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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要渡过此岸?”
男子的声音有些喑哑得不像样,有些恍惚的飘缈。听得青鸢心下怔怔,总觉得有些古怪。但风引此人,倒是一直谦谦有礼,从未有害她的意思。
她深深吸了口气,甩开莫名其妙的揣测,如昔一笑。
“自然。”
第231章 渡两岸()
言罢,也不管风引如何应答,些些失了耐心的青鸢,便觉得似乎有阵法消散的微光。
旋即她一脚踏上长桥再无阻遏,窈窕身影迤逦,往河对岸的书塾去了。
而在原地默默伫立的红衣男子,唇角勾着一抹古怪的微笑,对着萧瑟摇曳的蒹葭原笑道:“你瞧,她渡河了。”
满原蒹葭中,忽地浮现出一抹蓝袍身影。赫然是三清道士,天枢子。
他凝眸瞧向青鸢离去的背影,眸底异采粼粼,清冷的声音仿佛从虚空传来。
“一河渡生死。两岸隔阴阳。彼岸前生缘,今生莫过桥。”
风引眉梢一挑:“她这一渡,那位可就急了。你不心疼?”
这“心疼”含了古怪的意味,仿佛两位长辈在谈着一位晚辈。
天枢子淡淡的抚了抚拂尘,应道:“且不论她渡或者不渡,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我也一清二楚。但是,贫道无意干涉。所谓天道规则,冥冥中自有定数。不过,贫道警告尔一句,那人不能获得身躯,否则,三界规则可就乱了。”
最后一句话带了凛然的威压,天枢子道袍飞扬,满原的蒹葭瞬间枯萎凋零。
风引面容一肃,忽地敛衫拜倒,声音再无一丝戏谑,反而溢满了恭顺。
“这是自然。三界有什么事儿,能瞒过您呐。”
生死河,渡轮回。咫尺崖,不相逢。
或许青鸢不曾料想——
此一渡,则轮回尽书。
此一去,则宿命相逢。
或许多年后她回头想来,若是当初未曾渡河,结局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是她终究选择了相逢,不管是大梦空空,不管是沧海桑田。
——我要找到你。我想见你。
这句话依然清晰得像一句魔咒,写下了她此生注脚。
命运羁绊,冥冥轮回,她原来从来不曾逃离开,他为她布下的温柔牢笼。
且不论后话,风引和天枢子这一幕,自然是已经过桥渡河的青鸢所不知道的。
莲步走完石桥,来到彼岸那书塾面前,她只是瞧着四下精致忽地变为了初春,其余的也无异样。
道家法术之奇,她也所见颇多,并未多怪。
四下嘉树蓊郁芳草娇花,书塾便遍植芭蕉,一株桃花初绽灼灼夭夭,春华明媚可人。
书塾是大魏凡俗常见的,此刻很是安静,隐隐见得窗下倚着一名男子,绫纱素衫,衣饰打扮俨然是书塾夫子。
青鸢心下一喜。风引念着让她见的人终于瞧着影儿,也不枉滞留咫尺崖三天。她还未进塾,就立在苑子里问道:“敢问公子——”
可她的话停在了半空。
当她看清那窗下男子,看清他的容颜无双,她的呼吸,仿佛在瞬间停止。
重重叠叠的幻梦被揭开,层层章章的谜底被注解。
仿佛一个梦域被打碎,从时间那头到这头,记忆的长河汹涌而出,瞬间将今生湮没。
如此触手可及,如此天涯重逢。
那个男子及腰长发,竟然是纯粹的雪白,宛如三秋冰雪。远山眉下星眸如长庚,流转着琉璃般的光泽。鼻若悬胆,唇似樱瓣,完美的脸部线条如仙似幻。
一袭素衫清华,浅笑氤氲,似画中走出的翩翩佳公子,倏忽摄人心魄。
第232章 渡两岸()
令人诧异的是,这男子酷肖某个人,一眉一眼,简直无甚差别。
青鸢并不怀疑是那人变了个银发戏弄她,只因二者浑身气度相差太远。
一人轻狂邪魅,一人清疏温润。
这仙界千万高人,修士如云,有一两个容貌酷似的,也无怪处。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临风窗下,手执书卷,雪白的长发在风中袅娜飞舞。那一瞬间,占满了青鸢的视线。
然后,心头被压得密密匝匝,再不留一丝空地。
他轻轻一勾唇角,浅笑迤逦,似杂花生树,似三月春华明澈,让青鸢有瞬时大脑空白,忘记此身何处此名为何。
然后,只记得那抹容颜那抹笑,仿佛世间全部。
一念心起,瞬间倾城。轮回业障,刹那缘生。
