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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门之人见他的打扮便知品阶,没拿正眼瞧他,阴阳怪气地道:“要回事也该叫你们司苑局管事的来。厂公日理万机,难道寻上门的阿猫阿狗都得亲自挨个儿见见不成?”
这话搁寻常人身上定会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可进宫做了太监的男人已是走了最没脸的路,再难听的话也听过了。
六福陪着笑,上前从袖口里掏出所有积蓄对着守门之人的袖管递了过去道:“事关重大,耽误不得。”
守门之人面色有些松动,怕因自个儿误了厂公的事,又怕这小太监因小事叨扰了厂公连累自己受罚。正迟疑着要不要去传话,里面像是知道有人来了似的,出来一个身着褐色公服,头带小尖帽的男人,看模样三十来岁。六福知是东厂的番子,忙地行了礼。
“随我来吧!”男人在前面带路,六福躬身垂首颤颤巍巍地走在后头。
六福在宫里伺候了十几年,虽说没享用过多少好东西,大排场还是见过不少的。饶是如此六福还是惊叹于孟公公私宅的格局陈设,连花园里铺就的石板都是上等的玉石料,打磨得跟镜面似的。
“在此且等着。”东厂的人命六福在廊下候着。过了会儿来领六福,二人兜兜转转走了许久,六福都快记不得出去的路了,东厂的人终于将他带到一处门前:“进去吧!”
一旦没了退路,反倒不似方才那样畏首畏尾心绪不安了,六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走进了幽暗的屋子。
屋子里有股异香,六福不敢拿眼睛乱瞟,跪在地上回话道:“奴才六福,见过厂公。”
“听说你有事要当面回禀?”孟德来隔着一道琉璃屏风问六福。
“左佥都御史姚大人家的公子姚显,去势后只撑了半柱香就没了”六福吓出了一身的汗。这事本不该他知道的,他不过是司苑局一个小内使,和净身房那边八竿子打不着。偏巧他今日去净身房送东西,正遇上那姚显流血不止,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断了气。
姚大人和厂公的恩怨六福是知道的,当年姚大人举发厂公的儿子孟广深贪污军饷,害得孟广深下了大狱,当时厂公还没有坐上厂公之位,只是东厂的一个千户,不过手段阴辣恶名在外。刑部大狱东厂伸不到手,狱中又有无数被东厂残害的人,于是,那孟广深下狱不多久就离奇死在了狱中。
这仇厂公一直记在左佥都御史姚和正身上。只因那孟广深是他去势入宫前唯一的儿子,后来认再多的干儿子终归不是自己的血脉。厂公恨姚大人,得势后给姚家安了大罪,皇上念在姚家世代功勋,只下旨将姚家众人发配到南疆。
这种结果孟德来自然不满意,所以才命人在姚家上路前偷抓了姚和正的唯一的儿子姚显。他抓姚显进宫,一是要姚家断子绝孙为死去的儿子报仇,二是留着姚显在宫中有大用。
孟德来早料到姚显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会禁不住折腾,他就没打算让姚显活着。想着等姚显一死,找个小子塞进宫里一顶便是。
“死得这么干脆倒是便宜他了。”孟德来的声音如往常一般阴沉古怪,过了半晌披着外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坐到外屋的椅子上对六福道:“此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认得姚显?”他再权势滔天也不敢明着把姚显弄进宫,这个小太监又如何知道死去的那人是姚显?
“奴才过去办差偶然撞上的。说来也巧,大前年皇上赏姚家东西,其中有箱东南进供的时令果子,奴才抬东西同去时偶见过姚公子一面。”六福老老实实地说。
他隐隐感受到了命运那种玄乎其玄的东西。多年前偶然见到姚公子时,怎么不会想到眼前这个面容清丽的少年,会成为他往上攀爬的助力。如果他没抬东西去姚府,如果姚公子不是让人见之难忘的美公子,如果今日没去净身房送东西但凡有一个如果发生,他都没有机会接近孟公公。
“怎么是你来回的话?净身房的人呢?”
“净身房里知情的怕被问责已逃了,奴才不敢声张,等下了值才赶紧来向厂公回话。”
“你倒是机灵,不像那些个没出息的。”孟德来知道这小太监存的怎样的心思,只问道:“那姚显还在净身房放着?”
