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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尺八作为曲艺考核的科目,你再另选一门吧。”
她疑『惑』不解,据她所知,弘文馆有教无类,不管是什么乐器,都算作曲艺考核范围里面的。
于是她开口,大胆问了缘由。
程文看着她,目光复杂而幽深,半晌才说道:“是陛下的禁令。”
“尺八,是楚国的哀乐,不应在庆国的开端吹奏。”
“你,明白了吗?”
程文说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又慈祥。
钟离朔心下不知是何滋味,半是失落,才是惆怅,惶惶然应了一句:“学生知道了。”
她转身出了门,望着这萧瑟的冬景,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将双手拢进宽大的袖子里,挺直腰杆朝着学舍走去。
是,是她一把火烧了奉先殿,是她不孝,在她赴死的时候,就想着自己的谥号,不是荒便是哀。
她是亡国君主,本不应该用“昭”这么美的做谥号。她守不住祖宗的基业,她救不了自己在水生火热的百姓,她是个无用的帝王。
可她还是觉得她没有做错,不烧奉先殿,以她将死之躯守不住源州城。若是逃走,那放在奉先殿的祖先只能平白被凌辱。更何况,以她那时的身体,根本不能北上与皇后汇合。
只怕她还没出源州,就命丧黄泉了。
终究是一死,为什么不死得干干净净一些。
她死在了供奉先祖的地方,化为了灰烬。而钟离家能继承皇位的,除了云中王之外,都被刺帝杀的干干净净了。
她把皇位让给皇后,没什么不好的。前朝也有皇后当政的先例,理所应当。更何况,她们夫妻一体,她死了,皇后执政也是一样的。
皇后比她有才华,比她懂得多,比她更会体恤百姓,最重要的是,和她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傀儡皇帝相比,皇后还有兵。
当年刺帝收回太子妃的兵符,最终到了钟离朔的手上,登基之后,她把兵符还给了禤景宸。
皇后会带兵,而她,不会。
钟离朔想做个好皇帝,所有人都觉得她不适合做皇帝,但她还是想做个好皇帝。只有皇后觉得她能做好,可她死的太早,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实现了。
钟离朔想,将江山交给这样的人,她是做对了。至少现在,她再睁开眼的时候,是一个没有战『乱』的天下,而不是被钟离家的先祖捆起来往死里揍,然后再死一次。
她做对了,她没错。
她只是和她母亲说的一样,命不太好,不能活的太长久。
钟离朔已经死了,死在了三年前的夏源之『乱』里。
这些都过去了,她的一生,用一个昭字画了句号,已经圆满了。
尺八,不是楚末的亡国之音,而是庆朝的开国序曲。
皇后既然力排众议,给了她一个“昭”字,那么在心里,也不会这么想她的曲子的。
是吧,梓潼。
恍惚地,她又想到她那时在乾元殿握着匕首,一身冷汗跪在刺帝榻前。跪在地上的太子妃起身,走到她身边,一起跪了下来,握住了她带血的手。
钟离朔侧眸,泪眼婆娑地望着她,透着泪光去看她带着血的额头。
看她苍白的唇,凌『乱』的发,久久不能言语。
直到,大司命不知从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带着监天司所有的司命匍匐在地。
“还望陛下节哀,恭请陛下即刻登基。”
“恭请陛下登基。”
一声又一声,在她脑海里炸响。她踉跄地起身,看着一眼床榻上面容透着诡异祥和,仍旧俊美无铸的刺帝,后退几步,跌坐在了地上。扭头,看向了跪在地上的青衣司命,深吸一口气,拿起匕首朝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扎了进去。
眼前一黑,再次醒来之时,便是一身冕服躺在了升元宫的侧殿里。
不远处哀乐阵阵,大臣们假兮兮的哭声传入耳中。
而近前,脸『色』苍白的太子妃跪在榻前,孤零零地守着她。
见她醒来,仰头一字一句道:“陛下,刺杀先帝的侍人皆已伏诛,还望陛下节哀。大司命已测好日期,请陛下下旨令先帝早日安葬。”
她什么也听不见,只是呆呆地望着帐顶,说了一句:“我是个罪人。”
可是,那个该死的人,比她更加罪孽深重,所以她愿意以命换命。
她平息了片刻,却听太子妃说道:“还望陛下保重龙体,楚国,仅剩您了。”
是的,这诺大的楚国,可以称帝的,就只有她这个羸弱无用的昭明太子了。
北边的蛮族,南朝的贪官污吏,那些死在街头的孤儿寡母,死在边疆的青壮少年,都由她接管了。
她是应该去死的,但还不能死。
但她这样的人,能成为一个一国之君嘛?
