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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门坡-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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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这场势不均、力不敌的抗衡,众多商家虽均抱了作壁上观的宗旨,却是极为关注,眼光竟全部放了天延村范家身上。一则为初涉大同商场的范家其极富创意、收效明显的经营做派莫不怀有酸溜溜的意味,内心却是毫不置疑地伸拇指、叹不如;二则却为天延村范家那种不自明、不量力颇有些傻愣劲头担了天大的心,结果是明了的,近三万两银钱的回合,便是那大同中等商户亦是转圜不得,成了“死当”、“呆当”,当真如那传闻所言:为争这一时之快,尽撤了庄铺开了绸缎铺?当下,众人莫不为天延村范家担忧。
  范理阳是腊月二十打早从御河桥起身,骑了一匹快马沿了城东护城河道急驰。快到“天下第一刀”那铺柜街面时,却见对面那客栈儿竟是大门敞开,远远见高常原站了门檐下正同几个人说说笑笑,神情甚是泰然。
  范理阳突地如压了块石头般沉重之极。当下,却也不敢停留,扯了马缰一路奔南而去。临行,范理阳与腾先宁、贺云鹏等人计议了半天,按照范忠庭等人行程,最迟今日出雁门古关,于午后到达山阴县城粮铺落脚打尖。
  已近年关,天自冷得利害,驿道上南来北往的人流车马却是越走越多,各商家驼队竟是一拨一拨的,随行伙计虽是冻得脸红红的,嘴上却是不停说笑自如。莫不说那生意,逢这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今秋沿途大收的好年景,各类货物生意出入量比往年流畅得快了,利润自是不消说。
  那马是腾先宁特意花了五百文银钱高价从一驿站内雇来的,端的是快。不到两个时辰,就已看见山阴县在寒风中高耸巍峨的北城门楼,呈锯齿状的城墙垛口隔断插着的数杆军旗在渐渐旋起凛冽的寒风中,有几面竟是斜斜的要倒似的,那旗面却是猎猎的响。北门大敞,城楼下竟聚了一群人,那后面进城的人已远远排了一长队。
  渐近城门,范理阳端坐马上正自诧异,忽听得有人在风中远远地喊:“还不下了马来,人恁多,不怕年关下踏伤了人!”范理阳方见是一名兵士模样的城门官,高扬了手冲他喊。
  范理阳忙下了马,贴了队伍,悄声问一名汉子:“大哥,不知前面城下做得什么,如此多人聚了此,却不进城?”那汉子咄地一晒,道:“想来你是外乡人,不晓得这山阴县的讨吃做法,每年进了腊月初八,城门下便设了卡子,要什么保护费!嗤,我等贫苦百姓,用得什么保护费,还不是这县太爷日他娘的想趁这年根,搜刮些银钱。”范理阳奇道:“这山阴县竟还有这等怪事?哪家王法定了腊月进城要收保护费的?一个人得多少钱?”那汉子打了个手势,悄悄指了前方,道:“一人五文钱,随行东西另加了。小心着些,被那兵爷听了去,脸一涨,愣要说你穿得多了,怕是有携带衣物经商的嫌疑,五文不掏倒成了十文钱!”范理阳突地想起,忙摸了身上,竟觉只剩得五文钱,原余得些银子,半路遇得母子俩乞讨,见着可怜,便将一块半两重的银子全给了去,自想进了山阴县城哪里用得上银钱使。
  范理阳那性,若遇着以往,便要上前横竖辨个理来。现下却是有事在身,只求快快进城了事。不想上百里的紧赶慢赶,到得地头,却浑身上下被几文钱急得竟出了一身汗。
  “你在做甚么?”先前那兵士见范理阳呲牙咧嘴地原地搜寻,便手按了刀把儿过来,眼睛直直盯了他。范理阳停了手,笑道:“这位爷,我这身上铜钱不够了。”那兵士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咧嘴道:“近日来,听得北边不太安生,莫不是强盗贼人?你那怀里是些什么东西,没藏着兵刃么?”范理阳道:“兵爷说哪里话,你看我象么?”那兵士瞅了瞅那马道:“这倒是匹好马,连人带马一共十文钱,甭跟我说你没钱,没钱你敢进山阴县?你这号人我见得多了,苦巴巴装一脸穷酸相,你倒让大家伙看看,你若是个没钱的主,我他娘的一家老小都得喝这西北风去。”
  围观的众人一通笑。
  “这后生,这位兵爷放了话,十文钱快快进了城去也省事,大年节下的,在乎那十文铜哥么?”