“奴才怕别人瞧见,擅自作主把人埋在了净身房后院。”六福渐渐平静了,箭已离弦,等待他的是大富大贵还是死路一条,不是他可以预料的。
“唔有几分胆色。”孟德来起身幽幽地踱步到书案前,翻出张绢布扔给跪在地上的六福:“照着姚显的画像找个年纪相仿容貌肖似的小子顶了去!别动刀,免得扛不住再死了。”
孟德来觉得这小太监出现得真是妙,东厂正好可以从此事中抽身,以后哪怕被皇上知道了,也可以全推给这个叫六福的小太监。到时只需说这小太监想巴结东厂,胆大包天犯下这些事,反正他与姚和正之间的血海深仇满京城都知道。
至于接替姚显入宫的小子,十几岁的少年郎,过些年头容貌有所改变也说得通。他要的只是姚显的身份,那身份是谁披着根本不重要。
不动刀?那岂不是假太监?六福暗暗捏了把汗,但也不敢多嘴,只是道:“奴才遵令。”
第107章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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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喜也陪着笑走过去:“怕再迷了路误了时辰。公公今夜也在此处当值?”姚喜见有人同在心里踏实了不少;她这人胆子小;怕黑。有个人一起当差互相壮壮胆,这漫漫长夜也没那么难熬。
“太后娘娘有旨意给姚公公;命我在此候着。”太监清了清嗓子;冲姚喜道:“娘娘在这景灵宫藏了幅绑着红缨子的画卷;只要公公在丑时三刻前找到那幅画;便让公公仍回司苑局当差。若过了时辰未能找到,公公的命也就甭要了。”
姚喜匆忙跪地接了旨。本来以为是来冷宫寻常守个夜的;怎么忽然间变成了寻宝游戏?好在景灵宫不大,统共才二十来间屋子,大半夜的时间别说画卷;哪怕找根针也算不得难事。
姚喜谢了旨;起身要推门进去。她想趁现在天还亮着;赶紧找到画卷去宁安宫交差;免得在景灵宫担惊受怕呆一整夜。景灵宫这地方邪乎得很;冷嗖嗖的直冒寒气;教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太监牢牢守着大门,伸手拦住姚喜道:“亥时才能进去;姚公公稍安毋躁。”
眼瞧着天色暗了下去;姚喜心里开始打起鼓来。这景灵宫是整个皇宫死过最多人的地儿;白天在日头下看着还好;入了夜像有不干净的东西从各个角落钻出来似的;让人后背直发凉。
从亥时到丑时三刻,满打满算也不到三个时辰。太后娘娘肯定不会把画放在一目了然的地方,或许埋在地下,或许挂在房梁上,或许藏在水缸里,或许缝进了被子里?这不是拼智力,是拼体力啊!如果画放在屋顶上,她约等于被判了死刑,她又不会轻功,哪怕知道画在屋顶上也够不着啊!
姚喜从袖口里掏出一包精致点心,这还是郑大运命人送到司苑局来的,怕她值夜的时候饿。姚喜想向宁安宫的太监打听画卷的下落,就把点心递了过去:“还望公公提点下小的。不知那画卷是在前院还是后院?”只要那太监告诉她是前院还是后院,就能一下排除一半区域。
守门的太监斜着眼瞟了下姚喜手里的那包点心,精致倒是精致,也不是寻常奴才吃得上的。可他好歹是宁安宫的人,哪怕到不了太后娘娘身边伺候,仆凭主贵,身份也比别宫的宫女太监高不少。在宁安宫见过吃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别说一包点心,就算是一包小黄鱼他也不会动心。
再说了,画卷是芫茜姑姑奉太后娘娘旨意亲自藏的,除了太后娘娘和芫茜姑姑,谁也不知道在哪。
“姚公公一找便知。”守门太监绷着个脸没有再看姚喜。
“到了亥时公公便要走么?”姚喜不安地问道。眼下找画还在其次,天越黑她心里越发毛,听说冷宫里住了不少被废位的妃嫔,可是她在门口站了大半天,半点人声没听见。
太监笑得有些诡异:“那是自然。”
在门口傻站了许久,远处传来二更天的更鼓。
“得勒!亥时了!公公请吧!”太监冲姚喜一笑,提步匆忙离开了景灵宫。
姚喜还没反应过来,黑暗冷清的宫门前就只剩她一人了。
***
万妼在景灵宫旁赏荷的亭子里坐着,临湖蚊虫多,亭子四围都挂上了轻纱幔,桌上摆了蜜饯香茶点心酒酿。
“这是二更天了?”万妼也听到了更鼓声,脸上因日夜颠倒而有的些许倦容顷刻间消散不见。就像坐在戏台前的人,听锣鼓声一起都来了精神,锣鼓声意味着好戏要开场了,角儿也要登台了。
