐看向谢仲春。
谢仲春与那先生微笑着,缓缓看向镜子投出来的景象。
众人:“……”
听到这儿的南乡子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他看向面前的暴跳如雷的谢仲春,忍着,没忍住笑了一声,然后立刻继续忍着,他点了下头,“不像话,不像话。”
谢仲春对着南乡子道:“这帮弟子是真不服管教,那叫陶泽的还和我争呢!”
南乡子强忍着把笑收回去,抬手给他倒了杯茶,“先别动气,和一群小辈较什么真?”
谢仲春自顾自说了半天,气得够呛,他对着南乡子道:“还与我争,说这什么是个意外,我问凌霄,凌霄说,这是跟孟长青学的,说孟长青入魔的时候就想自己的师父,这样可以静心,还要写师父的名字,这办法还是那『药』室山弟子教他的。”
南乡子恍然道:“所以凌霄当时才会想到你,我说呢。”
李道玄原本在喝茶,闻声手忽然一顿,他看向谢仲春,“什么?”
谢仲春这才看到旁边还有个李道玄坐着,他猛地想起来,“对了,孟长青不是你的弟子吗?凌霄说他入魔了,怎么回事?”说着谢仲春皱了下眉,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天生碎了一半魂魄,一急起来很多话都说不清楚,见李道玄在这儿,他便问了一句。
陶泽刚被关了禁闭,他原以为自己这事儿犯得有些大了,估计没个三四个月出不来,却没想到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放了出来。
他正纳闷呢,莫名背后凉飕飕的,一进入大殿,抬头看见了个人,一愣,“真人?”他有些没想到,忙低头行礼。
李道玄望着他许久,“我问你两件事。”
第 34 章()
陶泽虽然不知道李道玄为何要问这些; 仍是把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符契》的事情李道玄早已把实情告诉了孟长青; 孟长青后来和陶泽也说过,陶泽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李道玄问他; 他于是把事情一五一十全部说清楚了; 包括那山洞里的名字,一切的一切。
说完后,他拱袖低头。
桌案上的香炉吐出一缕缕轻烟,屋子里静了很久,久到陶泽的腿都有些麻。
终于; 李道玄开口道:“你下去吧。”
“是!”陶泽如获大赦; 低头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李道玄一个人坐在房间里;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缓缓攥紧了袖中的手。
陶泽刚步出房间; 被一阵冷风吹得一哆嗦; 他抬头看去; 院中的树上迅速冻满了霜花; 一刹那间,院子里冷如隆冬,有鸟雀逃命似的往外飞窜; 一片混『乱』。若是他能站在玄武最高的山顶俯身往下看; 便能看见罕见的一幕; 『药』室山上的飞禽走兽全部在疯狂往外奔,它们组成了一条长线,刀子似的刮过山野。
孟长青坐在放鹿天的山上等着李道玄回来,从小到大,他都一直跟着李道玄,李道玄若是出去,他就在这儿点着盏灯等着李道玄回来,这么些年,从未有过例外。
李道玄一般都是日落之前就回来了,可今日孟长青却等到了深夜,李道玄迟迟不回来,他一个不留神,坐在台阶上睡了过去。
李道玄回到山上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台阶上睡着的孟长青。
他走过去,看着孟长青许久,抬手极轻地『摸』了下他的头发,有星辉似的灵力散开,孟长青沉沉地睡了过去,身子侧了下,李道玄捞住了他。
房间里,李道玄望着躺在床上的孟长青,终于伸出手去。
孟长青睡得有些不踏实,记忆被一丝丝抽出来,李道玄闭上眼,一幕幕看着。
从孟长青在剑池中刻字,到偷盗《符契》,再到抽出白『露』剑,他看见孟长青在他身侧惊醒过来,怔怔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回到房间后,却忽然喷出口血,忙又死死地捂住,『逼』着自己把血咽回去,整夜整夜的噩梦,止不住地恶心。
痛苦,不可名状的痛苦,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夜深人静时一个人躺在床上不敢闭眼,睁着眼,一遍遍低声念着,“忍着,一定要忍着。”就这样坐上一夜,天亮时收拾干净,不敢说一个字。
李道玄忽然睁开了眼,掌心有星星点点的灵力挥散开,他望着睡在床上的孟长青,手悬在了空中,一动未动,似乎是僵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看向孟长青,脸上是罕见的怔松与诧异,不自觉竟是退了一步。
