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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脸色瞬间惨白,浑身像筛子样的抖起来,他猛地往青鸢跟前吐了口唾沫,脱下自己的一双臭鞋往青鸢掷去。
噗一声,青鸢的青碧裙角立马沾了一大块污渍,周围围拢来的小厮发出了放肆的大笑,旋即各种恶毒的咒骂、手中的什物、脚下的沙石,混杂着向青鸢掷去。
青鸢伫立在原地,白罗帷帽后的小脸满是迟疑。
既然沈修阳发来了请柬,说明沈府上下是允了她前来,至少苑子是应该进得的。
思量间,一个簸箕狠狠的掷到了青鸢的胸前,猝不及防下,她连退几步,簸箕里的面粉将她的罗裙污得青白不分,她更是呛得连连咳嗽,面粉把她的小脸染成了大花脸。
“婊子!瞧她那狗样子!连花间楼的娘们都比她干净!”
小厮们笑得前俯后仰,拍手大叫“投得好”,轻蔑的眼神好似在戏弄一条狗。
青鸢叹了口,正要去探袖中小剑,忽见得一男子出了府门来,对那些小厮喝道:“一群蠢东西,怎么闹成这样!”
男子二十四五,面色也算白净,浓眉颇是宽厚,褚红色的衫子沉的他也是年少英拔。
青鸢眸底的长夜瞬时秋水横波,她几步奔上去,笑道:“哥哥!修阳兄长!”
她甚至摘下帷帽,想让沈修阳看清她,是他的嫡亲妹妹,是他当年十里相送的小丫头。
没想到沈修阳的身子不着痕迹的往后一退,看了看小厮呈上的请帖,蹙眉道:“我沈府早和你断绝名分,我自然从未发过这样的请柬。”
青鸢心中一凉,十年未见,沈修阳不问其他,只是低头打量请帖,甚至最后一句话还隐隐提高,故意让周遭人听个明白,努力撇清什么。
沈修阳的目光有些躲闪,瞧着女子浑身上下沾满面粉,周遭的人都目光怪异的看过来,指指点点。他干干的咧了咧嘴角:“先进来。先进来换身衣服。把脸洗干净。”
他带着青鸢往偏房去,穿过宾客攒动的苑子时,甚至让小厮拥着遮掩青鸢,自己远远的行前十余步,生怕旁人注意到什么。
兄长的反应让青鸢一寸寸凉薄,头皮略有发麻,她好似,太过自作多情。
忽听得一声娇柔的笑声:“这是怎地?沈大人的寿宴,从哪儿混来了一条狗。”
四周宾客顿时跪倒一片。彭祖阁的主座上,一名二八女子凤目如珠,红唇如胭,柳眉骄纵般上挑,繁复的朝云近香髻,朱雀珊瑚攒花八珍金步摇,眉间鸽血红金莲珠串垂下二尺。一席胭脂色燕雀牡丹贴锦鱼子缬襦裙,通身华贵美艳。
熙徳长公主,李沁华。当今皇帝的异母妹妹。
她身旁的寿星沈岐吓得慌忙一揖手:“长公主息怒。修阳!怎么回事!”
苑子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沈修阳的脸色开始不自然的发白。他异样的瞧了眼父亲沈岐,垂头不言。
所有人的兴趣都被勾了起来。沈岐略有诧异,只得下座走到跟前,打量着青鸢面粉灰白的小脸。
他的瞳仁闪烁了几下,似乎瞬时明白了什么。颇有深意的为他和青鸢各斟了两杯酒。饮尽一杯,倒置杯底示意青鸢,眸底有些晦暗不明。
青鸢忽地一笑,五岁那年,自己吵着要喝酒,沈岐给自己斟了杯,却给她一杯白醋,瞧她被酸得小脸通红,他也笑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
青鸢一饮而尽,喉咙却一片苦涩。这杯酒,是庆十年重逢,亦是父女道别。
瞧着青鸢饮尽,沈岐的眸底最终湮没为凛然雪色。他猛然大喝——
“乱棍打出去!”
青鸢的脑子轰的一声,她嗫嚅着唇,想唤一声爹爹,却发现浑身力气放佛瞬间被抽干,毒。是酒杯边缘的毒,让她浑身僵硬,连说话不行。
父亲给她下了毒。
“沈大人,这不是您的小女儿青鸢么,当年六岁的丫头也出落得俊俏了。”熙德长公主李沁华笑语盈盈的上前来,看向青鸢,眸色一派了然的阴郁。
她忽地一扬臂,一个鞭子往青鸢打去。半空中瞬时一道血花四溅,青鸢来不及反应,猛地往旁侧摔去。
可偏偏这一鞭子还算好了角度,青鸢的旁侧正好是几个潲水木桶,盛满了整次寿宴的污水浊汤。
哐当一声,潲水木桶全被打翻,几个潲水桶的污水全往青鸢身子倒下来,从头到脚淋了个通透。凌乱的发髻泡在潲水里,青衫被染得花花绿绿,浑身昏黄色的污水湿漉漉的流淌,恶臭让围观宾客,呼啦一声后退十丈。
“长公主好鞭法,妖女青鸢,就只配在潲水堆里打滚。”一名女子谄笑着迎上去,那笑声太过僵硬,让人觉得不舒服。
正是八大世家之一,赵家小姐,赵宛月。
她瞧向浑身污浊的青鸢,嫌恶的冷笑道:“或者说,只配在潲水堆里乞食!”
