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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讲到的时候忽然顿住了,转头看着梁瑾瑜:“外边的人都说你是断袖,真的吗?”
梁瑾瑜原本正在兴头上,一下子哑声了,连笑都还僵在脸上。好一会儿他才把笑收下去,露出独自一人时的悲伤,但他还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已经做好了失去宋一的打算,但还是有些难受,毕竟难得能有个陪着自己的人。
不过宋一反倒凑近了勾住他的脖子:“别怕,我也是。”
梁瑾瑜难以置信地抬起脸,顿了半晌才说:“你是被家里赶出来,然后只能躲到我们这儿来吗?”
宋一沉默了一下,和梁瑾瑜对视半晌,只能点点头。
“你好惨哦,”梁瑾瑜竟然先同情起他来,“不过我可能也快被我爹娘扫地出门了”他语气还带着些调侃,但明明表情难过得都快哭出来,眉毛都耷拉着。
宋一安慰道:“没事,我会陪着你的。”
梁瑾瑜望着他半晌没有回答,只是眼眶中慢慢溢出了泪水。众人的嘲讽和讥笑就像是泥沼,把他拉得越来越往下陷。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少年单薄的骨架早就撑不住四面逼近的压力,只是憋着劲往前走着。
走到今天,终于有个人愿意伸手拉他一把。
宋梁篇(中)()
宋一实在受不住梁瑾瑜这种亮晶晶的期待的表情,抿唇低声“嗯”了一声,抬手覆住了他的眼睛:“糕点留给你,我明日再来。”
第二日梁瑾瑜开始给宋一江学堂的事,他说隔壁二狗子老是和大傻蛋打架,说刘老太太家的孙子余连总是考第一名,说他上课听不懂书上讲的那些道义可他偏偏没有提苏先生。
宋一也不打断,他看得出梁瑾瑜虽然书念得不好,但还是很喜欢学堂的。因为他说的时候总是神采飞扬的,眼角眉梢带着愉悦。
活脱脱一副少年模样。
“那你们先生呢?是个好人吗?”宋一趁梁瑾瑜停顿间问。
梁瑾瑜长叹了一口气:“先生自然是好人,只是不知道我闹的这一遭乡亲们还认为他是好人吗。”
宋一早就在别处打听了这梁瑾瑜和苏先生的事,本不应该生出好奇,但还是没耐住多了句嘴:“你真的喜欢那先生?”
“啊?”梁瑾瑜怔愣了一下,挠了挠脑袋,“其实也不是,我就是觉得先生好,还怕玷污了先生。”
宋一撇撇嘴:“有什么玷不玷污的,不都是人。”
“那不一样,”梁瑾瑜忙摇头,“先生有学问,人还好,愿意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教书,让大家能识字!”
宋一看着梁瑾瑜带着稚气的脸,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开口。
但这好像就打开了梁瑾瑜的话腔,一直在给宋一讲苏先生的好,说苏先生如何博学,如何耐心,如何和善
宋一听得不耐,抬手捂住了梁瑾瑜的嘴:“苏先生再好,现在不也是人人唾弃?”
梁瑾瑜眼睛中顿时生出几分怒气,还带着些狠,看得宋一呆愣了一下。但很快梁瑾瑜眼中的情绪都散去,只剩下浓浓的挫败和自责,往后退了退把脑袋从宋一手上移开,垂下头闷声不吭。
宋一收回手,掌心还有梁瑾瑜的唇扫过残留的触感,他也自知自己说过了,但又不想道歉。
今天的天气甚好,阳光明媚,碧空万里,偶有漂浮的缕缕白云也被风吹散开。窗外有孩子的嬉闹声,男孩们追逐着欢叫,女孩们唱着歌谣。不知是谁家的酒糟酿好了,飘出一股诱人的香。半空有只风筝摇摇晃晃飘了上去,原本还能大概看出蝴蝶的形状,越飞越高后就只剩下小小的黑点。
良久,宋一才开口:“我带你出去玩儿吧?”
梁瑾瑜微微偏了下脑袋,但又生生忍住了,坐在那里不吭声。
宋一想笑,但又憋住了,颇为无奈地道:“你吃我那么多东西了,还不能陪我玩会儿啊?”