他们似乎相识陪伴很久了,似乎也不是恋人和亲人的关系,似乎还常有争吵隔阂,尽管如此,仍是今生续前缘,眷念世世长。
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征兆。
她就这么,陷进这个梦里,万劫不复甘之如饴。
她只觉得浑身都被定住了般,就这么看着他,偏偏迈不动一步。
她生怕跨过这咫尺之遥,他就若梦幻泡影消散,然后天涯两隔。
她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只怕惊动了这个梦。
那银发男子立直腰身,浸润在一空春华纯粹中,他面向青鸢,微微俯身一揖,声如清泉。
“雲川。在下顾雲川。”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青鸢的泪簌簌掉下来。她手足无措的去抹,却无法抑制的哭得更凶。
她知道自己完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看待他,他又是如何把她在他生命里定义。
但她只知道,他看着她长大,她陪他一生,一个是千年发如霜,一个是豆蔻小儿女。
此生孤寂,漫漫不离,这种陪伴情深,恍若剧毒。
而她只在一念刹那间,就毒蚀肌骨,不可解脱,无法逃离。
她荒忽抬眸一笑,粲然如花,不自禁叫出一个仿佛几千年前,她就熟悉无比的名字。
“小顾。”
“鸢鸢。”
顾雲川莞尔。也恍若早就相识般,自然的叫出了青鸢的小字。
忽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带了分嗔怒地些些蹙眉。
“要叫夫子。你这小徒儿,愈长大愈不识礼数了。”
青鸢唇角一勾。
这幕场景无比熟悉,连着这样的语调,这样的日光,都让她沉溺其中。
她似乎应该扮个鬼脸然后跑开,又似乎是戏谑般又连着叫几声“小顾”过瘾。
但她只是伫立原地,静静地瞧着他笑,瞧着他重新出现在她视线里,然后,再舍不得离开目光。
这一幕诡异的重逢,并没有在西界引起什么动静。
只有那长桥下的河水,起了些些波澜,蒹葭平原上空无一人,霜雪初降。
这厢,浮戏山,水镜湖。
万顷碧波沉碧,水中倒映出西界众生百态,一派喧哗宁静。
湖水中荡漾着一叶小舟,舟中躺着一位公子,似寐未寐。
正是昆仑公子。
可是如今,那青玉面具后的表情颇是痛苦,无双眉眼有些狰狞地扭曲起来。眉心紧蹙,浑身都在不住颤抖。
一向强大如斯,清冷镇定的昆仑公子,此时却痛苦地毫无办法。
第233章 渡两岸()
“主子?主子你怎么样了?属下把所有的丹药都拿来了。”一位白衫公子,脸色过于白皙像个大病的书生。他从湖心飘忽而来,一把跪在昆仑公子身旁,手足无措地掉了一地仙丹灵药。
昆仑公子艰难的睁开眼,倦怠的深吸了口气,才有力气把话说出来:“没用的。此乃宿命。”
书生还欲说什么,却惊讶的变了脸色。他看见舟上的男子,浑身竟然有些虚幻,放佛是一道幻影。
“莫非,莫非是千里之外,有歹人以无上道法,夺公子魂魄?”
“蠢货,若有这种道法,本座千年道行都白学了。”
一抹玉衫倩影凌空而来,瑰姿艳丽,颜若明月无暇。
正是轩辕簌。她莲足轻点,施施然立在舟头。
昆仑公子兀地一挑眉,眸色有些冰冷:“此事,师尊是否参与?”
轩辕簌咯咯一笑,声似落珠:“好徒儿,可别赖上我。我只是念着我家大神医与她本是一对,怎会把她推给旁人去。”
书生瞧了眼昆仑公子,见他若有所思,才敢接话冷声道:“仙尊也舍得把她推给大神医?倒是可笑。真不知仙尊是如何考量的。”
轩辕簌一勾唇角,她并没有回答书生的话,只是看着昆仑公子痛苦的样子,眸色些些加深:“大梦归一台,顺流而下,则忘却今生回归本源,逆流而上,则前生记忆回。当日你反悔救她上来,只怕你已经,想起了一些东西罢。”
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话,让昆仑公子的眸色一闪,他闭上眼,不再回答。却因为莫名的痛苦,脸如金纸,唇色发青,浑身都颤抖得厉害。
书生慌了神,翻捡着一堆价值连城的丹药,向轩辕簌叩首:“求仙尊救救我家主子!”