孟长青睡得很安稳,一点也看不出来那种痛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道玄才终于伸出手去轻轻抚了下他的头发,像是在安慰着他。
没事了。
没事了。
从第一次误打误撞的,到如今,刚好过去六个多月。
李道玄并不是毫无察觉。
在床上的时候,孟长青很少有反应,常常只是抱着他发着抖,紧紧抿着唇不说话,他以为孟长青是不适应,却没有想到是因为害怕。有很长一段日子,孟长青总是跟着他,待在他身边不说话,他一回头看去,孟长青的脸『色』却刷白,如今想想,孟长青是想告诉他真相,却又不知所措。
孟长青确实很害怕,他害怕李道玄看出点什么,也害怕别人看出些什么,他提心吊胆半年多,甚至连梦都不敢做,一闭上眼,全是光怪陆离的东西,他甚至梦到了长白那些蛇,一点点绞着他的脖子,他也说不出那梦是个什么意味。
李道玄为人坦『荡』,本就不是什么拘泥于世俗条条框框的人,误以为孟长青对自己有情,先是惊诧,惊诧过后却逐渐动心,发现自己与孟长青确有情缘,又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很快就放下了心中的顾忌,他只是不善表达,并不是真的无情之人,一旦想通,走的路也比许多人要更直接。
这半年来,除了第一次孟长青误打误撞摔他怀中,他与孟长青一直有断断续续的床笫之事,前前后后统共十二次,孟长青伤了仙根,却一点事也没有,反倒修为大涨,不是如陶泽所想的偷偷学了什么道门秘术,只是因为李道玄一直在帮他。
李道玄不是没有察觉到孟长青的异样,他一直在照顾着孟长青,他以为孟长青是无法接受背德,却没有想到他只是不喜欢自己。
没什么别的的缘由,他只是不喜欢李道玄,从来没有动过心,对这种事情除了厌恶就是惊恐,还能有多少正常反应,能忍到现在不知道是吃了多少苦。
孟长青从小到大都很会吃苦,当年在太白宗为了讨好师兄,什么都去拼着抢着做,生怕太白宗的人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师兄让他干什么他都去,七八岁的时候为了挑两桶泉水,能从半夜爬起来,走上十几里山路。
他很懂事,知道想要被人对他好,首先要对别人好,于是他对谁都掏出一付干干净净的心肺,相信付出总会有回报。
只要是能讨好人的事,他什么都忍的下来,对别人的滴水之恩能拼尽全力去报答。
很难说的出“不”这个字,也不太会拒绝别人。
所以他宁可忍着,装着,也不会告诉李道玄,他不愿意,他不喜欢,他是真的说不出来。
直到最后,他还是觉得这事是他的错,李道玄没有错,是他没用,是他给李道玄添麻烦。
人总是对第一个照拂自己的人格外亲近,孟长青用尽全力在报答。他以为自己在报答。
李道玄坐在床头,『摸』着孟长青的头发,一点点剖开孟长青的心意。
这一刻才终于明白,孟长青是真的对他无意。
李道玄站在那儿,不自觉地抚着孟长青的额头,不住摩挲着,大约是心疼,又掺着点别的感情,终于,那只手不自觉地轻颤起来,“为什么不说?”他忍不住低声问孟长青,许久才道:“没事了,别怕。”
没事了。
一开始误以为孟长青对他有情,已经觉得够荒唐了,如今知道是个误会,又觉得这才是真的荒唐,简直让人啼笑皆非。造化确实弄人。
坐在床头许久,不知道是想些什么,终于,李道玄抬手捏诀,一指点在了孟长青的眉心。
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迅速从孟长青的额头飘出来,琉璃似的闪着微光。
像极了一句诗,世间好物不牢靠,彩云易散琉璃脆。
那些光点飞蛾扑火似的涌向李道玄,却在触及道门金仙之时,一瞬间冲散了,光倒映着李道玄的脸,他低头注视着孟长青,一点点抹去了那段记忆。
所有的痛苦,茫然,惊惧,全都一刹那间烟消云散,一丁点都没有剩下。
光全部散尽后,李道玄收回手,孟长青尚在睡梦中,什么都没有察觉,大约是感觉到冷,无意识地往李道玄身边凑了下,温热的脸贴在了李道玄的手上,李道玄的手很冰,他微微缩了下,没了动静。
李道玄望着他,『摸』了『摸』他头发,“没事了。”
次日。
孟长青醒来后,捂着头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什么东西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似乎看见有道身影在晃,却不知道是谁,梦里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也说不上来是个意味。
挺怪的。
他忽然回过神,起了床,穿好了衣裳,走出门的时候还在想这事,路过大堂的时候,撞见了李道玄。他忙抬手行礼,“师父!”
李道玄似乎在堂前坐了很久了,闻声抬头看向他。
孟长青对上李道玄视线的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