于是她扭头,看向了禤景宸:“太子妃,你觉得我会是一个好君王嘛?”
“景明帝有云:‘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楚国历任皇帝皆坚毅勇敢,即便内忧外患,但上下齐心协力,定能破解。”她的太子妃,虽是一国大将,却有弱柳扶风之态,说起话来亦是温温柔柔。
然而那温柔里,却有石竹一般不为风雨所动的坚韧。
她说:“陛下以国士之礼待我,此一生,我定为陛下出生入死,开疆辟土,还大楚一个海清河宴。”
钟离朔低头,在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坚定不移。
她们是夫妻,却也是君臣,更是一路相扶相持惺惺相惜的战友。
她本应该陪着她还这个万里河山一片安宁,但终究抵不过世事无常。
现在也好,她死了,皇后这样一个英雄了得惊才艳艳的人物,不用被她拖累,可以嫁给一个好人家了。
也不对,她的梓潼,如今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帝王。要嫁,也是别人嫁给她。
成婚多年,竟从未问过她喜欢什么样的人物。但像她这般一无所长的人,若不是太子,也娶不到她的。
总归,不会是她这样的人。
钟离朔自嘲一笑,将那些因为旧物勾起来的思绪尽数掩埋在心底。连同那些不敢触『摸』的渴望,一同清理干净。
她是乐正溯,她应该是乐正溯了。
乐正溯,可要努力念书,过了考核才行的。
她这么想着,又暗暗鼓励自己,最后下了决断。既然不能吹尺八,那就吹笛子吧。容易上手,最好不过。
积极乐观的十六岁少年,恰似多年前在云州无忧无虑的见鹿公子。在刻苦了一番之后,钟离朔以十分好的成绩过了考核。
腊月二十二,是弘文馆的学生拿到成绩,收拾行李回家的日子。钟离朔的家就在源州城,因而拿了考核成绩之后,又听程文念叨了几句,便一人前往学馆门口。
学子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裹在厚重的大氅里谈着放假游玩的事情。钟离朔心里想着自己能否和母亲开口,去远郊的庄子泡温泉的事情,没怎么留意旁的人。
“要说这聚会,还是去明月阁的好。明月阁最近来了一批澜州的班子,歌舞极好,那里也清净,公主你一定会喜欢的。”
“公主……”
“公主……”
正在匆匆往前走的钟离朔被人一把拽住,耳边炸响了一句:“太子姐夫!”
她猛地抬头,看到了娇俏的少女用一双含泪的眼眸既惊又喜的望着自己,登时愣在了原地。
这是……景宁,她的……妹妹啊……
第6章 五()
五。
钟离朔看着眼前含着泪光的少女,脑海里浮起的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她的模样。
那是个万籁俱寂的冬夜,在冷清的西殿里,裹着厚重大氅钟离朔站在冷硬的地面上,借着侍人手里的灯笼,含笑望着那两个穿着厚重青袄扮成少年的女孩,又看了一眼被侍女涂黑的云中王,轻轻说道:“三木会和金袍卫的副统领从西边走,自中州将你们送到黎州城。不要怕,你们姐姐就在那里。”
年长的禤景安抱着十二岁的禤景宁,不过十七岁的少女担忧地望着她:“那陛下呢?陛下又如何?”
源州城被围已有半月,外城的叛军攻不进来,内城的士兵突围不了。今夜,是将军们佯攻,为源州城的贵族们争取逃亡的机会。
天子守国门,钟离朔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抛弃自己的士兵离去。援军在宛州被拖住了,但只要再坚持一会,还是会有一线生机的。
她望着惶惶不安的少女们,笑着答:“自然是等援军过来的,景安不用担心,将军们都厉害着呢,皇都哪有那么容易就没了。等你们和皇后见面,就告诉她,朕会守住源州城,等她凯旋归来。”
禤景安没有说话,只以一种看穿一切的悲凉神情望着她。
要是源州城守得住,她还会瞒着所有人将她们送走嘛?
