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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门坡-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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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姜献丰扔了刀道:“少东家,受惊了。车粮在后山一处溶洞中,一去便知,兄弟当下别过。”说罢,竟大踏步向山下走去,大刘等三人亦相随其后。
  范忠庭叫道:“老姜!”姜献丰回头道:“少东家。”范忠庭:“弟兄们竟有此等大义,何不随了兄弟,出去在商场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岂不痛快!”姜献丰泪光滢滢,迟疑道:“少东家若留我等不怕惹了官司?”
  范忠庭道:“什么官司?哪里曾有过命案,惹得官司!”说罢,四人大笑,“李掌柜,理阳兄弟,瞅个便当,快马传递应县岳掌柜,备了车马拉粮起程!”
  接信后,岳振江火速征集车马北上边家寨,待车队驶及魏家庄已是第三日早起。范忠庭指使众人将贮藏在山洞内的粮食按人头,每人十斤给两村落人分发了十余石,正是耕地下种时节,那村民得了粮种自是十分欢喜,竟纷纷帮忙搬粮装车。
  不过一顿饭工夫,数千石粮车方徐徐驶离边家寨,一路蹒跚向大同进发。一路上,李树春扳着指头算了一笔帐,这时节,粮食到大同正是售价颇高的时日,赶上去年秋旱,秋粮上市时本不充裕,这数千石粮食恰当抵了今春下种的空荒。扣除原山上人马消耗及分发基数,余下粮食却可每石可多得三五百文,恰弥补了失数的亏空。
  贺云鹏道:“这实实在在是一场有惊无险的劫数,亏得姜大哥一干兄弟身手了得,要不,显见得我等难保。”范忠庭点点头道:“姜大哥倒是我等的救命恩人了。”姜献丰摇摇头道:“我且不敢当。二十余年来,自踏得这条杀杀砍砍的路途,命原是早悬了不知何处,只可怜我的那些兄弟,死的死,亡的亡,仅剩得这三四人。想当初,原指望拼却这条性命,打出一个平平安安的世界来,耕者有其田,食者有其粮,原未败得那般利索,现下想来,不过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想罢了。”范理阳笑道:“姜大哥且细细想了,那刀剑血气,均莫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者企图夺得天下权柄,宣扬了一种理想天地,指使我等无知百姓为其拼命罢了。哪个且是正人君子,且说那大顺王朝,起事倒是合了些人心民意,一旦大权在手,那原藏及之深的丑陋嘴脸莫不露了出来,一入北京大开杀伐,与起事之誓岂非两个节枝儿么?那献忠自不可提,稍有不从,动辄株连,险将川境百姓赶尽杀绝,这可是为民干事的人么!我并不偏袒那一方儿,当朝从龙入关后,火焚大同城,更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我等百姓一条命哪如芥末儿值钱?称霸原是夺权的根本,享受恰是奴役的口实,想这天下,还有老百姓的活头么!”
  李树春叹了口气道:“理阳兄弟这话说得有理,我等草民且要寻一处远避祸端、享得安乐的处境儿竟是如此不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世道凶险,乐少苦多啊!”贺云鹏笑道:“姜大哥,可这世间真有我等百姓可自由安度、快快活活的营生,你难道不知么?”姜献丰疑道:“有这事,人自奔了去。”范忠庭接道:“姜大哥,你觉得做个纯粹的商人怎样?”姜献丰摇头道:“这个权且没想过。”贺云鹏看着众人大笑道:“方今天下,做个商人,自是大大的自由自在,慢慢的姜大哥便可体会得到。”
  范理阳忽道:“姜大哥,我自有一事不明,特要讨教。”姜献丰道:“范兄弟且说来听听。”范理阳一搔头道:“想你等流落边家寨,隐性埋名尚恐外人得知,却如何使了这大胆子,光天化日劫了车粮,你们不怕报官么?不怕剿了你们么?”姜献丰叹口气,苦笑道:“我等哪有如此胆量,原是那关世忠听得有人上山报信,称说不日有伙车粮过境,那车粮主人原是为当朝官兵征讨义军时供过粮草的,便一怒之下,怀了报复的心思方劫了车粮。”
  李树春默然。姜献丰这话原不出错,想当日清朝入关,兵出北京,沿古北口入山陕之初,范成德和他自将一队粮草从大同卖与清军,没想得竟讨了这等仇杀。
  范忠庭道:“姜大哥,说句得罪的话。这也便是你等大顺军必败无疑之由。”姜献丰大奇道:“愿听其详。”范忠庭道:“别人自说我等商人于利,是非不分,且让他们说去。为何我等肯将粮食卖与当朝,一则确实有利可图;而更为依重的是,大顺军不得人心,别说做得买卖,不强抢了去伤了我等性命已是我等万幸。你难道不知,当日大顺军败退山西一地,从晋北一路南下,却一路焦土,人马竟是劳累无着,为的什么?这岂非应了一句话: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那天下可是易得的?天下,唯讲一公字而已,上至候王下至民生,莫不如此,况我商人,讲公平公正,但凡理得清这个公字,天下方可安定。唯大顺一路掠夺烧杀,靠了武事征伐,有得个公字讲么?有得这个平字讲么!”
