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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门坡-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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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正自说笑,听得又有人喊:“放灯喽!”
  人们这才忙着倒煤油的倒煤油、剪捻儿的剪捻儿、点灯的点灯。此时太阳已渐渐坠至西山后,天色便有了些暗意。河滩上,星星点点的灯火逐渐亮燃,一只只船灯晃晃悠悠放了水里,不到一顿饭工夫,竟将偌大个河面挤得满当。四野静寂,山风渐起,千万只船灯在水面上微微漂荡,光影印在水面上,象一面发光的大镜子般将河道两岸照得通明。
  有两个汉子在众人的笑声中,齐挽了裤腿,赤脚踏了河里,人人手中一杆长木棍。待走到塘中心,便一左一右用力在水里搅了起来,船灯晃动着在水里打着旋儿转悠开来,不一会便搅得乱了,大灯小灯挤了一处,光影四处乱窜,竟将岸上众人看得眼花乱了。
  “挨千刀的,慢着些搅,那兔儿爷是我家的,倒险些被你一棍子搅翻了去!”
  “翻了便翻了,有鬼上得门来,自叫他到你家陪了你去,好壮胆!”有人笑道。
  “呸,你倒说些不吉利的话来。你若有胆,却先把你那莲花灯专门打翻了试试!”
  “哈哈,试试就试试,却怕怎地,我倒不怕鬼上得门来!”
  “鬼上门,莫道做些亏心事了么?”
  嘻嘻嘻,哈哈哈,河岸两边男男女女不住嬉笑打闹。
  眼见得河里的船灯转着圈打转转,突地有人叫道:“放水!”早有几个拄了锹把等得不耐烦的后生发一声喊,将围塘边的口子用锹往大了旋,不大一会便有了一丈宽窄。那水顺势往出涌,船灯便漂晃着争先恐后地往口子上挤。
  此时,围观的人们倒不耽心谁的灯跑了前边,第一个冲出围塘了。只纷纷就黑地里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光影顺河道一路南下,形成一条若有若无、若亮若暗的灯带,漂向远处。
  天完全黑下来时,河道里的灯呈一字排开,已是铺开足有里许长,在下游一个转弯处消失得不见影踪。
  范忠庭道:“对面就是南山寺吧,拐过南山寺,水流了哪里?”姜献丰道:“清水河在南山寺下连拐了两个弯,下去便到了镇台寺,距此倒有十来里地远近。”
  “镇台寺?”范忠庭道,“我明个就去一趟镇台寺。”姜献丰笑道:“镇台寺却不好看,听得人们说,镇台寺自前明遭了一场火,规模小了许多,却没甚看头。”范忠庭没有言声,眼睛盯了远处的朦胧山影,蓦地心头一酸。
  第二日一大早,范忠庭早早起身,从驿站租了一匹马,将铺上安置一番,便翻身上马。贺云鹏闻声出来,奇道:“少东家,要去哪里?”范忠庭道:“我去镇台寺那边转转,今日姜大哥便要赶车队出山,你倒替我送送他。天黑之前,我便回来。”说完,也不答话,双腿一夹,望南直驰。
  贺云鹏愣愣地站立当地,半晌没作声。姜献丰端了碗稀饭出来,问道:“云鹏兄弟,少东家去了哪里?”贺云鹏叹了口气道:“镇台寺。”姜献丰道:“兰杏妹子在镇台寺么?”贺云胸摇摇头道:“现下还不知道。哎!”姜献丰道:“些是怨我们的过,当日便对少东家说了,早早将兰杏妹子接回来,便没得现下这般事了。”贺云鹏道:“兰杏妹子去意已决,你倒没听那口气儿么?”姜献丰奇道:“这事我倒不好问。你说,当日在大同好好的,却为何要不辞而别?少东家对她却也一番深意,虽说是个寡妇,可瞅着少东家并不介意,我却不明白,到底这中间有什么事?”贺云鹏道:“姜大哥,日后你自会知道。我倒希望少东家能找得到兰杏姐。”姜大哥倒也不便再问,将一口饭悉数喝了道:“回来你告诉少东家一声,待会我便随了车队上路,走个五六日。”说罢,叹了口气,进了里间,将贺云鹏一个人扔了街上,孤零零地。
  初秋的五台山,沿清水河一路南上,两边山峰高耸,到处是一眼望不至尽头的松树林带,苍翠如云,幽深似海。
  镇台寺在台怀镇西南,距台怀镇不过十里远近,却是藏了那群山峻岭间,稍不留意,便极易从其旁边经过而无暇发现。寺院规模不大,坐落在二龙戏珠的风水宝地,前后山峰环绕,犹如两条巨龙落下河谷,拱背弯腰,腾挪围抱。寺院建筑在两山合抱的一个山嘴上,宛如一颗二龙嬉戏的宝珠。从山下一条掩映在浓荫松林间的小道一路攀上,松涛阵阵,极是静寞深寂。寺院前平台上,树有两根十数丈高低的幡杆,山门两侧各蹲一只石狮。
