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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九思-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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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款冬气不过他这副样,刚要上前,却被苑西荷拦下来。

    苑西荷见他的打扮,微微蹙眉问:“你是南平的人?”

    子俨见她衣着虽朴素,可举手投足又娴雅得体,也不再如方才咄咄逼人。面色稍霁应道:“正是,这几日我们大世子在此礼佛。不是早和你们吩咐过了吗?”

    苑西荷下意识朝那半掩的门中看了一眼,殿中盘腿坐着的人正背对着她,也瞧不见长相。

    那人背脊挺直,衣裳也简朴,乍眼看上去身形分外眼熟。

    “即是如此,那便不打扰了。”不想让其他人发现,苑西荷多看了那身影一眼,迅速道。

    “子俨,有人来了么?”

    殿内的人唤了一声后,侍童忙朝她们摆手驱赶:“快走罢,若是你们管事的责怪起来,我可不会帮忙。”说罢就将门合上慌慌忙忙进去了。

    “清玄?”苑西荷愕然,像丢了魂一样地喃喃。

    她倏然伸出手去抓住款冬的袖子,怔怔地望向她,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款冬你可听到了?那是清玄的声音啊!”

    是了,身量和背影都那么像他,她在普陀寺呆了那么久,朝夕相处,断不会将他记错。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清玄的消息了,连他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

    只能将所有希望寄托于神明,想趁着离开皇城前去佛堂为他祈福。

    只要他能平安,她便无憾。

    是因为自己,他才下的狱。

    她知道他一定不会死,他也不能死。。。。。。她怎么可以自私自利,亲手送葬自己爱的人?

    款冬见她几要失控,赶紧上前拦住:“公主,这是南平的世子啊。。。。。。他怎么可能是清玄师父?”

    其实款冬也听见了,那说话声与清玄的声音几乎如出一辙。

    但她只能这样告诉她。

    在门口站了许久,如珠的眼泪都被风干了。

    苑西荷满面颓然:“罢了。。。。。。我们回去吧。”

第100章 一百章() 
苑西荷回去刚落脚; 枳实就递了封信过来。

    上头也没落款,问了枳实才道是方才她出去的那会子; 一个怯生生的跛脚太监送来的。

    捏着信封; 苑西荷心头莫名涌上不好的预感; 屏退左右后她在昙花暖榻上坐下; 三两下拆了信件。

    刚撕开个口子,一张绣木兰花的手帕就滑出个脚。

    里头装的帕子有些脏污了,沾了洗不掉的木炭和硫磺。

    苑西荷的神色越来越难堪。这张帕子是她亲手绣的,她如何会不认得。

    西山的时候上头沾了硫磺; 她明明叫款冬将其丢了; 怎的现在会又突然出现?

    信中只留了张字条约她傍晚戌时在云影渡见。

    摩挲着光滑的纸面,苑西荷眸色阴冷; 渐有几分杀意。

    戌时宫中已经落钥,外人不可能在宫中来去自由; 帕子保不齐是被后宫哪个妃嫔瞧了捡去。

    离苑眀疆的死也过了大半年,眼见她就要离开后宫这片是非之地,那人现在才找上门来是何意?

    这东西对她虽不算是太大的威胁; 但西山的事若被人知晓总是不好。她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秘密被人看见。

    苑西荷在屋里坐了整整小半日,午膳也没什么胃口; 粗略用了几勺子汤水就叫人将饭菜撤了下去分了。

    陶然居的小窗小半开着。皇城的冬天鲜少能见着这么大的太阳,明晃晃地灼人眼。

    她出神地想起今年四月寒食在普陀寺求的签。签文让她事事随缘,切莫营谋。可一切都在逼她,叫她如何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天色渐暗,眼见约定的时间快到。苑西荷终于出声:“款冬; 陪我出去走走。”

    听见屋里声响,款冬才小心翼翼开门走了进去。天色有些沉,房中没有点灯,苑西荷端端地坐在那,半边脸都淹没在黑暗中,只见得尖瘦的下巴轮廓。

    “是。。。。。。”自收到信后她就将自己在房中关了半日,款冬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多问低低地应了下来。

    “她这段时间都在父皇那守着?”走在路上,苑西荷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款冬自然知道她指的谁,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回公主,淑仪公主这段时日天天都在御乾宫伺候着,每日还忙着奏折和南平使者的事,落暮了才回去歇息。”

