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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卷打着窗牖,一个身穿龙袍的年轻男子,面容扭曲,目光狂乱而绝望,手里持着一把不住滴着鲜血的长剑,一步一步地朝她逼了过来。
她恐惧万分,蜷缩在地上,不住地后退,却退无可退。
忽然,那个年轻刘妃死后还盯着她的诡异目光和张浦那颗被砍掉的人头仿佛重合了。
血柱朝她喷涌而来,瞬间将她整个人吞没。她几乎无法呼吸,不停地颤抖,哭泣,不断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个噩梦,快些醒过来。
但无论她如何挣扎,却始终无法醒来。
剑尖已经刺到了她的胸前。
她仿佛再次感觉到了温暖心窝被冰冷利刃刺透而出的那种可怕的体验。
在梦里她曾经经历过了无数次,再也不想重来一遍。
“不要——”
她嘶声大喊,泪流满面的时候,耳畔忽然一个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蛮蛮!蛮蛮!”
接着,她仿佛被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抱住,一瞬间,梦魇便被彻底挡开,消散退去。
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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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乔慢慢地睁开眼睛,对上魏劭那双注视着自己的担忧双眸。
他不知何时回来了,房里也亮着灯火。
她泪盈于睫,面颊湿痕交错,前胸后背,更是布满了冷汗,衣衫紧贴于肉。
即便已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两只肩膀还在瑟瑟地发抖。
“你怎的了?”
魏劭声音焦急,将她搂的更紧,抬起另只手掌,用他带着薄茧的掌心擦她额头的冷汗和面上的泪水。
小乔虚脱地靠在他的胸膛上,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魏劭端详着她。
“梦魇了?”
小乔不语。
“梦什么?”他催问,“到底梦见什么?”
小乔再次摇头。
她不想再哭了。
只是一个梦罢了,此刻梦已经醒来,不必再恐惧了。
可是眼泪却从她闭着的眼睛里继续涌了出来。
他愈催问,她的泪便愈发的汹涌。
以致于到了最后,竟完全不能自持,极力的压抑之下,身子抖的仿佛一片秋风里的落叶,眼泪很快就将他胸前衣衫打湿。
魏劭的心,也仿佛被她的泪水浸透,紧紧地扭结成了一团。
……
他从家祠里找回母亲,将她送回到房里。
当他再一次从自己母亲的口里听到她说出久违了的对于小乔的根深蒂固的恨意,他下意识地感到抗拒和厌恶。
但在看到这个生养了自己的妇人因为担心自己的责备而在他面前露出惶恐不安神色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又涌出了一丝愧疚。
他陪着他已忽略了很久的母亲,等她入睡后才回来。
那时已入五更。
小乔睡的很沉。
他便没惊动她,打算趁着天亮前再合一眼,明日便照预定计划离开。
接下来的琅琊一战,他势在必得。
刘琰一手策了兖州事,但他选在这时机攻琅琊,正如先前对祖母说的那样,绝不仅仅只是为了复仇。
乃谋天下。
这样一场需要调动数十万人马的大战,战前准备繁复细致的程度,非常人能够想象。
虽公孙羊卫权等人会打理好一切,但他还是想早些过去亲自监军。
必要一击而中。
然后,他就被她在睡梦里发出的梦呓给惊醒了。
从未见过她在睡梦里会如此的不安。
起先他甚至唤不醒她。
……
“蛮蛮莫怕!有我!”