梁瑾瑜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过头:“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带你去玩会儿,不过不能太久,你得赶紧把我送回来,不然我爹娘发现真的会打断我的腿。”
“没问题。”宋一露出一个笑容,抬起手对着梁瑾瑜。
梁瑾瑜飞快和他击了下掌,刚刚那事算是揭过去了。
宋一轻功好,带着梁瑾瑜飞檐走壁都不成问题。但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只是拎着梁瑾瑜的衣裳,到地了就把他放下了。
“哇,这就是武功吗?”梁瑾瑜眼睛亮晶晶的,好奇中带这些钦佩,“我能不能也这么厉害?”
宋一看了看梁瑾瑜,他骨架其实非常适合学武,但到底年龄这么大了,反正他是不会教的。于是他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然后说:“你能带我去学堂看看吗?”
梁瑾瑜踯躅了一下,他也想去看看苏先生怎么样了,但又害怕苏先生不待见他了。不过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因为他觉得——宋一没上过学,应当很想看看学堂吧。
这只是个穷乡僻壤中的小学堂,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这小学堂还是用荒废的房屋改的,原本住这屋子的杨家人因为孩子在县城中发了迹,让老一辈举家迁过去了。
苏先生就住在学堂当中。
梁瑾瑜带着宋一偷溜进了学堂,大厅被改做了教学的屋子,木桌和凳子都整整齐齐地摆着,只是空无一人。经之前那么一闹腾,大家都不来上学了。
梁瑾瑜缩在窗户口,本想推窗翻身进去,大门却被打开了,一道光影漏进来。
苏先生穿着一袭青衣,他生得瘦弱,提着手中的水桶有些费劲。梁瑾瑜下意识就想上去帮忙,但他一动就被宋一按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宋一的手劲有些大,梁瑾瑜都感觉到了些疼痛。
他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宋一放开了,对他露出个歉意的微笑。梁瑾瑜撇了下嘴,又转头看苏先生去了。虽然没有孩子来上学,但苏先生还是坚持着把木桌凳子都擦拭干净。他身形瘦削,近日又瘦了不少,看上去单薄极了。
梁瑾瑜看红了眼眶,把脑袋往窗台上一磕,哽咽一句:“都是我的不好”
宋一见苏先生似乎听到了动静,转头朝这边望来,他忙拉下梁瑾瑜,蹲在了窗台下面。苏先生没有过来,宋一看到一旁的梁瑾瑜把脑袋埋进了胳膊肘里,肩膀耸动,但憋着没发出声。
宋一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想说话却发现有杂乱的脚步声朝这边来。应当是学堂正门的方向。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跑到了院子中。为首的人喊着:“苏容!把梁瑾瑜交出来!”
梁瑾瑜猛然抬头,和宋一惊诧地对视一眼。
又有人接着说:“我们乡亲看你是个读书先生的份上敬重你,却不曾想你误人子弟不说,还不肯回头!”
有人踹开了学堂的门,梁瑾瑜悄悄扒在窗台上,看到苏先生一人和一群人对峙着。他抬腿就想翻进屋子,却被宋一拽住了。
宋一压低声音说:“你等等!先看看情况!”
梁瑾瑜着急得就要叫出声,但被宋一捂住了嘴,只能发出两声微弱的“呜呜”声。
里面苏先生平静地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不知大家所来何事?”
“少装蒜!有人看到梁瑾瑜朝学堂来了!你之前还说你们清白,呵,清白还会私会?”不知道谁起了头,人群中的怒骂声就接二连三起来了。
大家没文化,脏话骂得难听,苏先生竟没出声,受了这些平白无故的冤枉。大家见苏先生没反应,也自觉骂着没劲,渐渐消了声。
这时苏先生才开口:“瑾瑜没有来过。”
为首那人想说话,但后面有一人喊到:“梁实和梁王氏来了!”
来者是梁瑾瑜的爹娘,梁母尖着嗓子喊:“那不肖子呢!我今天非得打断他的腿!”
“苏容,梁瑾瑜跑了,有人看到他来找你了,你还要狡辩什么!”
梁瑾瑜急红了眼,抓住宋一的手一口咬下去,甩开他就翻窗进了屋:“我在这儿!我是偷偷来的!和苏先生无关!”
“你个不死心的不肖子!”梁母直接冲上来抓住挡在苏先生身前的梁瑾瑜,抄起随身带的木棍就一下子打在他的腘窝上,“你怎么就不嫌丢人啊!”
梁瑾瑜受不住这力道,“咚”地一声跪在地上,疼得脸顿时扭曲了。梁母扬起棍子还想抽在梁瑾瑜背上,却被苏先生抓住了手。
他一个瘦弱公子,哪里能有农妇的力道大,气急攻心的梁母猛然就把苏先生掀了出去,用木棍指着苏先生大骂:“不知廉耻!读的圣贤书都喂狗了!丢圣人的脸!”