轩辕簌叹了口气,目光看向水镜湖中某一处蒹葭苍苍:“夺取前生记忆。只有那位才做得到。这种违背阴阳规则的事,他都未加阻拦。我又哪里敢异议分毫。”
昆仑公子恍若未闻,面容愈发痛苦。
似乎有什么正在撕裂他的身躯,吞噬他的识海。
可他又毫无应对之力,只能虚弱地躺在舟中,一遍遍尝尽裂骨销魂之痛。
恍若,情深至毒,前世冤孽。
书生和轩辕簌都不再说话,静静的瞧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子。
水镜湖中倒映出的某处,却是春华明媚可怜。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日落月生,月落日生。
浮戏山竟然不知过了多少时岁。
那水镜湖中某处书塾,却是春华如昔不过一瞬,而那舟中无双男子,却仿若经历了三生之苦。
当他再次睁眼时,一抹明亮的异色划过他的眸底,复杂的情愫夜色翻涌。
那竟然是深深的怨。
怨念中五分眷念,三分惘然,二分哀然。
如同夜色中的笙箫缓缓流淌。一滴泪,竟从他的眼角静静滚落。
“妙妙妙!好徒儿,此番折磨,倒让你想起更多事了!也不知是福是祸!是福是祸!”
轩辕簌忽地朗声大笑,玉衫倩影凌空飞起,古怪而欢欣地,飞舞消失在水天一线中。
水镜湖悄寂如斯。只有那湖水中倒映出的某地,春华粲然。
一位清泠佳人像个孩子般,拉着一位书生的衣角,抬眸笑靥干净如水。
那书生银发素衫,右手抚了抚佳人头顶,宠溺地眼眸莞莞。
。
“鸢鸢。”
。
第234章 前生缘()
浮戏山如何,在万千仙山的西界,并没有谁在意。不过在咫尺崖,却是初春蒹葭苍苍,柳芽桃绽一江暖。
只有屈指可数的人知晓,这便是那道法告绝、独来独往的风引公子住处。
咫尺崖。一处书塾。
夜色降临。春夜带了两分慵懒的温热,柔风儿惹着桃花儿香梨花芳,一脉脉晕染开疏影横斜,苔枝缀玉。
月辉清淡,彩云如烟,书塾笔墨纸香,一盏竹绢灯笼盈盈。
绿纱窗下,灯火如星。剪影出两道人影,一人案前笔墨初研,一人旁侧红袖添香。
正是顾雲川和青鸢。
顾雲川端坐在檀木案前,狼毫笔在笺纸上写下一排排娟秀小楷。
他身旁一堆《灜奎诗律》《白氏六帖》整整齐齐近两尺高。
他神情专注,目如萤火。
烛盏流转在他的容颜上,宛如一幅仙人笔下的画卷,一笔一画都是美绝无双。
青鸢则立在一旁,青葱般的十指有一着没一着的研墨,小脸却是有些无奈的打着瞌睡:“小顾——好——无——趣——”
女子撒娇般拖长的音调,惹得顾雲川淡淡一笑。他并没有抬头,笔下各经体悟,欧体正楷风姿瘦劲。
青鸢一蹙眉,一把丢了砚台。
她走到桌案前,俯下身,手肘撑在案上支着脑袋,认认真真的打量着顾雲川的脸。
“作甚?”顾雲川终于停了笔,抬头轻声问道。
“小顾,第一次见面。我就想起你了。你瞧,就算我用道法变了容颜,你还是把我认了出来。小顾当时看见鸢鸢是什么感觉,是不是比前世长丑了?”
顾雲川瞧着青鸢认真严肃的小脸,眉梢轻翘:“傻丫头,我瞧你这张脸瞧了十数年,便是丑也是瞧惯了,也是,瞧近心里了。”
最后半句话语调兀地低下来,青鸢并没有听清,她在意前半句话,不满的一嘟嘴。便觉得额头上挨了一记轻敲。
“要叫夫子。”
今生重逢,春华粲然。青鸢就陷进了这个男子的眸里,想起了他给自己的岁月。
他抱回生为弃婴的她,抚养守护她直至及笄豆蔻。教她穿衣使筷子,教她呀呀学语走路奔跑,教她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