  范忠庭走至山门前,将马拴在幡杆上,见寺门紧闭,里边竟是声寂全无。此时,太阳刚刚越过东台之顶,光线被密匝的松树切割得碎粉粉的。拾级而上,轻轻叩响山门,竟是无人应声。范忠庭用手一扶,巨大的门吱呀呀一声开了。
  范忠庭刚进得门厅内,却见对面佛殿里走出一老尼来。
  范忠庭拱手一揖道:“老师傅,我是来上香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两碎银来,走至老尼身边,放入功德箱内,跪在殿前坐垫上,双膝跪了,磕了几头。
  “老师傅,却向你打听一个人?”范忠庭道。那老尼还了礼,道:“施主却要寻谁?”范忠庭道:“寺内可曾有一名年轻尼姑,晋南人氏,是从大同府来的?”那老尼低头沉思一阵,摇摇头道:“从大府来的?这个我却不知,只是前些时候从佛母洞来了一位,在后院住着,倒不曾说过几句话,你且问问是也不是。”范忠庭闻言,自是欣喜,忙谢了师傅,直往后院走去。
  顺殿后有一条甬通往里,却又是一处殿宇院落,两边都是禅房。再往里,却见边墙开得一扇仅可容人通过的小月亮门。一进月亮门,却见三间正房,屋檐低矮,窗户窄小,院内门檐下搭一条长长的细绳,上边竟缀满了花花绿绿的面人。
  范忠庭进了月亮门,见房门敞着,便慢慢踱了进去,里边却是空无一人。屋内东首是一条大炕,中间齐齐整整叠了一卷行李,正对门是一座小佛台,供座上点了一柱香,显见得点不多时。
  范忠庭出了院里,叫道:“兰杏,兰杏!”
  声音在佛堂间穿梭,却是无人应答。
  范忠庭忙返到前院,见那老尼正坐在殿前打座,便道:“老师傅,打扰了。”那老尼道:“施主,可找着了?”范忠庭道:“可那院内无人,师傅知不知道人去了哪里?”老尼道:“想是下山去了。每日早间,她便要下山走得一趟。”范忠庭道:“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老尼摇摇头,道:“这个却不知。想是快些回来的,你倒是她什么人?”范忠庭道:“我是他的哥哥。”老尼叹了口气道:“出家原是无奈,虽有破得尘世纷争一说,这天下却有得几人,莫不是受些苦楚,无法言说,只能与这佛前诉诉罢了。我看她年纪倒不大,尚未受戒,若苦劝得来,重返尘世为好,佛门虽说清静,心里几曾有得清静,不过是些欺世诓语罢了。”范忠庭道:“师傅如何得知?”老尼笑道:“看这五台出家之人,莫不是身世败落、无家可归者,再有便是尘世受灾,伤痛之极。我观你这妹子,眉宇间郁郁寡欢,尘缘未绝,她同不得我。”范忠庭奇道:“师傅这话从何而起?”老尼道:“看施主象是商客。你有所不知,我父兄原来也是商客,后来在北上出西口途中,被一伙强盗所害,从那之后,家道败落,亲人眼见得一个个活活饿死病死,那年我才六岁。幸被一过路师傅救得,带了此地,从此便在这五台山驻足。这些事原是听师傅说起的,如今师傅已圆寂成仙,倒再也没人说了。”范忠庭惊奇发觉,那老尼说的时候,却似说着与己无干的事,眉宇间竟无半点伤心之意,笑吟吟的。
  范忠庭当下一拜道:“师傅,敢问佛尘有何相隔?”老尼道:“原无相隔,只一心而已。心若祈真,便及生情,情至极处,方是尘世之想;若心如止水,无思无盼,无情无欲,方为我佛之道。相别不过一情而已。”范忠庭点点头道:“谢师傅指点。”老尼笑道:“施主,别离尘世,非凡人所能为。若要回心转意,也是一个情字。”
  范忠庭道:“好,那我等她。”
  老尼一笑,自进了殿内,轻轻掩了门,不大工夫,便听得里边木鱼声声。
  范忠庭回了小院,在屋檐下石阶上坐了,眼睛盯着那串串在风中缓缓摇拽的面人,蓦地一阵感伤。
  不知等得多少时辰,眼见得日头子从头顶上一晃而过,渐渐西沉,仍不见宫兰杏的影子,肚子里早咕咕叫得响了。往起一站,竟觉一阵头晕眼花。
  直等得日头沉了西山,暮色四合,范忠庭这才站起,长叹一声,将房门轻轻关了,走出小院。待出山门时,见老尼此时仍坐在殿门前石阶上,冲他微微一笑。范忠庭心下一震,忙回身作了一个长揖。
  回到店内,已是掌灯时分。
  贺云鹏早在店内等得久了,见他回来,便赶快端了饭出来。
  “少东家,找着兰杏姐了么?”贺云鹏问道。范忠庭摇摇头道:“我等了她整整一天,却是没见人。”贺云鹏道:“少东家,我劝你不要找兰杏姐了。”范忠庭道:“我知道当日你便瞒了我,你倒说说为何不让我寻她!”贺云鹏道:“她不想回来的。”范忠庭道:“为的甚么?”贺云鹏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说着竟端了碗独自坐了吃起来。
  范忠庭仰身靠了椅子上,道:“想当日,大同府何等光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得错了,兰杏妹子竟这般绝情。我答应了我爹,这一辈子就等得她来做我媳妇,莫不成当真只有识得缘、没聚得缘么?”
