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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劭已下马,半扶半抱地将她弄了下来,放开手,默默地看着她朝着大门台阶下正迎来的一个中年男子疾步走去。
他立于原地,并没跟上。
“父亲!”
小乔最后几步跑了上去,握住了乔平的双手。借着门口灯笼的光,见父亲气色看似不错,心里满满的欣喜。
“蛮蛮回来了!”
丁夫人上来,笑容满面。
“伯母!阿姐!”
小乔放开乔平,和丁夫人大乔叙话,几人尽是欢颜。
春娘抱着路上已沉沉睡去的腓腓上来。
丁夫人知腓腓睡了过去,疼惜万分,舍不得在外头撩开盖着的斗篷看她,呼唤仆妇,引春娘一行人先入内安置。
门口一阵乱哄哄后,乔平伸出手,在空中摸索了下,小乔忙接住他手。
“听说女婿也来了,他人呢?”乔平微笑着问道。
小乔抬眼,看向一直站在不远处的那道身影,迟疑着时,乔平已道:“蛮蛮,你带我过去。”
小乔顿了一顿,终于还是牵着父亲,慢慢走到了魏劭的面前。
“我父亲。”
小乔对魏劭轻声道。
魏劭望着和小乔并肩而立的这个面容清癯,□□似有几分和她相似的中年男子,尚在迟疑间,乔平已经朝前走了一步,准确无误地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朗声笑道:“早就盼着能与我女婿会上一面,今日终于见到,我心甚慰!快随我进去,晚上我设一便酒,你我翁婿二人,不醉不休!”
魏劭本没打算留下过夜的,是以方才进城,将雷炎等人都留在了城外。忽被乔平这般盛情相邀,愣了一愣,嘴微张,下意识地看了眼小乔。
见她目含笑意地望着自己,一个“不”字,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蛮蛮,女婿应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随从呢?”
乔平问。
“都还在城外。”小乔道。
乔平蹙眉,不悦道:“长途跋涉,路上辛劳,都到了家,你怎可将人如此留在城外?”
魏劭忙道:“岳父休怪蛮蛮……”
这话下意识间说出了口,他才惊觉自己竟唤面前这个乔家男人为“岳父”,停了一停,下意识地又看了眼小乔。
见她睁大一双眼睛望着自己,心口忽然颤了一下,也顾不得多想了,接着道:“是我将人留于城外的。洛阳尚有事等着,本想送了蛮蛮母女二人到家,我便连夜折返……”
乔平道:“倘若真有十万火急之事,我也不强留你。若非今夜便定要走的,既然已经到了家门,岂有不入之理?歇息一晚,明日再走也是不迟。”
魏劭又看了眼小乔。
小乔轻声道:“夫君若不赶,还是先歇一夜吧。雷将军他们应也乏了。”
魏劭终于点头:“也好。”
乔平大喜,忙回头唤人去将魏劭随行迎入城内,安置于驿舍,自己引他入内。
魏劭便抬脚,随了乔平入内。行到大门台阶下,反手托住了乔平的臂膀,轻声道了句“小心”,随即引他随自己上阶。
……
雷炎等在城外,等了良久,见城门里出来了人,本以为是君侯,不想竟是乔家来传话的人,恭敬行礼,说君侯今夜留于乔家过夜,让他们都入城,至驿舍歇息。
雷炎等人一路风尘仆仆,本也渴睡,只是君侯之命,自是要遵的,本也做好了连夜上路的准备,忽听得这个消息,全都欣喜,一行人便呼啦啦地入城去了驿舍落脚不提。
当晚,乔平设酒席邀魏劭对酌。魏劭起先推脱,终究还是辞不去老丈人热情,渐渐也放开了,一杯杯水酒下肚。
小乔将睡着的女儿安置好,去看了如今已经三岁的鲤儿,和丁夫人大乔叙别情,戌时,回到自己的闺房,魏劭还没回。
想到他和父亲对酌,似也一个多时辰了,父亲有目疾,其实并不合适多吃酒,不放心,便寻去两人对酌的那间凉舍,一过去,才发现两个男人竟都醉了。
听到父亲在那里说道:“……我家蛮蛮,非我自夸,貌美聪慧,少有人能及,才十岁出头,往我家来问亲的人便要将门槛踏破……”
魏劭“砰”的放下手里的酒盏:“谁敢与我抢?!”