她乜了眼侍立的一群小厮,几个小厮立马会意的大踏步上前,也不顾肮脏,抓起一把把腐烂瓜果,猛地往青鸢嘴里塞去。
青鸢无力反抗,满嘴作呕的恶臭,浑身湿漉漉的狼狈,周围嫌恶的目光,沈修阳的观望,沈岐对熙德的谄笑,让她瞳仁收缩,通红的眼角,竟隐隐淌下了血珠。
“长公主,宛月姐姐,可别让这污秽扰了雅兴。我大魏宫廷民间,俱盛行舞马斗艺,这芙蓉园周廻一百二十余里,素琼愿先为献丑。”
说话的是一名鹅黄色浮光锦衫子的女子,正是八大世家之一,周家小姐周素琼。
“甚好。听闻周小姐舞马技艺精妙,本公主可要开开眼界了。”李沁华嫣然一笑,便有小厮牵了几头波斯大食的进贡骏马。
周素琼翻身上马,忽见得小厮把青鸢拖过来,恶狠狠的绑了青鸢双手,缚到一匹骏马上。诸人了然的相视一笑,并未觉得任何不妥。
“驾——”小厮厌恶的一脚把青鸢的头按到地上,灰尘扑得青鸢发疯般咳嗽起来。
骏马顿时疾驰而去,青衫身影瞬间就淹没在尘土飞扬里。泥地上,骇人的血迹绵延数里。
开始还能隐隐看见那倩影的挣扎,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毫无反应地任马匹拖曳奔驰。
周素琼翻飞如蝶,忽而轻躯立于马背,忽而倒挂于马侧,灵动如娇燕,惹得宾客一阵喝彩叫好。一圈毕,周素琼下马,通红着脸挂着骄矜的笑。
“素琼妹妹好技艺!宛月不才,恭请长公主指教!”赵宛月不服气的一声冷哼,翻身跃上那匹马,各种更为美妙精湛的舞马技艺,让现场的喝彩声打趣声达到了高潮。
一位位世家小姐争奇斗艳,那匹骏马四蹄撒欢,唯独马后拖着的那个女子,已经辨不清人形,只是模糊的一团血肉。却没有任何人出声一句。
而这边的彭祖阁高台上,一名年轻男子被诸人簇拥着,正是昆仑公子。
男子一袭玄紫色双螭流云穿霞文绫衫子,惯见的富家公子样儿,脸上却戴着一个昆仑青玉面具,看不清容颜,唯有露出的玉色下颌,线条完美无瑕。
他和李沁华并排同坐,连沈岐都只能侍立在下方,周遭的人女子目光艳羡,男子神色恭敬。
熙德长公主李沁华指尖玩弄着一杯碧绿的美酒,美目流波:“荷叶酒,放眼大魏,唯有昆仑公子有这般奇巧心思。”
他嘴角一翘,并没应答。沈岐揖手笑道:“昆仑公子才识卓绝,六艺俱佳,还心性高洁,不领官位。连圣上都常常微服出宫,来寻你请教国事。昆仑公子能亲临老夫寿宴,真是三生幸事。”
周遭的世家女子目光愈发灼热,要不是熙德长公主还在旁,只怕她们都要一窝蜂的涌到男子身边去。现场的世家公子哥儿更是神情振奋,若是能被昆仑公子收徒,或者指点几句,则可被诸大官府奉为座上宾。
李沁华神态愈发妩媚。她见着昆仑公子的衣袂如水散开在座上,便是一只手带了魅惑的轻抚起来:“好好的寿宴,却被妖女毁了,生生污了公子双目,便让下人们把妖女吊在城门示众如何?”