    “不过说来也是,自陛下病倒,咱们似乎也没去过几回,这于理不合——”见苑西荷摆手,款冬立即缄口。

    “父皇既然鲜少有清醒的时候,本公主还去作何?待醒了再去也不迟。”

    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苑西荷忍不住“噗嗤”地笑出声:“依照九儿的性子,要她日日如此可当真是难为她。”

    说着她话又一转:“不过想也可知。父皇年事已高,西山秋狝我那可怜的皇兄去了后,储君的位置不可能空着,九儿登大宝也是迟早的事,谁让她有这么好的一个母妃呢?”

    说着,苑西荷的目光扫过款冬的脸,颇有些感慨:“没料到当日之举反而为他人做了嫁衣啊!”

    款冬动作僵了一下,讪笑:“无心之失罢,命中的定数逃也逃不掉。。。。。。”话说一半,款冬惊觉这话似乎暗指苑西荷,自知失言她赶紧跪下:“公主恕罪,奴婢——”

    “够了,起来吧。”苑西荷微眯着眼,看向远处。也不知是谁给的她这份大礼。

    绕过这条道,就是云影渡,她依稀见得一个人影在那。

    定睛细看后,苑西荷忽然转身挡在款冬跟前,遮了她的视线。

    “淑仪前两日不是总想与我见上一面么?择日不如撞日,左右这儿离瑰延宫算不得远,我就在前头云影渡歇歇。这儿风大,你快腿脚利索些去请她。”

    眼见款冬已走得没影了,苑西荷才转身。看着伫立在那的人,神色复杂。

    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她状似讶异地道:“今儿个倒是巧,大人不在御乾殿多陪陪我那妹妹,倒有兴致在后宫里逛。这不是还没婚娶么?怎么,就把这处当自己的府邸了?”

    说着她捂着嘴,半掩着面笑。

    云影渡水面的枯荷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水面平如镜,上头依稀结了薄冰。

    水中心的百花园还残留着几分残阳的颜色,远远看上去颇有几分颓败的美感。

    “借公主吉言,下官倒是想早日抱得美人归。”想到苑九思,公皙堇的神情不自觉地柔和几分,他本就眉目疏朗,笑着更显俊美无俦。

    “有闻父皇正是因为见了大人,才一病不起。”苑西荷意味深长地道:“本公主以为,这个美人怕不是大人想得到就能得到的?”

    微微勾唇,公皙堇似笑非笑,也不再与她绕弯子:“柔德公主倒是操心许多,后宫的大小事,恐怕没有您不清楚的。”

    “文献太子的死,安美人的小产。。。。。。怕是没有比公主再清楚其中原委的人。”

    听到苑眀疆的死时,苑西荷微微一愣,转瞬便不以为意地冷笑:“本公主有何惧?区区一张手帕,是谁丢的都不清楚呢,大人何以说明我谋害太子?”

    “本官可从未说过谁谋害先太子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帕子是不是公主的,拿去司珍坊叫绣娘一辨便知。还有一事,若本官没记错,西山的西园,就在文献太子出事前,公主曾去过那。偏偏是那次,好端端的信号香,好巧不巧地就湿了。”

    像是勾起她不好的记忆,苑西荷突然打断:“上卿大人大可去向陛下告发我,谋害兄长死罪难逃。”

    “只是——”

    恍惚中她有些失神,等回过神后,她缓缓凑近公皙堇,面上含笑,一字一句道:“你可要想清楚,我若死了,谁去嫁给世子?让九儿去?倒是不错。”

    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公皙堇敛眸看着她:“公主若是真的连死都不怕,那何必垂死挣扎,到现在都还在想法子留在皇城呢?我来只不过想奉劝公主,既然你费尽心思所做的一切都无用,何不为将来早做打算。”

    南平之人本就骁勇善战,不容小觑,苑西荷若心中怨念不除,此番和亲不知是好是坏。

    说到底她是苑九思最亲近的长姐,他不想看到自己喜欢的人难过……

    “大人还真以为现在是以前在国庸监的时候吗?!”

    苑西荷泪都笑了出来,美目中满是恨意与不甘:“我做过又如何,没有又怎样?!可别忘了!若不是我替你们铲了前路的绊脚石。苑九思她有什么资格做储君!说起来她最该感谢的人是我!”