  姜献丰道:“想大顺军,何等轰轰烈烈,不想十数年间,原看着大事可得,不想逆转之下,一败如风逝。真真是失了民心,将那大好江山丢在自己手中。”
  范忠庭道:“我辈商人,原无十分本事,自是耐得一个苦字。这苦吃得多了,便取了一个理来:商人之苦却是我辈民众的福音,商人之路却是我辈民众安居乐业的终极想望。商人夯基业、畅经济、通物流、繁民生,此等大利于天下、自利于生活的营生即赢得民众心,又赢得帝王意,方能乱世立于不败、风云独立荣耀,却谁都离不得,这亦是民心福祸所向,更是王朝兴衰所依。”
  范理阳笑道:“少东家真真解了商家大意!却为何我商家总让人小看了一等去,岂不冤枉!”
  范忠庭摇摇头道:“商家其利势夺天下,若将我等列得上层,权利相依,你却置候家何地!古往今来,此便铸了我等通钱利便无缘政治的基因,李掌柜,你看却且是不是这个理?”李掌柜笑道:“少东家剖得且深,自是这个理儿,然上说不得,下说不得。我自讨了这万两银钱,自在逍遥便是,管他世事如何!”
  姜献丰道:“我倒没想得做商人有这份自在。”
  范理阳策马挤上前来,问道:“姜大哥,你说得有人报信,却不知这人是谁?难不成我等结了这个梁子,总是解了,两下不利。”
  姜献丰沉吟道:“我且不知,我只隐隐听关世忠说起过,大约是个僧人。我却奇了,范东家怎与僧人结了过?”
  范忠庭与李树春一对视,两人脑子迅忽闪过一个人的影子来。
  范忠庭道:“此冤算不得冤,此仇亦不算仇。凡事因了国事,却非家仇,此易结却也易解。”
  李树春叹赏地看了他一眼,暗自点了点头。
  车近大同,远处已隐隐看见城门顶端箭楼威然高耸的影子。看那天色,虽已后晌临近傍黑,却是晴朗得如水洗般湛蓝,几朵大块的云朵静静地横于当头,却没一点风,自纹丝儿不动。
  贺云鹏打马在头,扬手指着那天道:“少东家,这天却是好的奇。我记得大同一带,因车马驮载,纷纷冲了那煤炭来,原是一年四季烟尘不断,哪里寻得下这天色儿来。今日却奇,难得这等好心情,大同我是熟地儿,进了城,将那车粮卸在车马大店,托两个实靠兄弟看了,我请诸位住那豪华客舍去,痛痛快快先洗他娘个澡,晚间吃一顿大餐去!”
  众人大笑,连连称好。
  范理阳笑道:“云鹏兄弟,许下偌大愿子,可有银子使么?”
  贺云鹏看了一眼众人,正色道:“我在钱庄处存了千余两银子,原是准备还范老东家的,范老东家权且让了我,我自有先花十两八两的权利儿,不够花么!”说罢,也不说话,腿下一夹,那马便飞也似的直向前狂奔,瞬间腾一团烟雾来。
  进了城,众人无暇顾得赏那繁华,一路穿城,寻了一处可容得百余辆车马的大店,当下齐齐上手,将车粮卸了。大刘带了十数名雇工住下看守,等将一干车马人众安置停当。众人便徒步上得大街,随贺云鹏到得钱庄,等他进去取银子。
  李树春看着那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钱庄大门,不由感叹道:“少东家,如若在此开家钱庄,想来生意自是不错。”范忠庭点点头道:“到底是繁华市面,人多物流通畅,银钱交易自是多,确不知开得这庄子却需多少银子。”停了停,又道,“在繁峙市面,示觉自家生意相当了,到得此地,方知天外之大,世面之扩,原非我等井底之见。”范理阳惊道:“这等人流,一天不得几百两银子的出入么?”
