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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野鹤风轻云淡回答道:“不过尔尔,看不出几分气魄,到底年少了些。”一看就是个性子和软可欺的人,云野鹤不甚在意,楚家虽然在江南颇有势力,可他却是不怕的。
听了云野鹤的话,云竹鸢并没有太赞同,男子和女子是不一样的,云竹鸢可以从细节中发现一切,譬如那位楚少主虽然看上去性情温和,但从铸剑山庄的人们身上可以发现,对楚敛的态度恭敬有加。
云野鹤不在意的事情,她都有注意到,云野鹤没注意到她的出神,反而道:“竹鸢,你看这个楚家,不是人们想象中那么干净的。”
云竹鸢笑道:“有这样大的家业,怎么可能没有人命在手,就是云家,不也”
“你在剑宗,学了不少东西。”云野鹤对她道,剑宗是江湖上的第一宗派,名望颇高,剑宗宗主齐与散。
“义兄谬赞。”云竹鸢轻叹了一口气,她总也不懂,义兄在想什么。
第33章 因果()
花木扶疏,灯火葳蕤,远处戏台子也已经渐渐销声匿迹,仰看天悬星河,这铸剑山庄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爹爹最近也不知在忙什么,也不见他露面,就连这次铸剑山庄的事情都是写了信差人送来。”云竹鸢叹了一口气,她不喜赴宴,又抬头问道:“义兄你可知为何?”
“许是义父有事要忙吧,竹鸢,有些事你不知道,也是为你好。”云野鹤目光温柔的看了看她,他从来都是个极好的兄长,从来到云家伊始,他就对云竹鸢一直极好。
云竹鸢不懂,瞒着她怎么会是为她好,她是父亲一手养大的,为何父亲就连义兄都可以告诉,而不让她知道。
“可是我不明白,为何定要来铸剑山庄呢,云家虽与铸剑山庄有交情,可并不算太深厚,父亲对我再三叮嘱。”云竹鸢极为不解,往年也有这样的寿宴之类,可父亲很少让她一个女儿家赴宴。
“竹鸢,你相信义兄,我不会做任何对你,和对云家不好的事。”云野鹤劝勉了两句,目光温和。
他看着云竹鸢想,这还不是告诉她一切的时候,再等等,等到他有足够的力量那一天。
他想起义父对他说的话:“铸剑山庄不仅仅富可敌国,它背后的势力是你无法想象的,也是因此才能在江湖上名声赫赫,若想成大事,必须要拉拢它。”
云野鹤想,男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这个铸剑山庄,他势在必得。
只要得到了铸剑山庄的力量,日后行事会有事半功倍的作用。
“义兄,”云竹鸢嫣然一笑,对他信赖有加道:“我当然信你。”
“这就是了。”云野鹤和从前一样,温柔而亲昵的揉了揉她的发顶,柔软的发丝在他的指尖滑过,像上好的缎子一样,细滑柔软。
他的小姑娘,已经长得这样大了。
这样美的女子,有谁会不喜欢,这次到楚家来,他看过了楚家的诸位公子,楚虞,楚钰剑,楚钰墨,楚敛,一共四位西楚嫡公子,各有千秋。
云野鹤看着身边少女的温软笑意,他想,这样的女子是要嫁给人中龙凤的,在这楚家里,也许只有楚少主才配得上云家大小姐。
唯有这样,才能联姻,而楚家也会成为他们最有力量的盟友。
云竹鸢若有所思道:“看着那楚少主,感觉他的身上有种莫名熟悉的气息。”
“有人来了,我们走吧。”云野鹤耳畔微动,对云竹鸢微微一笑。
“嗯。”云竹鸢点点头,她也听见了有人走来的脚步声,和云野鹤落地无声,二人从花树后绕过离开。
沿着湖畔碎石小径走来的是两个模样清秀的男子,左边长者神情疲乏,对身旁的年轻人道:
“堂秋,天寒露重,这铸剑山庄不是寻常地方,不要乱走,练过功后早些回去歇息,明天还有大戏呢。”那人拍了拍玉堂秋的肩膀。
“师兄放心吧,我知道轻重,你先回去歇息吧。”玉堂秋回头笑道。
师兄点点头,玉堂秋生性聪明,他当初学戏嗓子亮,身形好,后来进京得了柏贤王的青眼,跃上枝头变凤凰,如今成了就连班主也是要好好捧着的名角,是皎月楼的摇钱树,皎月楼中谁敢不好好尊敬着。
玉堂秋与皎月楼的人被铸剑山庄重金请来,为庆楚老夫人大寿唱戏,白日里走过山庄,可叹其金碧辉煌。
楚娴站在湖边,玉堂秋悄悄的走近,生怕惊动了这久违的人儿。
戏已落幕,楚娴等一众姊妹也散堂离去,老祖宗早已经年迈疲乏,由人侍奉着回去歇息了,楚娴看了眼寂寥空落的大红戏台,余音幽幽叹了口气,这戏终究是戏,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杜丽娘,便是玉堂秋的扮相,是皎月楼的台柱子,江南的名角,亦是她终生难忘的一个人。
只有楚娴看得入了痴,散了戏,她亦不急回去,只是缓缓沿着河畔慢慢的走,暗香与疏影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小姐自从回到楚家来就安静了许多,也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围着。
楚娴低头缓缓走着,不知出神在想些什么,蓦然面前被一片阴影所覆盖。
“姑娘走路可要小心些,这样低头走路很容易撞到人的。”那声音温润如玉,清清淡淡的,煞是好听。
却是个陌生的声音,楚娴抬头看去,当即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带着笑意的盈盈水眸,惊呼道:“你是,是,皎月楼的玉堂秋?”
