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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几个丫鬟听了这话非但心中未有失落,反倒有种保住一命的确幸。
虽说这位首辅大人轩昂伟岸,俊极无俦,但早听闻这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毕竟这世间不是什么娇花都摘得,也不是什么美玉都碰得。
赵高盗了和氏璧死于非命,王莽夺了亡国玺碎尸万段
眼前这个面如冠玉的当朝首辅,又岂是她们这点儿贫贱命格肖想得起的?
丫鬟们领命匆匆退下后,谢正卿才在倚栏旁的檀木案前坐了下来,向下望着府中的肇秋景致。
栾树落叶,唐枫微红。
这会儿府里的家丁护院及锦衣卫,均已按他的吩咐不再巡视走动了。若是他猜的不错,‘那人’该行动了。
几杯淡酒入胃,已有丝丝烧灼之感,谢正卿饶有兴致的看着溪水边的那处竹丛。像个守株待兔的猎人那般,目光灼灼,似能窜出焚尽天地的欲火。
果不其然,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见那竹丛密集的一处枝摇叶晃,波动呈由西往东游移状,未几,‘那人’便彻底钻出了竹丛。
谢正卿呷一口美酒,削薄的嘴唇上挂着莹莹水润,目光迷离的望着那人影蹑手蹑脚的往东面跑去
一阵儿急跑过后,苏妁双手捂着胸口,气喘吁吁!
自竹林往书房来的这条路上,宽豁无遮挡,若是动作慢了难免不被人发现。先前后院儿的大婶儿就仔细叮嘱过了,今晚这府里的主子要回来住,让她千万不能离开后院儿一步。
好在她刚回来那会儿借着来灶房吃饭的机会,已踩好了点儿,如今倒也算是轻车熟路不必走冤枉道。
只是先前在竹林着实把她吓的不轻快!眼看着那马车隔着小溪突然驻停下来,车前还有护卫手持利刃,磨刀霍霍。
好在最终虚惊一场。想来那马车里坐的,应该就是这府里的主人,赵侍朗。
这长长的一路急跑下来,这会儿苏妁已觉得腿脚绵绵。轻轻走路便好似已不是自己的双脚,感觉不定哪脚踩下去就会摔一跤。又好似踩在云堆儿上,飘飘然然
她手扶在游廊的朱漆柱子上,另一只手胡乱拭了把额间的细汗。心忖着这赵府白日里那么多的家丁丫鬟,原以为晚上是场硬仗,却不料就这般轻易的一路跑到了书房门前。竟是一个绊腿儿的下人也没遇上。
是自己运气太好呢,还是有什么猫腻?
算了,不管了,先把书偷出来再说!如此想着,苏妁便推了一把书房的门,瞬时身子隐进了黑暗里。
第八章()
一杯敬秋风;一杯敬朗月;如此往复;一壶酒很快便饮尽了。
谢正卿伸手往那翠玉碟子中递去;修长莹白的手指随便一拨弄;便像捻一朵花儿似的;拾起一粒细长的花生米来。
先前路过竹丛时;他便发现那‘贼人’所穿的袍子正是他披给苏妁的那件。加之那
拙笨的藏身架势,哪里会是什么刺客。
如今他倒要好好看看,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丫头;潜入他的府宅中是要做何。
这时,谢正卿眼尾的余光瞥见,自东跨院儿中急急跑出一个荏弱的身影。正眼去看时;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里面显然是藏着刚刚偷来的‘脏物’。
这便是令谢正卿好奇的。到底是何物;值得她一个不愁吃喝的县令府小姐,跑来他府里偷?
得手后的苏妁抱着怀里的东西;没命的往西向跑。
这个时辰府内各院儿的门早已落锁了;即便是她最熟悉的后院儿后门;那门上的钥匙也是由大婶儿贴身放着;指望不得。
傍晚回来时她散尽爹爹给的月银;买了一车的柴!自然不是为了感动那个大婶儿好交差;她的目的便是让那后院儿的小柴房放不下,而只能将那些柴堆在院墙跟儿。
柴堆虽虚,但总算有个踮脚处;堆高了总能爬出去。
边谋划边一路狂奔;就在苏妁跑得离琅琊台越来越接近时,倚坐于高台之上的谢正卿,突然指间轻轻一弹!