  “几百两银子?理阳兄弟,你倒小觑了此间生意,一天几千两如流水,利息虽不高,当不得银流如水。”已取了些银两的贺云鹏出来接了话笑道,“且让我带诸位见见世面,寻那大同第一等饭庄儿。”
  姜献丰道:“那倒让云鹏兄弟破费了。”贺云鹏笑道:“姜大哥,莫要取笑我,我等已为兄弟,何言破费。若讲破费,倒生分了。真若赚得大银子使,这点花销算得什么盘头!”
  范忠庭笑道:“莫不是云鹏兄弟已有了什么想头,可否让我等众人先听听信儿?”贺云鹏抬头看看那钱庄高大的门楼子,正色道:“少东家,别人铺得起摊仗,范东家为何不能?我确是有些想头,容一会边吃边说。”
  折得两条街,贺云鹏一指前边道:“少东家,到了!”
  众人一齐望去,却见临街一幢两层木制楼檐,歇山顶,一挑水,面阔竟有十余间的楼宇,上挂一幅巨大杏红底子大幌,上书三个大黑字“翠云居”。走近楼宇,却见两旁各有一大幅楹联。上联是:百里闻香谁人到此均止步。下联是:四方客聚岂可返身不回头。端的是气派。
  范理阳暗道:“这话却是有些过了。”
  一股油香飘过来,引得众人一阵饥肠漉漉,方觉赶了一天,肚子早饿了。
  一进门,早有两个伙计迎上来满脸堆笑道:“客官人伙不少,且上楼。有大雅间。”
  上得楼来,迎面是一尊乌色大理石面屏风,左右各绘四幅色彩流淌画儿。大家细细一瞧,竟是关云长桃园三结义、千里走单骑、刮骨疗毒等众人耳闻能详的故事。明末清初,在山西建有极多关庙,因关云长均占有“信”、“义”二字,各商家大都有重信义、除虚伪、贵忠诚、鄙利己、薄嫉恨之规,禁绝以卑劣手段骗钱财、取不义,且关老爷属山西籍人,便将关云长尊为财神。
  两边各有几间雅座,里边早坐了客人,兀自传出阵阵笑声和酒杯碰撞声。伙计领了众人至一间靠窗雅间坐了。
  贺云鹏拿了菜单子,点了几道菜,又要了二斤高梁白。
  酒菜尚未上齐的当儿,范忠庭道:“云鹏兄弟,你且对我等说说,你有何想头,难道你在大同瞅出空儿来了么?”贺云鹏笑笑,却不言语。范理阳急道:“莫要搭个关子,你且说来听听。”贺云鹏不慌不忙地说道:“少东家,你看这且不是空儿?”
  一干人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便纷纷嗔怪道:“云鹏兄弟,这却是你的不是了,瞒人么?”
  李树春笑道:“云鹏兄弟莫不是有意要在大同开个饭店么?”
  贺云鹏笑着点点头,道:“这不是个好主意么?”
  范忠庭看了李树春一眼,笑道:“这却是个好主意,任那南来北往客,准是要吃饭的。”
  贺云鹏冲范忠庭一抱拳道:“蒙范老东家大义,不受我父亲宿债。即不收,我先挪来,在此开一间大大的饭店,店名我已想好了,就叫‘天香居’,仍袭天延村范家店铺沿称。我既已入范家店铺,这银子便可看作是范老东家拨与我的基银。现下且有姜大哥等兄弟在此,我自请他们帮我立业,只是此事当劳少东家与李掌柜在老东家面前说合说合,许得我开这店来。”
  范忠庭大喜道:“我爹听得这消息,自是欢喜,哪有不肯之理。”
  李树春道:“我想范老东家收了你这极有心谋的效劳入铺,原是有着非凡眼力的。”范理阳接道:“如若真正弄成这事,我范家店铺莫不是又开了一处天地么。现如今,商铺虽已有几家,均不过代州地面,今若在大同开出店面,却似在外扎了根基,生意岂不越做越大了!”
  姜献丰喜道:“我等兄弟亦有了吃饭的地儿了!”范理阳笑道:“还缺了你们吃饭的地儿么!”范忠庭当下便道:“云鹏兄弟,你自按你的想法儿放开了手去干,我和我爹自会全力支持!”
  正说间,酒菜一时上来。众人竟已无暇顾及,纷纷替云鹏出主意想法子,好处利益说了不少。不想贺云鹏竟神色严肃地摇头道:“诸位哥哥有所不知,我原有开店之意,却非指望着靠这店儿赚得利益。少东家,李掌柜,如这饭店开得红火,扎下根基,尚有比这利润大千倍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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