苏先生撞在木桌上,一时间头晕目眩,眼前都发黑起来,他才察觉背上的疼痛,就被这劈头盖脸的怒骂弄懵了,一时间竟然麻木起来,没有力气再动弹。
宋一眼见着梁瑾瑜能被梁母打死,赶紧翻窗进去,扣住了梁母的手腕,将棍子甩了出去。电光火石之间,他只能心道一句:算了,好心一回。
他不做好事,也不信积阴德那套,因为他彻头彻尾就是个恶魔,年龄不大但手上沾的血却早已洗不干净了。
他正打算感慨一下自己的善良,下一刻梁瑾瑜就抓住了他的衣角。梁瑾瑜脸色疼得惨白,应该是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但还是倔强地抿着唇,大声地说:“是他带我来向苏先生道歉的。”
“我和苏先生是清白的,我喜欢的人是他,和他在一起了!”
村里人脸色大变,梁母也失了力气,向后跌撞在梁父身上。宋一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善良只该用来喂狗。
宋一见梁母又要冲上来,气得想丢下梁瑾瑜就跑了。但偏偏梁瑾瑜拽得紧,人又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宋一暗骂一声,一手揽住梁瑾瑜的腰,拉起他后,一手搂住他的膝盖,将他抱了起来。他趁着村里人还没反应过来,赶忙脚下生风地跑了。
宋一低头看了眼梁瑾瑜,他面色苍白,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但偏偏眼含笑意,勾起血色未褪尽的唇,道了句歉:“真抱歉,连累你了。”
宋一咬着牙道:“放心,我总会要回来的。”
现在梁瑾瑜也不能回家了,宋一只能把他带去自己落脚的山洞。
宋梁篇(下)()
山洞有些远,梁瑾瑜看着瘦但死沉死沉的,宋一气得差点儿扔下他不管了。
好一阵后才到了,宋一将他扔在铺着布的地上,没好气地说:“你看我怎么收拾你!等着!”
梁瑾瑜身上的伤被这一摔又牵扯出痛来,龇牙咧嘴地笑了下:“谢了。”
“没用。”宋一气冲冲地坐在一边。
梁瑾瑜缓过了疼痛,才发现些不对:“我怎么没发现过这山洞?离村子多远了?”他说着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你不是新搬来村子的吗?怎么会住在山洞里?”
宋一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不过也就那么一瞬间,然后他依然恶言恶语地道:“我还敢带着你往村里跑吗?等着和你双双被乱棍打死?你害我有家不能归,现在竟嫌弃起来了!”
梁瑾瑜倒没多想,露出些柔软的笑意:“多好啊,别人眼里就是殉情。”
宋一露出个极度惊诧的表情,十分嫌弃地说:“你怕不是想男人想疯了,我这么——”他顿了下,然后摸摸自己的脸,若有所思地说:“我这么风流倜傥还体贴入微,喜欢我倒是应该的。”
梁瑾瑜:“”但他却没有反驳,只是露出了个有些悲伤的笑容。这下好了,他彻底是村里人的笑柄了,爹娘也不会再认他了。
宋一见他情绪低落下去,也不和他吵了,只是叹了口气弯下腰检查他的伤。
梁母下手虽然狠,但好在没什么大碍,腘窝肿胀了起来,青紫一片有些骇人。背上也是抽痕,在梁瑾瑜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有些醒目。
宋一掏出一个瓷瓶扔给梁瑾瑜:“外用的药,自己擦。我出去找点儿吃的。”他起身时又顿了下:“擦不到的等我回来。”
梁瑾瑜露出个纯粹的笑容,像是受这些苦的人都不是他似的。宋一想抬头摸摸他的脑袋,最终还是只蜷了蜷手指,淡淡地说了句“我走了”。
此时已经是傍晚了,夕阳西下,乡野间只有风声和鸟叫声。
不远处有个鱼塘,应该是村里人家养的鱼。宋一确定没人后摸出一把长戟,动作利索地插了几条鱼上来。
他行走在江湖中,风餐露宿是寻常事,只是不知道梁瑾瑜是不是受得住。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太善良了——白日喂了狗的善良还高高悬着,提醒他自己的可笑。
于是他愤愤地想:受不住算了!死了也不干我的事!
他又去山林间兜了一圈,摘了好些果子并着捡的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