那枚细长的花生便如一粒弹矢般,“咻”的自上而下划过空际,不偏不倚的击中了苏妁的髌骨之处。
“唔——”伴着声沉闷的痛吟,苏妁应势跪倒于地。
她之前紧紧抱于胸口的那个蓝色布包,经这一摔也给甩了出去,里面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谢正卿不由得蹙眉,略显狐疑的微侧了下脑袋,心道她千辛万苦混进府里来,竟只是为了一本书?
赶忙将地上的书捡起,苏妁重新用蓝布将其包好,小心揣进怀里。根本顾不得去掸衣衫上的灰,她只稍微揉了两下腿,便又急着跑开了。
对于长期不怎么跑步的她,之前就已跑得腿软脚麻,故而这回摔倒也没怎么令她疑心,只当是自个儿打了个软腿。
匆匆跑回后院儿,苏妁赶忙将柴堆高高架好,边努力向上爬,边心中暗庆,终是把这要命的东西给拿回来了。
只是这柴堆儿看似架的高,真踩上去偏偏又会塌陷!加之这赵府的青砖院墙本身也高,单是那琉璃瓦顶就加高了近一尺。
一会儿是书掉了,下来捡书。一会儿又是柴堆儿塌了,下来重新磊。如此往复,折腾了一柱香的时辰,苏妁硬是连那琉璃瓦的边儿都没摸着。
“这可怎么是好”她站在院墙下急了一头细汗。不甘心的四下环顾了圈儿,确实除了这处没有别的突破口了。
偷钥匙的事儿是万万使不得的,监工的大婶儿与执管后院儿的那些婆子们同住一处,便是自己动作再小心,这人多眼杂的,惊动不了这个也能惊动那个。
就在苏妁撸了把袖口,妄图再爬之时,蓦地瞥了眼那后门儿怎么竟好似虚虚掩掩的?
她小心谨慎的轻挪过去,伸手推了推,那门儿竟‘咣’的一下大敞开了!
站在门口愣了须臾,苏妁始终不敢置信这一切竟是真的。直到她以手背使劲揉了几下眼,待再睁之际,仍见那门大敞开着,这才确信不是梦境亦或蜃景。
心虚的回头看了眼,见无异动,苏妁便一溜烟儿的蹿至门外。左环右顾一番,四下无人,她这才谨慎的将那门重新阖上。
府外已是黝黑一片,即便月色皎洁,仍是索途不得。
这个时辰,早已无车可雇。苏妁紧紧抱着胸前的布包,往前面稍许亮些的大道走去。她更多的是出于害怕,想要抱紧自己。
其实她亦可在赵府睡一觉,待明日早起时,跟着出府采买的丫鬟一并出府逃走。那样纵然是更安全一些,但她还是不想。
自小到大,她还从未在苏府外过过夜。哪怕是回到苏府再晚,至少是当夜返家,爹爹与娘亲不至为寻她而大动干戈。到时顶多就是将她打一顿,禁足几日,但那远好过害爹娘担整整一夜的心。
走着走着,蓦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响亮。苏妁如获救命稻草般,一双桃花眸子圆瞪着,紧紧盯住那驰来的方向。
这时哪怕能遇到一辆私家的马车,将身上的首饰金钗悉数赠人,换得送她回朗溪县,那也是值得的。她往道路中央站了站,尽可能让自己明显一些。
果然,不远处已可见朝她驶来的,正是一辆装裹华美的私家马车。那粉绸裹饰,便是如此夜幕下都依稀可辨。
“喂——”苏妁高举着双手,大幅度的用力挥舞!
那马车果真就在离她三丈之外,驻停了下来。
车夫是位正值不惑的大伯,头带罗帽,看上去慈祥温厚。他摘下马灯,提着往苏妁这边儿照了照,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问道:“我说小姑娘啊,这大晚上的,你怎能只身一人在大街上闲逛?”
苏妁赶忙上迎了几步,眼中水汽萦绕,语带哀婉无助:“大伯,小女来戊京做短工,因着不小心开罪了主子,被连夜赶出府,眼下想回家都雇不到马车。”
“求大伯行行好,求您家主子通融通融,捎小女一程吧。”边说着,她将发间的一支细金钗取下,往车上递去。
谁知大伯将她捧着金钗的手轻轻一推,温言道:“小姑娘,这车里可没什么主子,我这是帮府上送了趟货才回来到这个时辰。既然你这般不易,那就捎你一程,快上车吧!”