魏劭再次将她颤抖的身子紧紧地搂住,又低头,唇反复地亲她沁满了冷汗的额头,不住低声着安慰她。
小乔蜷在他的怀里,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压抑的整个人都抽了气,肩膀一耸一耸。
一阵轻微的摇铃声传了过来。
小床上的腓腓被小乔哭声给惊醒了,蹬了几下腿,努力想翻个身,翻到一半又滚了回去,呜呜两声,依旧不见娘亲在旁,委屈地哭了起来。
小乔睁开眼睛,衣袖抹了下眼睛,人还抽噎着,便要从他怀里挣脱下床。
魏劭不放。抱着她,将她轻轻放倒在枕上,手掌再次替她抹了下面上的泪痕,道:“你躺着。”
替她盖好被,他下床,抱起腓腓哄了几下。
腓腓两只小脚蹬踢着,闭着眼睛要哭要娘亲。
“给我吧——”
小乔坐起来。
魏劭示意她不要起来,自己过去开门,叫了一声。
春娘和乳母很快过来了。
“你们抱腓腓出去,哄她去睡觉。”他说道。
春娘望了一眼床上的小乔,也未多问,忙抱起还在啼哭的腓腓。
奶娘拿了件小斗篷裹住她,两人前后退了出去。
女儿的哭声仿佛还在耳边。
小乔再次坐了起来,匆匆撩被。
“还是我来吧,腓腓认我……”她的声音还是沙哑的,带着浓浓的哭意。
魏劭关了门,转身朝她快步走来,将她按了回去,道:“腓腓有春娘和乳母照看,无妨。”
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说完,他便取了块预备给腓腓擦汗乳用的柔软布巾,坐在床边,替她擦拭脖颈和胸口后背的汗,擦完汗,俯身靠了过去,将她再次抱入了怀里。
“方才梦到了什么?吓成这般模样?”
指腹带了怜惜似的,轻轻抚过她还红肿的眼皮子,柔声问道。
小乔摇了摇头:“没什么……已经没事了……”
一双美眸,渐渐地却又现出一层薄薄泪光。
“和我说。说了就不怕了——”
小乔不断地摇头。
魏劭凝视着她:“是不是又梦到你前次告诉过我的噩梦?”
小乔仰脸,怔怔地望着他的面庞,情绪仿佛忽然在这一刻崩溃,再也忍不住了。
一双小手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襟,抽噎着,声音断断续续:“有个穿龙袍的男人,提着血淋淋的剑要杀我……我很害怕,我怕他把剑刺进我的心口,可是他一步步地朝我逼来……”
梦里的那个男子,不再是刘琰的脸了,变得模模糊糊,一片空白。
她看不清,却又能清晰感觉到对方那张扭曲面容上的杀意。
这样一个分明熟悉,却又仿佛变得有所不同的梦境,才更加令人恐惧。
她打了个哆嗦。
“莫怕,我在的。只是一个噩梦而已。我绝不会让你被人伤害半分——”
魏劭抚她,安慰着她。
“……我还梦到了张浦……他脖子里喷出的血把我淹住了,我透不出气来……”
小乔闭上眼睛,泪水再次滚落。
魏劭一怔,目光里随即露出一丝浓重的懊悔。
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畔反复地道:“我的不好,那天不该气头上做了那样的事……是我吓到你了……我保证,我往后再也不那般凶你了……蛮蛮你莫怕……”
魏劭不停地安慰。
他越是安慰,她哭的便越厉害。
魏劭渐渐不再说什么了,只是一刻也不放松地抱着她,哄着腓腓般地轻拍她的后背。
小乔渐渐哭的累了,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很沉,她醒过来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茫然。
接着,脑海里便浮现出了昨夜的事。
东屋的人叫走了魏劭……他从家祠里找回了朱氏,陪着朱氏,久久未归……自己睡了过去,做了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过的那个噩梦……
眼睫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倏地睁开还浮肿的眼皮子,发现天已大亮。
魏劭也没走,依旧躺在床上,拥她而眠。
她只稍稍动了一下,他便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清明,但两侧脸颊冒出的青色胡茬却是昨夜并没睡好的迹象。
两人四目相对。
“你今日不是要走吗?怎不叫醒我?”