“在下正是玉堂秋。”玉堂秋微微含笑,他袖中手微颤,掩饰着心底的激动,她到底是知道他的,她到底是知道的。
楚娴巧笑倩兮道:“我从几年前就看过公子的戏,一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也是在玉堂秋的戏上,她遇到了这辈子最大的错误,而后一错再错,才以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想及此处,楚娴面色微微黯然,但这是她第一次与那戏台上的人说话,并没有伤感太久,反而趁着今日高兴,兴致勃勃的和玉堂秋说起来今日的曲目,赞不绝口。
她道:“那时初见公子的戏便觉惊艳绝伦,今日再见,比往昔更胜一筹。”
“承蒙小姐赞扬,玉堂秋不胜感激。”
玉堂秋看着月光下的女子,眉目温婉,不施粉黛,透出温和的气息,没有任何的倨傲骄矜,哪怕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人,只是一个人人嗤之以鼻的戏子。
他的脸上还残留脂粉的香气,玉堂秋站在她面前,还是忍不住自惭形秽,他们还是如此的不同,如此的天差地别。
“公子的杜丽娘好极了,真是让人心生怜爱。”楚娴言辞赞叹,目光清澈,同时也细细的打量着面前的男子。
卸去那厚厚的油脂腻粉,眉目倒是清俊了许多,一袭有些发旧洗得却干净的天青色长衫,手中撑着一柄普普通通的油纸伞。
这样的玉堂秋较之戏台上的艳丽多姿的旦角,清爽了许多,眉目间比其他男子多了几分柔和,好像小镇里教书的先生。
玉堂秋却是淡笑,宛若女子的面容笑起来极为好看,浅笑道:“好看又如何,再好看那也不过是戏台上的东西。”
楚娴只觉惆怅不已,是啊,有些东西再美好,可看它仍是假的,也就没有了什么好与不好了。
天上月半,柔和的月光洒在她秀丽的面容上,玉堂秋真愿意和她就这样一直说下去,可他也知道,他们的身份,不适宜站在一起。
“若小姐有兴致,在下在皎月楼以戏相邀。”玉堂秋不胜欣喜,又不敢露出分毫,装作一副淡然的模样,那风轻云淡的一句话,不知掩藏了多少旖旎情思。
楚娴微微红了脸,月光之下看不分明,她不曾想过,那戏台上纤弱多情的“娇小姐”,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
“天色晚了,公子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楚娴和他聊得投机,夜晚变冷,才惊觉时辰过去了许久,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好兴致了,不知不觉也没有察觉到时辰的流逝。
“小姐慢走。”
玉堂秋一直看她的身影消失在花墙后,面上才浅浅漾开笑来,低喃了一句:“天定的缘分,终于又看见你了。”
谁会知道,他们的缘分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注定。
寒风凛冽的冬日,少年衣衫褴褛跪在街头,来来往往的行人急着回家,一刻也不愿意在这寒风中停留,更不会有人为了施舍一个铜板,而在寒风中多加停留。
他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吃过饭了,因为水患父母双亡,只留下十六岁的他,与十二岁的妹妹,妹妹染了风寒没有钱看病吃药,他只能以乞讨为生。
一顶华丽的轿子从街上过,跟着众多的婢女侍卫,他耳力很好,里面传来的是一个很娇嫩的声音,像黄莺一样,不谙世事。
“嬷嬷,嬷嬷,我要吃明翠居的炙羊肉。”
“小姐,那东西吃多了会上火,你忘了上次啦。”苍老的声音很慈爱。
细白的手指指着街边乞讨的他问:“嬷嬷,那是什么人?”