  阶台下低头闷声吃饭的贺云鹏听得此言,突地泪水夺眶而出,大滴大滴地滚落碗中,他不言声用筷子扒拉起碗来,连那泪水儿一并进了腹中。贺云鹏将碗中饭菜扒得干净,抹了抹脸,回身进了屋里,见范忠庭兀自靠了椅背不言不语,桌上的碗筷一动未动。
  贺云鹏道:“少东家,总要先吃了饭再说。”范忠庭一脸泪花,摇摇头道:“云鹏兄弟,我心里堵得慌,实在吃不进去。”贺云鹏道:“少东家且莫要为了她这样伤痛,尚有大事要等你做得,姜大哥已带人出山北上,理阳兄弟在大同府又准备往这边贩煤,天字联号虽说明面上是范老东家主事,事实上现下都以你为主,范老东家眼见着要让你接手天字号生意,你却这般情势。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寡妇,你值当吗?”范忠庭突地叫道:“我当你是兄弟,寡妇怎么了?不是我等千难万险一块滚爬出来的吗?现下宽裕了,有银子了,偏倒说起她是寡妇来了,别说其中真有什么隐情,便是这天字联号,就有宫兰杏一份天大的恩情!你忘了么!我范忠庭怎么了,当日大同牢狱一灾,竟连我生死患难的兄弟竟也同我生了份,竟瞒着我!好,你们不说,我自不会追着你问就是!兰杏妹子,我却是要死活要寻回来!”贺云鹏道:“少东家!”范忠庭道:“不要叫我少东家,我现下才知,我本不是生意人的料,我不配作你们的少东家。我只晓得这人间恩怨未了,便是我此生的大憾。”贺云鹏道:“少东家,且要冷静些!”范忠庭突地冷冷一笑道:“冷静?眼瞅着随我奔波苦累、委屈受尽的兰杏一夜不辞而别,我如何冷静?眼瞅着同我艰辛创业、视如生死的兄弟突地同我如此生分,我如何冷静?眼瞅着如水银钱,内心却孤苦无依,这份痛藏着,你倒叫我如何冷静!”贺云鹏暗暗咽了口唾沫道:“少东家,莫要说了,我知你的心思。”范忠庭道:“你不知道,姜大哥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可这天知道我范忠庭的心思!”贺云鹏突地忍不住,泪水一古脑儿涌出来,忙回身向后院走去。
  范忠庭稍稍平息些,突地追上去,一把拖住他,眼泪汪汪道:“兄弟,我求求你,再不要折磨你哥了,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甚么不告诉我!”贺云鹏看着他泪水涔涔的脸颊,心一横道:“少东家,我真羡慕兰杏姐,我同你一起去找她,行么!”范忠庭眼睛一亮道:“当真?”贺云鹏点点头,道:“我一定同你将她找了回来!”范忠庭这才松了手,口中喃喃道:“我晓得的,这事有缘由。云鹏兄弟你比我清楚,你去自然好,实在是好,只要将兰杏妹子找到,我不怨你,也不怨姜大哥,我谁也不怨怪。我只要我的兰杏妹子,我只要她就是,她回来就好了,她回来我们都是好兄弟。妹子,哥哥当真错了么,可我不晓得错在哪里?我向你陪罪,千不是万不是,爹说的对,我范忠庭欠着你天大的人情,天大的人情!可为的甚么,你就不说一声,你要让你哥哥活活憋一生么!你忍心么,你忍得心么!”
  说着,竟是号啕大哭起来。
  贺云鹏望着范忠庭蹒跚独去的消瘦身影,泪水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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