  “不痛快些,惹了兵爷不高兴,一不小心倒成了十五文了!”
  那兵士听了,怒道:“你他娘的尽瞎求说,这定下的规矩能胡乱涨价么,还有没有个王法。”范理阳一听,又是想哭又是想笑,瞅个空,一把将那兵士拉了一边,从怀里掏出仅有的五文钱悄悄塞了那兵士手中道:“这位大哥,讨个方便,我当真只剩得这点钱了。来日方便,我当请你一顿烧酒喝。”那兵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嘛!”范理阳小声道:“这五文钱自是哥哥的,你领了我去,便说我是你远房表弟,通融通融进去便是。况这五文钱交了门上,落得哥哥手中能有一个么?”那兵士听了,看了看手中的五个铜板,悄悄掂了掂,放入怀里,笑道:“他娘的,你是商人吧?”范理阳道:“哥哥哪里知道的?”那兵士笑道:“商人头脑好使,自能想出这两全其美的法子来,你也省了我也得了。只我这不信及,你商家还缺那十文八文的钱使了,莫怨人家骂我们山西都是些老抠!你是哪家铺上的?”范理阳笑道:“我是天延村范家铺柜里的,今原是没剩得几个钱了。”那兵士道:“天延村范家的,却是开了眼了。今整个山阴城里都轰动了,说什么范东家从天延村里拉来了银车,竟有十多两!你说说,那得有多少银子?我这辈子就他娘的这命了,守了这黑咕窿洞的门楼看别人数钱。既是天延村范家的,看那银车的面子上,我带你进去罢。”
  范忠庭已到山阴了!无意中听到这消息,范理阳自是高兴异常。忙不迭声地称谢,便牵了马跟了那兵士望城下走去。
  一挨得过了关卡,范理阳便要打马急走。
  “表弟,你尚欠你哥一顿酒钱呢!”那兵士背后喊道。范理阳哪里顾得上回应。
  山阴“天生居”粮铺位于南关财神庙一带西大街面上,却不是繁华地段,只距那绿营军驻地近些,便成了供应军粮的主要店面。掌柜姓王,字延年,代州府西留属村人。
  范理阳下马进得铺内后院,见沿南墙根排了一列长长的银撬车,数了数竟有十三两之多。范理阳一合计,每两按五千两计,竟有六七万两左右的银子,却不知这数目范东家是从哪里弄得来的。
  “理阳兄弟,就你一个人来么?”姜献丰站在正房门台沿上,冲范理阳喊道。范理阳忙将那马拴了,跺跺有些发麻的脚:“姜大哥,你们倒早早来了,少东家呢?”姜献丰笑道:“早等你们半天了,这会才来,快快进屋热着。”范理阳挨身同他并肩,悄悄笑道:“我的老天,哪里弄得下这些银两?”姜献丰推了他一把道:“且不要问得这些,见了少东家再说话。”
  屋里自是暖和,范理阳一进门,扑面竟是一股热气,却见屋里早坐了五六个人,见他进来,纷纷起身。同刘越昊等几个兄弟打了招呼,另一个五十多岁干瘦精练的老者却是不识。
  范忠庭指了那老者道:“你们尚自不识,这位是‘天生居’王延年掌柜,这位是我兄弟范理阳。”范理阳笑着当屋一礼,道:“我刚从大同赶来,紧走慢走,原指望着我在此候你们,倒让你们抢了先步。王掌柜,你这山阴城倒是有些王法,那城门口竟设了关卡,进城一人得交五文铜板,我倒差点没进来。”
  众人大奇。王延年叹道:“见怪不怪。这山阴腊月里收保护费是多年的事了,自顺治四年秋大同总兵姜襄兵反那年为防乱兵进城便设了的。”范理阳惊讶道:“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了,这规矩现在竟还留着,没人管么?”王延年摇头道:“谁管这些事,谁又能管了这些事?我等倒习惯了,逢着哪一年不收钱了,倒不敢进了。”一番话说得众人大笑。
  姜献丰道:“理阳兄弟难不成身上连五文铜哥也没得带么?”范理阳便将进城偷偷贿赂看守城门兵士的事略略说了。半晌突地想起什么似的,道:“少东家,那看门的兵士竟如何得知我天延村运银子的事来?”范忠庭抬头看了看王延年,又看了看姜献丰等人,笑着不语。王延年笑道:“城里的百姓还不知道么?我们就是要让这沿途百姓商家都晓得,我天延村不光拉了银车来,还要在大同府做得大买卖!”范理阳愕然地看着众人,却是不解。