小乔赶紧上去打断了,对乔平道:“父亲你醉了,去歇息吧。”唤人将他送回房去。
乔平今日终于见到了魏劭,见他亲自送女儿回乔家,又叫了自己“岳父”,可见之前两家芥蒂,确实应消除殆尽,心情前所未有地畅快,酒难免一杯杯地下肚,喝到此时,确实有些醉了,听到女儿找来的声音,哈哈大笑,也不再坚持,被人扶起来送走了。
魏劭似也醉的厉害,看到小乔过来,站起身便晃了一下,小乔一把扶住了他,觉他身体沉重,怕自己被他压倒了,忙唤了个仆妇一道搀扶。
终于到了房门前,架着他跌跌撞撞地到了床前,一松手,魏劭便“咕咚”一声,倒在了床上。
第1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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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劭不知自己怎如此快便醉倒了。
今晚之前,他更无从得知,原来东郡乔家的那道门槛,并非如自己从前所想的那样此生都将不可能跨越,那一声“岳父”,一旦叫出了口,也并非是那么的难以启齿。
一切发生的事,都是如此理所当然。
当他被小乔搀扶着进了屋,倒在身下那张软绵绵的床上,心里隐隐约约地知道,自己此刻身处的这间屋,便是小乔嫁给他之前一直居住的闺房,她从前那些他无从得以接近的少女时代的光阴便是在这间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屋里渡过的,他感到了深深的陶醉。
他闭着眼睛,朦朦胧胧,耳畔仿佛听到了她和春娘低声说话的声音,又感觉到她坐在了自己的身畔,用温热湿巾替他擦拭着脸面和掌心。
仿佛一个一直背负重担踽踽独行道上的行者,就在今晚,他终于抵达了终点,虽满身尘埃,疲倦不已,但在终点之处,却有了她的等待和陪伴。
自那日起忽然得知她要回东郡后便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令他感到寝食难安的那种仿佛就要被她抛弃了的不安之感,在这一刻,忽然彻底地离他而去了。
他心中感到无比的安定和饱足,四肢百骸,里里外外,彻底地放松了下来,立刻便睡了过去。
次日,魏劭睡到辰末,才终于醒酒。
他睁开眼睛,一顶银红软罗锦帐印入眼帘,帐幔半垂,金钩下悬着一双紫色鱼形香囊,囊中散发淡香,和靠窗案几上那只白瓷瓶里插着的一束紫菊暗相呼应。
他慢慢地坐起身,环顾四周,打量她闺房里的雅致摆设,随后起身开门,便有等在外的春娘带着仆妇进来服侍他起身。
“女君呢?”魏劭问。
“今日天色好,小女君屋里关不住,女君带她在园里玩。婢这便去唤女君?”
魏劭叫她不必,自己慢慢地寻了过去,转过游廊,隐隐便听到一阵笑声随风传了过来。
他停在一面花窗洞前,透过镂空了的花窗,看到小乔和昨夜到门外迎自己的那个年岁比她略大了些的年轻妇人并肩坐于花阴下,脚前摊了一张地垫,腓腓爬在上头,对面坐了个看起来三两岁大的男童,近旁围了四五个仆妇。
魏劭知那年轻妇人,应便是她的阿姐大乔了。他看到小乔和她靠的很近,状极亲昵,两人似在喁喁低语,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笑的软倒在了大乔身上。
阳光从花阴的缝隙里筛了下来,星星点点地落在小乔的颜面和身上,她的双眸闪亮,笑的声若银铃,面靥如花。有那么一瞬间,魏劭似在她的笑颜里捕捉到了一丝只有腓腓笑起来时才会有的那种叫人听了便不由自主想要随她而笑的无忧无虑之感。
她留他身边好几年了,他品味过她的如水温柔和善解人意,但竟直到此刻,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也能笑得如此活泼烂漫,充满了小女儿的万般情态。
魏劭便停在窗后,默默地望着她,未再靠近。
……
晌饭毕,雷炎等人便来了,于乔府外等候。
魏劭也预备动身。