    ·

    “公主,柔德公主就在前边儿等着您。”款冬在前边带路,说道。她们从小道绕过来的,来回一盏茶多的功夫就到了。

    “皇姐可是有事。。。。。。”苑九思声量忽地就低了下去。

    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不远处,柳眉微蹙,像是不悦。

    见她不走了,款冬狐疑地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清后十分诧异:“上卿大人怎会在这儿?”

    只见云影渡那儿一男一女亲昵地站在一处说话,两人面上都带着笑,像是交洽甚欢。

    “你是说上卿他是才过来的?”苑九思若有所思,印象中苑西荷与公皙堇并无太多交集,在国庸监念学时,两人都不曾多说几句。

    “这。。。。。。兴许是吧,奴婢也不清楚。”款冬说着,渐渐把头垂了下去。“大抵公主她与大人是碰巧遇上。”

    良久,苑九思拢拢衣裳,叹道:“即是如此,那便过去吧。”

    说话时呼出了白色的雾气,款冬也看不真切她的表情。

    清玄的事,是一定要与苑西荷说清的。

    难得她愿意见自己,如果今日转身离开,恐怕再难有机会告知。

    理了理心绪,苑九思快步朝二人走去,展颜笑起来:“皇姐。”顿了顿后又睨了公皙堇一眼,“上卿大人也在?”

    方才在御乾宫公皙堇分明是和她说有要事处理,没想到他所谓的要事就是来见皇姐,苑九思虽信他,但也猜出公皙堇肯定有事瞒着她。

    她的调虽如常,公皙堇却知她是恼了。

    眼下不是解释的时候,她们姊妹有话要说,他只能先行告退。

    款冬识眼色地也走开了。

    见没有旁人,苑九思才道:“若不是为了让我看见这场面,皇姐是打算再不见我了吗?”

    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苑西荷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嘴上仍道:“妹妹误会了。瞧我这记性,总是忘事。。。。。。”

    苑九思听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心里愈发难过。

    从前苑西荷绝不会和她玩这种虚与委蛇的把戏,现在她待她,已经如待后宫的妃嫔娘娘们一般无二。

    “皇姐,我来只是想给你说,南平世子就是普陀寺的清玄。”

    苑西荷的笑容刹那间就僵住,她心头一跳,转过头掐住苑九思的双肩,失声哈喊了出来:“你说什么?!”

    ·

    款冬在远处等了许久,渡口的风本来就大。

    她的手脚都快麻了,终于见苑九思离去。她忙不迭地跑过去,却见苑西荷魔怔般杵在原地。

    见来的是款冬,苑西荷终于笑了,紧紧攥住她冰冷的手道:“款冬!真的是他!那日我没看错也没听错。。。。。。真的是他啊!”

    说着她的泪就流了满面。

    ***

    苑西荷还记得自己出嫁的那天,是一个肃杀的冬日。

    皇城下着大雪,天地缟素。放眼望去,是无尽头的苍白。

    她的红色嫁衣,是三十六名绣娘不分昼夜绣了整整半年才完工。栩栩如生的牡丹锦簇,在她脚边绽开。衣襟袖口皆是针针心血绣制的精致繁复花纹。

    这是她今生穿过最华美的衣裳。

    一头浓密的青丝绾成朝凰髻,红妆美艳。

    金龙翠凤簪于鬓间,珠滴半遮面。只隐约见得她眉心的花钿。

    莲步婉约,耳上的明月珰清脆作响。

    她生平最怕遭人非议与笑话,却甘心嫁给他。

    即使洛憬然早已告诉过她,他已皈依佛门。

    她仍愿意与他蹉跎这生,相依相伴。

    她爱的人有最慈悲的胸怀,会原谅她的种种恶行。

    他不是割肉喂鹰的佛陀,却仍有颗救苦救难的心。

    佛爱众生,不离众生。佛言有云“无欲则刚”。苑西荷不信,分明百炼钢也会有绕指柔的一日,她不信自己打动不了他。

    红妆十里,像素白天地之间流淌的一条血河。

    苑西荷转身看了眼巍峨次第的朱漆宫门,不禁莞尔一笑。

    她曾以为自己会恋恋不舍,一步一回首。

    毕竟那里有至高无上的皇权。

    她也曾想执掌江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直至今日,她满心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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