小乔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回忆起昨夜自己在他怀里崩溃掉似的哭个不停的一幕,她的心里掠过一丝羞惭。
甚至有些不敢和他对望。垂下眼皮,喃喃地问。
“我不放心你。”
魏劭凝视着她,说道。
……
魏劭取消了原本今日离开的计划。
整整一个白天,他哪里也没去,一直留在房里陪着小乔和腓腓。
又一个黑夜,以它不疾不徐的步调降临了。
房里掌着明亮的灯火。
魏劭面朝里,侧卧在外。
小乔在床的里侧。
两人的中间,躺着刚刚洗过澡的腓腓。
腓腓已经忘记了昨夜被狠心的父亲给赶走的委屈。
当时她无论怎么哭,娘亲就是不来哄她。
现在好了,她躺在两人的中间,快乐地摇晃着手腕上戴着的小银铛,心满意足地蹬着腿。肚子饿了,就拱向香香软软的娘亲,寻她哺乳。
魏劭默默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她今早眼皮子的浮肿已经消了下去,乌发如云般地堆散在枕上。
虽已是孩子的母亲了,但那张美的能叫这天下任何男子都为之停驻视线的面庞上,却依旧带着少女的清丽气息。
魏劭最爱的,其实还是她的那双眼睛。
他至今还记得,和她成亲的那个晚上,第一眼在喜堂里面对面见到她的时候,她那双漂亮而灵动的眼眸,曾给他留下了怎样的深刻印象。
这大约也是后来,他偏爱碰触亲吻她眼皮子的缘故了。
腓腓吃饱了,闭上眼睛,渐渐睡了过去。
因为方才吸的用力,她的脖颈里又积了一层的汗。
小乔抬起眼睛:“夫君,替我递块帕子……”
她半启朱唇,睁大眼睛,看着魏劭忽然朝自己倾身,慢慢地靠了过来。
隔着身下的腓腓,两人的唇接在了一起。
小乔睫毛轻颤,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承受着来自于他的这个突然又温柔的吻。
“蛮蛮,莫怪我……”
二人耳鬓厮磨,魏劭低低地喘息,“我知我本非你良人……你再给我些时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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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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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乔慢慢地睁开眼睛。
魏劭忽牵着她手,从床上下来。
小乔被带到了他的那间书房里。
他入内,亮起灯火。
小乔略微困惑地看着。见他从一个秘屉里取出一只匣子。
正是她极其熟悉、就在数晚之前还刚刚见到过的那只。
魏劭捧匣子置于案上,自己坐于后,熟练地开启匣盖,示意小乔靠近。
小乔慢慢地走了过去。
内里,果然是那晚上她曾于门外窥过的那面旧帜。
折叠的整整齐齐,置于匣内。
“蛮蛮,你从前不是一直想知道这匣里放的是为何物吗?乃我父亲当年的令旗。这上面的血,便是我父亲死前所染。这件遗物,多年以来我一直收藏……”
魏劭的视线停留在旧帜上,缓缓地道。
小乔屏住呼吸,慢慢抬起眼睛,看向魏劭。
他目光幽远而空洞,仿佛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当年我父与你祖父奉朝廷之命,同伐李肃。李肃势大。双方战前盟约为誓,约定从东西两侧同时进攻。我父亲出于对你祖父的信任,是以完全按照有应援的方式进行调兵布阵。到了约定时刻,我父亲照计划出兵后,还相信你的祖父会如约到位……”
他的视线落到小乔的脸上,手慢慢地捏成了拳,手背上的几道青筋,渐渐凸迸而起。
“我的杀父杀兄仇人乃是李肃,你乔家不过背信违约罢了。战无义战,不敌而死,无须怨人。但你可知,倘若那时候,你祖父哪怕是告一声他战前退出的消息,我父亲临时改变战策,即便最后依旧落败,未必也会败到如当日那般惨烈的地步!我父兄二人孤军难敌,死于乱箭之阵,随同的五万魏家军士,几全军覆没,最后回来的,不过寥寥数千残兵。”
他闭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蛮蛮,设身处地,为人儿子,倘若换成是你,难道你能无动于衷?”
他一字一字地道。
小乔慢慢地朝他走去,跪在了他坐塌的侧旁,握住他的手,喃喃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魏劭原本紧紧捏着的拳,缓缓地松开。
“和你无关,你无需道歉。”
他沉默了片刻。
“蛮蛮,不欲瞒你,我知当年事和你父亲无关,只是直至今日,对你乔姓,我依旧无法排解恨意。哪怕那日我叫魏梁以你之名去兖州为你父亲送贺礼,当时我想的最多的,也是为了让你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