  姜献丰将他一把扶了桌边坐下,道:“理阳兄弟,你先喝些热水,听少东家给你讲来。”范忠庭敛了笑容道:“此番阵势,已由不得我等。原地踏步自是等死,倒不如来一番抗争,虽未必有网破之势,却断不至于死得不声不响,兴许还有些转机。商家经营,竞争原是常理,万没料得如此险峻。我等在大同开饭庄、开当铺,那条条莫不显了秩序井然,框框莫不示了规范精明,这原是商家百余年来不可多得的创新之举、创业之举,岂是那墨守陈规、不思进取之平凡商人想了去、做得到的?纵观天下万世,自有推陈出新、后浪趋前的势头,便是当那露头的椽子、破土的草根,虽先经得些风雨历练,却是一派生生迹象,倒比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好些。”王延年道:“千古万物莫不是此情此理,只是当眼下这个坎虽是备足了想头、筹好了棋步,恐那大同家不依常理,怕是有些担忧。”范忠庭笑道:“王掌柜,你且不必担心,我料定这彭世农断不会为将我范家挤出大同下大血本,那得白花花的银子,那是血淋淋的肉筋,你当他不心疼么?尚非你死我活之争,争只不过争个名,立稳脚根而已。我今以慨然之态示之,一是为不屈,二是为让全大同商家看看,我天延村原不过以诚待客,方便物流通达,并没有丝毫霸市欺行的企图。如此做法,不过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称是。
  范理阳盯了许是几日未理得胡须,竟有些许沧桑意味的范忠庭,心道:几日不见,竟是深沉多了,话语间竟是此等天地无惧、分毫不让般强硬,显见得是授了老东家的意思,成竹于胸。想想那院外十余辆银车,自是长舒了口气。
  “理阳兄弟,‘天香居’、‘天亨堂’的新规公布了没有?大同商家是何态度?”范忠庭道。范理阳笑道:“恰是那一石激起千层浪,万没料到竟掀起如此大的波动来。大多商家虽嘴上不言,瞅那眼神,自是料想不及。有些生意往来的商家莫不悄悄说,莫道你天延村铺柜从代州繁峙一路北上杀来,实实经营有法,我等自愧不如。至于那百姓民间,更是好潮不断。少东家,你可不知,仅是那饭庄从初一至初五的饭局也全部定得满满当当,后来赶不上趟得或当了面或背后嚼舌头竟纷纷怨怪起贺掌柜来了。”王延年奇道:“如何怪怨得贺掌柜来?”范理阳笑道:“一两银子二十个菜,一天却只限了五桌,换了是你王掌柜,没挨上号,你难道没得骂:如何只限了五桌来!”众人听了,竟是大笑。
  范理阳喝了口热茶道:“这且不算。现下已是定了六十余桌饭菜,除了五天内那二十五桌限量外,其余竟都是乘了势头,争着要到饭庄过正月的客人。定桌子压银子的挤了个满,你压五两,我就压十两,你压十两,我就压三十两!争着定席面。”王延年道:“这是为何?”范理阳笑道:“还不都是为争那桌子?别说席面,这桌子显见得倒金贵了,倒没人提那席面标准了。”王延年对范忠庭道:“少东家,这却也是奇,往年我晋北一带尚无过年进饭庄聚餐的道道,逢年过节,一家人莫不都是守了老婆娃娃热炕头团圆守岁,今年却是怎的了,竟要齐齐聚了饭庄过年?莫非这大同人都移了俗么?”范忠庭笑道:“王掌柜岂不听得这人原有从众随大流的心性么?有了牵头的,自有后来者。况那大同家商户众多,恰是年关,自是银钱富足。往年再多的银子不过花销安置却只是守了一处院落,自己消受去,谁看得见?这下有个铺排的地方,一是可显了阵仗,示了富足;二是在饭庄过节,赶个新潮,移移俗,吃喝完抹抹嘴走人,用不得刷碗洗锅,岂不是省事省时省心?”范理阳亦笑道:“漫说我‘天香居’,就是别的饭庄也沾了光,王掌柜可是知道,这节下各饭庄从腊月二十三小年到正月破五间莫不关门打烊,让伙计儿放些假日回家过年,何曾有年根下开门营业的?即便营业,何曾有个客人影子?现下倒好,客人在我这定不下,竟到别的饭庄定去了,眼见得这个规矩竟是移了年俗。北街‘玉年堂’饭庄何掌柜,就是大同本家,从不到我‘天香居’串门,前天晚间却稀罕的来了,一进门便拉了长脸叫嚷着要找贺掌柜算帐!”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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