坐在她们身边的云中王看着少女眼里的泪光,偷偷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背。面带稚气的少年扭头,接着朦胧的灯火,看向了皇帝那张过分白皙柔弱的脸,不安地唤了一句:“皇姐……”
钟离朔看着半大的少年,叮嘱道:“照顾好妹妹们,知道了吗?若是她们磕着碰着了,皇姐日后可饶不了你。”
她这么说着,试图冲淡一些绝境之中的悲凉,将目光落在了窝在二姐怀里,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孩身上。
小小的女孩穿着男装,晶莹的泪从黝黑的眼眸里流了出来。钟离朔以为她又怕黑,伸手擦掉了她眼角的泪水,“宁宁怎么又哭了,有哥哥姐姐们陪着你呢,不怕。”
小小的女孩哭得喘不上气,一开口就是不成调的泣音,断断续续地说道:“那……那姐……那姐夫……姐夫呢?”
“姐夫……不……不跟……不跟我们……一起……去……去姐姐……姐姐那里嘛?”
她打着哭嗝,望着钟离朔哭得十分伤心。
钟离朔无奈,只好哄她道:“不,我等你们回来。”
于是留在她脑海里最后一面的,是景安含泪的眼眸,钟离幕的期盼,以及,这个从小跟在她与皇后身边的小妹妹那一声声悲伤到极致的“姐夫”。
“你一定……一定要……要来啊。”
钟离朔到最后也没有选择逃亡,她们再也没有见上一面。可钟离朔没有食言,她的确是等着她们回来。
她永远地留在了这座深宫里,没有离开,至死都在等着她们回来。
钟离朔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亭亭玉立的少女,望着她粉雕玉琢的容颜,和多年前那个面颊微微有些婴儿肥的女孩重叠在一起,心下无比欣慰。
小妹妹,还是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而且还无忧无虑的模样,真是再好不过了。她想着之前的那句太子姐夫,心里开怀极了。看来这孩子没有白疼的,过了那么多年还记得她。
只是现下情境,早已不同。
她已不是她的太子姐夫,而是镇北候府的小公子。从澜州来的土包子小公子是没有见过公主的,所以她收敛了刹那的惊喜,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少女。
“公主!”跟在她身边的少年人唤了一句,得到机会的钟离朔俯身,对着身前的少女躬身行了一礼:“草民见过公主。”
少女的眼里的泪水凝结落下,看着眼前穿着白袍的稚嫩少年,抬手假装不经意的擦掉了眼泪,说道:“免礼,给本公主抬起头来。”
景明公主飒爽大气,这是弘文馆的高年级学生知道的事情。钟离朔依言,看向了久别重逢的妹妹。她想借此机会,好好看看,昔日的小女孩,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
与她的长姐一般,小景宁有着澜州女子的飒爽,却长了一副源州贵女的温柔面孔。却又有些不一样,因为眼前的少女,看起来是那么的活泼朝气。
或许,这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们应该有的模样。
钟离朔在看着小公主,小公主也在望着她。
穿着白袍的少年,身材修长,却格外的单薄。那张稚嫩的脸,分明就是再年轻一些的昭帝。
她比印象里的太子姐夫要矮一些,强壮一些,精神一些,也更年轻一些。
眼前的这个少年,完全就是十六岁时的昭明太子。
小公主记得第一次与太子姐夫见面的模样,那是长姐大婚第二日的清晨,她哭着醒来要找姐姐,侍人们将她抱到了婚房前,敲开了太子寝殿的大门。
穿着嫁衣的长姐将她抱在怀里,安慰了好一会。她那个便宜姐夫穿戴整齐的从屏风后走出来,看到她,笑弯了眼。
小公主看着眼前的便宜姐夫,抽抽嗒嗒地问:“你是谁?
年轻的昭明太子笑了一下,说道:“我叫钟离朔,你是景宁?”
身穿红衣的少年太子,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