只不过今夜不是要听戏曲名角唱曲,而是要听姚喜那小阉驴的惨叫。只可惜万妼没有红外线摄像头,只能听听动静,见不着实景。
“怎么没声儿?那奴才不会又误了时辰吧?”万妼兴致勃勃地竖耳听着景灵宫的动静,等了有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
“传旨的小太监回来说那姚喜很早便到了景灵宫。”芫茜替万妼斟了杯香茶。
万妼正想着为何还没动静时,一声哀嚎从景灵宫传来。
“啊啊啊啊啊!!!!!什么东西!!!!”姚喜惨叫着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脚下软绵绵的地,趴在坚硬的石板地上大口喘着气。
门口连只灯笼都没有,太后又只给了她三个时辰,宁安宫的太监走后,姚喜犹豫了半天还是壮着胆子推开了景灵宫的门。景灵宫里点着油灯,光线虽然昏暗,比起宫门外的漆黑一片还是好太多了。正当姚喜放松警惕大步往里走时,脚下忽然一软,两只脚陷入一团软哒哒的东西里
那是一种另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脚忽然被整个包裹住,就像两只带着毛手套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踝。就在姚喜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熊着胆子想借着门口石壁上的油灯看看那堆软绵绵的是什么东西时,油灯忽然灭了!
姚喜的小心脏猛地一颤。
接下来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从门口到景灵宫正殿沿途有两排石灯,石灯里微弱的光在渐渐熄灭,从外至里,像是有股神秘力量在指引着她往里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尖叫着从地上爬起来,在院子里的石灯熄灭殆尽之前向着屋里的亮光冲去。从老太监那里听来的关于冷宫的恐怖故事一一浮现,姚喜快疯了,她一个无神论者,在各种诡异的现象面前动摇了。
那幅画!姚喜一把推开正殿的大门,打算赶紧找到那幅救命的画逃离这个鬼地方。
叮铃铃铃——
忽然响起一串铃铛声,姚喜只是推了门,什么东西也没碰到。铃铛不是她碰到的,难道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姚喜抱着头不管不顾地冲出了景灵宫。
“啊啊啊啊啊”她又踩过门口那片软绵绵的地。
姚喜双腿瘫软跪在宫门前,在黑暗中望着别的宫殿的灯火低声啜泣着,脸上糊满了冰冷的泪水。太后娘娘怎么可能那么仁慈,怎么可能!!!姚喜痛哭着蜷缩在地上,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选择死——马上离开闹鬼的景灵宫,任由太后发落。
选择生不如死——再返身进去找那幅破画。
“这就对了。”万妼笑着端起香茶浅饮慢酌,她听到了铃铛声,知道姚喜才刚推开正殿大门。可怜的小阉驴,他要走的路还远着呢!
“娘娘。皇上来了。”芫茜忽然弯腰在万妼耳边低语道。
万妼脸色一变。皇帝这时候来扫什么兴?她回头一看,明成帝已经进了亭子。
“朕今日两赴宁安宫,太后都不在。”明成帝走进亭子对着万妼坐下了,挥手摒退了宁安宫的宫人。明成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唐怀礼深知太后娘娘不喜太监,也领着手下的人识趣地在纱帐外候着。
“有事?”万妼白了明成帝一眼。“有事也明儿再说,哀家正忙着,没功夫陪皇上闲话。”
“皇后今日似乎无意冒犯过太后?”明成帝习惯了万妼的傲慢态度,也不恼。
“无意?那倒未必。”万妼一边和明成帝说着话,一边还得留神着景灵宫的动静,她命人准备了半日就为了听这点动静。也不知此时那姚喜在做什么,接连几声惨叫后又没了声。难道被活活吓死了?
“不管有意无意,太后看在朕的份上,莫与她计较了吧!”明成帝不完全是担心皇后朱氏会有什么事,万妼疯虽疯,这点分寸还是有的,不会轻易害人性命。他怕的是万妼为了报复朱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