忽地,寒光一闪,也没见得昆仑公子如何出手,便见得那截衣袂被兀地斩断。
诸女脸色陡变,李沁华更是指尖都在颤抖。
但昆仑公子眸色平静,浑身上下散佚出慑人的冰寒,他轻飘飘的瞧了眼李沁华,简单的一个眼神,却让后者吓得再不敢抱怨一句。
亭中顿时寂静的有些骇人。昆仑公子面容如昔平静,只是端起荷叶酒一饮而尽,算作默认。
四下又是一派应和赞赏“公子好酒量,不愧是九州无双”。
第4章 青鸢姬()
沈家的寿宴闹剧整整一天才安静了下来。
待得夕阳渐沉,离沈家十里之外,乃是天下第一城,长安城门。
高达数百丈的青砖城门威武雄壮,南来北往西域南疆的百姓,却是惊诧的堵在了那里,瞧着城门上方挂着的人影,议论纷纷。
铁链子从城楼上垂下三尺,拴着一名青衫人影。七尺长发敷面,嘴里塞着一包糠,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周身肌肤破碎白骨森森,仅仅能从窈窕身段辨别出是个女子。她的上方城墙上,写着“妖女青鸢”四个血书大字。这让百姓不仅没有怜惜,反而庆幸妖女得诛,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不远处的宫城钟楼上。也有两抹人影在静静瞧着这一幕。
当先的男子面戴昆仑青玉面具,一位乃是女子,十七八岁,体态纤长,玲珑有致,精巧的瓜子脸上一双如水桃花眼,一袭玉白鲛绡衫子,髻中一枝碧玉珊瑚钗。
她打量了下城门上悬挂的女子,掩唇莞尔:“虽说是妖女,但模样不错,公子莫不想做牡丹花下鬼,一夜风流也比这血腥景儿耐瞧。”
昆仑公子眉梢一挑,眸底一贯的冰冷平淡:“今儿沈岐那毒,让人浑身僵硬,剂量多时甚至无法言语,有意思。”
程小湖些些两颊绯红:“小湖原本受人所托,为花街风流所制,只对女子有效,名唤傀儡娘。公子若喜欢,拿什么赏我?”
昆仑公子眸色愈深,依旧没应答程小湖,目光投到城墙角落的阴暗处,唇角莫名上勾。
那城墙角落阴暗处,一伙玄衣人聚在一堆,正焦急的瞧着城楼上的人影。
一个汉子疑道:“妖女青鸢?怎么俺瞧着像是鸢姑娘?”另外一个赤膊男子眯眼眺望,应道:“长发覆面,看不清。可是鸢姑娘怎么可能是青鸢呢?若真是,当年申屠老爷第一个就灭了她。”于是一伙人释然的笑了,只当夏日晒得头晕,眼睛不好使。
忽听得一个悠悠的声音穿来:“救去郊外。”
诸人吓得回头,见得是一位白衣男子,面色白皙。诸人顿时刷刷的跪倒一片:“拜见大公子!”
申癸,申屠之子,道上尊称大公子。
他没有理会诸人叩拜,只是轻飘飘的重复那句话:“救去郊外。”
领头的赤膊男子尴尬的咧了咧嘴:“大公子,这可是妖女青鸢,还是皇家下的令。那沈家修阳大公子因为把妖女带进沈府,事后被熙德长公主剜去了一只眼珠子哩。”
申癸勾了勾嘴角,拿出两枚令牌扔到地上,一枚刻“鸢”,一枚刻“屠”。
诸人却在见到两枚令牌,脸色恭敬的一变,伏地叩首:“遵屠鸢旨意。”瞬时,刷刷数十条黑影没有一丝犹豫,向着城楼飘忽而去。
沈府的寿宴热热闹闹的大庆三天。事后传出青鸢现身的流言,又有人亲眼看到她被人从城门救走。但没人去追查,那个从马后被解下时就气息只进不出的女子,没有人认为她还能活下去。
反倒是沈府沈修阳,因为和青鸢的接触,被熙德长公主剜去了一只眼。却没人敢生一分怨。
不过,最让酒肆里的说书人津津乐道的,是沈府寿宴,昆仑公子的亲临,沈岐的地位在朝中只升不降,皇帝隔日即加封沈岐,一品光禄青紫大夫,惹得诸官眼馋。
一日喧哗,夜色笼罩,长安西郊。清渠缓缓流过,树影横斜,灌丛幽微。这儿远离闹市,四下悄寂。
一片泥地上躺着一个纤细身影,青衫破碎,发髻散乱,遍身污垢,整个人都宛如泡在了血池里。手骨被一截铁链整个刺穿,周身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正是青鸢。
忽地,夜色之中。桓夜疾驰而来,颤抖着扶起青鸢。他探了探青鸢鼻口,见得还有气,便是眸色一闪,一滴泪滚到唇角。
“小姐,我的小姐。”
似乎是感应到呼唤,青鸢的指尖动了动,半晌,才虚弱的睁开一条缝儿“桓夜,莫哭,阎王爷把我放了回来。”
玩笑的话,桓夜却笑不出来,只是手忙脚乱地脱下自己的外袍,把青鸢裹起来,他甚至不敢去包扎青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