小乔送他出门,最后停在了照壁侧。魏劭抱着腓腓,亲了她面颊好几口,依依不舍。
小乔笑道:“夫君不必多牵挂,我会照顾好腓腓的。”
魏劭注目着女儿,目光温柔无限,最后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将她交给了春娘,目光随后落到小乔的脸上,欲言又止。
“夫君可还有叮嘱?”小乔微笑道。
魏劭顿了一瞬:“你既回了,便安心住下吧,可多住些时日。我若有空,便会来此看你和腓腓。你要回去的话,也等我,我亲自送你回。”
小乔抿嘴一笑:“好,多谢夫君。”
“你打仗凶险,在外自己更要保重。”她凝视着他,又轻声地道。
魏劭点头,手指微微动了下,胳膊正要抬起来,听到小乔又道:“昨晚多谢你了。我知我父亲许久都没这这般开怀过了。”
魏劭沉默了片刻,道:“岳父双目失明,当世或许白石叟还能一治。我会尽快派人去寻访。”
小乔道:“多谢夫君费心。”
一直以来,每当他为她做了点什么,哪怕事再小,她也不会忘记向他道谢。
魏劭本已经习惯了她和自己说话的这种方式,从前也未觉得有何不妥。
不知为何,此刻他却忽然觉得,她那一声一声的“多谢夫君”,听起来是如此的刺耳。
他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上午花阴下她那张烂漫的笑靥,略一迟疑,朝她稍稍靠近了些,声音放低:“蛮蛮,我们是夫妻……往后你在我面前,想如何便如何,不必与我见外,更不必事事都要向我言谢……”
他觉得自己有些辞拙了,仿佛根本无法表达自己的所想,略微仓促地停了下来,望着她。
小乔似乎一怔,随即笑了,抬眼柔声道:“好。我记住了。”
……
乔平丁夫人和大乔一道将魏劭送出了大门。
魏劭请乔平留步。
乔平昨夜喝多了,今早也是刚起身不久,但精神看起来却很好,神采奕奕,笑道:“难得你来,原本无论如何也要多留你些时日的,只是我听女儿说你洛阳事紧,我便也不好再强留了,只能盼着下回你来再多住些时日了。今日无论如何,我是要送你出城的。”
魏劭忙推辞。乔平坚持。
丁夫人笑道:“君侯匆匆才过一夜便走,临行还是勿拂了郡公的一番心意。他骑马不便,坐车却无妨碍。车已备好,便在外头了。”
魏劭看向小乔,见她含笑,微微颔首,只好道:“有劳岳父了。”
小乔将父亲搀扶上马车,叮嘱了一番随行的管事,自己立于门口相送,看着魏劭在马背上数次回头,一行人身影渐渐变小,最后终于和载了父亲的马车一道,消失在了视线里。
……
乔平将魏劭一直送出了西城门外,又去十数里地。魏劭下马,再三请他归城,乔平方止步,命人将自己扶下马车,微笑道:“我有些话,早想面告于你,奈何从前一直寻不到机会。昨日终于得见,不想今日你便又要上路。趁此机会,可否一叙?”
魏劭道:“岳父不必客气,这边请。”扶了乔平的手,引他到了道旁。
雷炎看出乔平应是要和君侯私下叙话,令随行归队,领着远远等候于侧。
魏劭道:“岳父有何吩咐,但讲无妨。”
乔平转过脸,让魏劭引自己面向北。
魏劭不解,但依他话而行。
乔平迎着北向野地吹来的风,便双膝跪地,以额叩顿,毕恭毕敬,深深大礼。
魏劭一愣,道:“岳父这是何意?”
乔平叩头完毕,方从地上起来,郑重地道:“我代我乔家之人,向先虎牙将军和先令兄之英灵遥叩为礼,不敢求宽宥,方才叩顿,乃是出于我的感激之心,为老夫人,也为君侯之宽容。”
魏劭转头,望着北向的一片茫茫旷野,闭唇不语,神色变得凝重。
乔平缓缓道:“当年先是我乔家之过,令先虎牙将军父子罹难,旧痛未消,而今因我失察,险些又致使魏梁将军蒙难,我心中之愧疚,实是难以言表,君侯之大度,更令我无自容之地,先是将我兄长头颅归还,令他得以全尸落葬……”
“岳父不必挂心,”魏劭忽淡淡地道,“我本非宽容之人。你我今日之所以能立于此叙话,也全是因了蛮蛮之故。”
乔平长长地吐出胸中的一口气,道:“这便是我想对君侯说的了。当初我兄长做主,以婚姻求好于魏氏,既是抱着消除当年怨隙的想法,更是想借君侯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