“如今灾荒流年,哪里都有灾民,背井离乡,大小姐,你可要惜福啊。”
“嬷嬷,不如咱们给他一些钱吧,你看他多可怜,看起来快饿死了。”轿子里传来娇娇软软的声音,对他来说宛如天籁。
那嬷嬷拗不过少女,只得解下钱袋子,放进他乞讨的破碗里。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连忙给那轿子里的小姑娘磕头大声答谢,方要抬头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他当时想的是,若自己倒下了,妹妹怎么办。
怎么办呢,爹娘都没有了,妹妹才那么小,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温热的暖流淌进入嘴中,带着久违的热气,他在昏迷中不自觉的一口一口咽了下去,香香甜甜的滋味他多久没有尝到了。
他睁开眼睛就见一个玉儿似的人,带着朦朦胧胧的薄纱帷帽,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仙女,还傻傻的问了一句:“仙女,我这是死了吗?”
“呀,你醒了。”那个衣着华贵的小姑娘,和他妹妹一般大的模样,从帘缝间露出白嫩嫩的面颊,好看得跟玉做的人儿一般,十根手指跟水葱一般纤长白净。
她笑嘻嘻的说:“你晕倒在街上,我们救了你。”
老天就是不公,妹妹与这女子一般年纪,却一个朝不保夕,一个锦衣玉食。
“你怎么会沦落至此,你也是逃难的灾民吗?”
他木然答道:“我爹娘饿死了,只剩下我和唯一的妹妹,后来一路乞讨到了这里,妹妹生了病,我没有钱抓药,只能来乞讨。”
“啊呀,那太可怜了。”
“小姐,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府了。”一旁的嬷嬷看了看时辰,对她苦口婆心的劝道。
“嬷嬷,我知道时辰的,你放心吧。”那小姐轻点了点头,转头又对他问道:“你可好些了?”
“多谢小姐,我,我已经没事了。”少年磕磕绊绊的声音,爬起来就要磕头拜谢,那小姐让人拦住他,又对身边的嬷嬷娇软道:“嬷嬷,再给他十五两银子吧。”
转头又对他道:“拿了银子,快去为你妹妹抓药吧。”
“多谢,多谢小姐。”他不住的磕头道谢,那日,他怀揣着那十五两银子,孤零零的站在大街上,寒风凛凛,他却觉得寒风也不是那么冷了。
最后即便有了那十五两银子,但他唯一的妹妹最终没有挺过那一年的风寒,在一天的深夜中去了,瘦弱的身躯蜷缩在他的怀里,渐渐冰冷下去,他只能买了一张薄木棺材,葬在了城郊西的乱葬岗上。
妹妹的死让他更加惧怕贫穷,如果当时他有钱,父母不会因为饥荒而死,妹妹也不会因为拖得太久而病逝,他也不会,从此在这世间变得孤身一人。
他卖身进了那时还不是很有名气的皎月楼,因模样清秀俊俏被师傅看上,拜师学艺,他又极肯吃苦,下功夫。
而后仅仅四年,他成了皎月楼的台柱子,去了长安,得了柏贤王的赞赏有加,大红大紫,为达官贵人所追捧,从长安红到江南。
终于,终于又在那一日,人影重重中,她和身边的女孩嬉笑戏谑,而他一身珠翠霞帔,浓墨重彩,款款登上三尺红台。
唱腔流畅如水,她目光渐渐转移到他身上,目不转睛,安安静静的看着,彼时的女孩已经长大,颜色娇媚动人。
纵然过了多年,玉堂秋依旧一眼就认出,这是当年给他十五两银子的小姐,名满江陵的楚家,铸剑山庄的大小姐,这很容易就打听得到。
他恨不得这台戏再长一些,再长一些,能让他多看一眼那姑娘,他是那多情貌美的杜丽娘,可他的眼中,不是那儒雅的书生,而是这戏台对面的娇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