这一刻,苏妁是真心要哭出来了,不掺一丝假意。连着向大伯鞠了两个躬后,她才抱着那个布包上了马车。
夜间并无车轿相扰,一路畅行,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支矶石街。
再三礼让过,见大伯仍是不肯收那金钗,苏妁也没什么办法,只得目送好心的大伯驾车离去。然后才往半里外的苏府走去。
因着先前扯的那谎,若是再被大伯知晓她其实是县令之女,那便拆穿了。故而她在未抵苏府大门时,便请停了。
也没多会儿,苏妁便走到了苏府大门外。望着眼前朱漆大门上的铜狮衔环,她伸出的手几经迟疑,最终还是叩响了。
她将书塞进后背的衣裳里,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定是爹娘的一番棍棒说教
别苑的寝室内,宵烛朦胧。谢正卿正斜靠于罗汉榻上,似在等什么人。
没多会儿响起两下轻缓的叩门声。
“进。”他只随便应一字,岑彦便推门进来。
先是如平素那般行礼,接着岑彦便小声禀道:“大人,白日里行刺的那六人已照您的吩咐,各抽打了二十鞭子后,又敷了上好的金创药,扔到汪萼府上去了。”
“嗯。”谢正卿状似不太走心的应了下。
顿了片刻,岑彦又禀道:“还有苏姑娘,也照大人的吩咐安排了马车,将她送回苏府了。”
不经意的哼笑了声,谢正卿难得有兴致的追问了句:“她是如何逃出府的?”
问完这句,他分明从岑彦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少见的窘色。
岑彦沉声回道:“原本属下也是想着让苏姑娘自行出府,免得协助多了令她生疑。结果孰料折腾了半个时辰她也出不去,属下只好令人开了后门儿。”
闻言,谢正卿嘴角那丝并无恶意的嘲弄,瞬时便化开了似的,晕染至满面。
随后他摆了摆手,显得有几分倦意:“罢了,送走便好。一个姑娘家的半夜来府上做客,总不能失了待客之道。”
岑彦正欲退下,蓦地谢正卿又补了句:“对了,明日将书房藏书的引录给我拿来。”
第九章()
晨光熹微;秋风骀荡。
学士府大院儿内早起准备扫洒庭院的下人们;正提着水桶;握着棕笤;列成队往前院儿走去。
行至前院儿;众人分工散至各方。修剪花木、捡拾落叶、泼水洒扫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就在此时;忽闻一声尖叫!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天呐!你们快过来看”那丫鬟一边喊着,一边吓得给坐在了地上,瑟瑟缩缩的双肘撑着身子不住的往后挪。她面如死灰;惊惧的盯着前面半丈之高的木槿花丛。
凑过来的几个丫鬟也跟着往那木槿丛中看去,花木掩蔽下,隐隐绰绰可见五六个黑衣男子横七竖八的躺在里面!
虽然玄色的衣裳不显血色;但他们手上、脚上、还有胸前抽烂了的衣裳下那绽开的皮肉;皆可见大片骇人的血迹!
几个姑娘哪见过这种惨景,纷纷抱到了一块儿壮胆。这时有理智的说道:“这这要快去禀报给曹管家!”
未几;曹管家便带着几个家丁护院;跟着报信儿的丫鬟一并回来了。
一见眼前的情形;他也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些人像一具具尸体般一动不动的躺在木槿丛中;雪白的木槿花上溅得满是腥红。
“去!看看还有气儿没。”曹管家冲着身旁的一个家丁吩咐道。他哪管旁人怕不怕;反正他是怕的。
那家丁虽长的膀阔腰圆活像个胆大的;但大清早的就见这么一堆东西,心中也是膈应不已。他屏了口气,快步上前将一个趴在最上面的人翻了个身儿。
那人胸前的衣裳已被鞭子抽烂了;褴褛的玄色破布上可见扎眼的白色粉末。
家丁紧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相;并非是这血腥之气冲脑,而是他屏气屏的就快要撑不住了。他沾取了些那人身上的白粉,又伸出两指送到那人鼻下试了试,这才大步返回。
“管家,尚有口气在!而且他们伤口上还好似洒了药。”他将手伸出,给曹管家看了眼那白色的粉末。
曹管家又仔细瞧了瞧刚刚被翻过来的那个黑衣人,蓦地,脸色竟比先前来时还要惨白上几分!
那人的玄色头巾上有个小小的白蛛族徽刺绣,莫不是
“快!快将这几个人抬去后院儿的罩房里,找府医去瞧瞧还有没有得救!”
刚刚鸡啼过三遍,汪萼此时虽已睁眼,但却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