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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清欢嗤笑一声,转身便走。
姮娥殿出事那晚,他分明看到了那个中了银针后倒地痛呼的黑衣人,当时的情景与现在别无二致,端木莲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
“王妃留步。”叫住她的人是蒋玉清。
“白瓷瓶里装的是关键时刻可以救命的药丸,”蒋玉清取出了一白两青三个瓷瓶,交到付清欢手里,“我迄今只制成三颗,一颗就当赠别之礼,还请王妃笑纳。另外两瓶是王妃要的东西,浅青瓷瓶里的可让人昏睡,深青瓷瓶里的可短时致幻。”
“多谢神医。”付清欢接过瓷瓶,放到自己的袖中,戚无垠又走了过来。
“王妃要的弩,戚无垠已经做好。”
付清欢又双手接过那把精致的弩,戚无垠还给了她一个锦囊,里面装了大约二三十支小巧却锋利的弩箭。
“多谢戚先生。”
付清欢浅浅一笑,却见端木莲眸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嘴边噙着的笑意也淡若无痕。
“晋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端木莲自然不会拒绝。
“晋王此去一路顺风,”付清欢眼中的笑意不达眼底,“有了神医神箭襄助,还有不计其数的能人异士,晋王大业可成。”
“王妃这么说未免让我有些失意,”端木莲轻笑着摇着手里的扇子,“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他不仁就别怪你不义吗?你无须在我面前说笑。其实不论端木横溢有没有害你的心,你都想夺了他的王位吧。”
“王妃说笑了。”端木莲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难道不是吗?如果端木横溢真有杀你的心思,为什么不在你来的路上就让人下手?那日在酒楼,你的酒中被验有银青,也是出自晋王之手吧?就算旁人不识这毒,神医郁清总是认识的,所以这场戏应该是做给他和戚先生看的,为的是让他们相信,你的大哥真的想置你于死地,然后一心为你做事。我和颜玉卿的出现是一个意外,那下毒的事情便是一场预谋。
“我原先并没有怀疑你,直到那晚见到穗儿。既然她是端木横溢赐给你的舞女,那你为何来北陵都要带着他的耳目?因为你知道端木横溢根本就没想过要杀你。”付清欢一口气把话说完,端木莲脸上的笑意也荡然无存。
她原本不想说这么清楚,但是她要和端木莲彻底划上清界限。
修眉清目,濯濯青莲,浊世佳公子?世间何来真君子,有的只是披着伪善面具的小人罢了。
端木莲走的时候,也给付清欢留下了一样东西,就是他用了几年的莲花扇。
“扇上的莲花,是我那醉心画术的大哥所作。日后得了他的皇位,我无法再用这把扇子,如果你也不想要,便随便找个地方当了吧。”
“莲花公子的扇子,到哪儿都值千金。”付清欢收了扇子,笑容有些嘲讽。
端木莲没有跟她计较,只是朝她挥了挥手,算作告别。
付清欢带着几名官兵走到中途,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封隐。他又戴上了黑色的斗笠,黑色的纱随着他的走步轻轻晃动着。
“北门那里有人故意漏了马脚装成那丫鬟,我便知道她是想声东击西了。”
“端木莲回去了,那丫鬟也跑了,她也会用那银针。”
封隐闻言皱了皱眉,随后看了看付清欢手里的扇子,“既然已经确认了她的身份,那能不能抓到人也无足轻重了。端木莲为何要把这扇子留给你?”
“因为他还算要点脸皮。”付清欢耸了耸肩,摇开扇子轻轻一扇,“郑国夫人的玉佩,端木王爷的扇子,看来这一次我真是收获颇丰。我们什么时候回陵安?”
“等你我伤势痊愈。”
“既然难得出趟远门,那就不要整日待在那驿馆里了。”不知为什么,付清欢现在对那考究的驿馆充满了抵触情绪。
“端木莲一走,那里剩下的下人我都不认识,不如住到肖鹏的府里去。”
“你每把穗儿留下来?”
“他是端木莲的人,我为什么要把她留下来?”
付清欢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无话可说,没错,封隐便是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她没法跟他说要对穗儿负责之类的话。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我要过的女人,都没命活下去。”
第51章 丰都鬼城()
付清欢浑身一凛。
走过来重新拉住她的手,“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我们起码要在皇城之外待上半个月。”
付清欢抿了抿唇,想要抽回手,“你戴着斗笠,我跟着你走太引人注目。”
“这样已经很引人注目了。”封隐加重了手里的力道。
付清欢这才反应过来,周围的人都朝着她这边看。方才她可以任意调遣官兵,还能和那个一看就知道不是等闲的端木莲交谈,百姓纷纷用好奇而敬畏的眼光看着她。
她没再说什么,任由他带着自己走了条小路,拐了几个弯,却见一个老妪蹲在路边,一边烧着纸灰,嘴里还念念有词。
付清欢不觉皱了皱眉,大清早就看人烧纸钱,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
封隐只是淡淡地扫了眼那老妪,跟付清欢解释了一句,“今日是七月十五。”
付清欢一愣,七月十五,中元节,又称鬼节,没想到这里也有这样的习俗。
正当两人走过那老妪身旁的时候,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忽然抓住了封隐的脚踝!
封隐脚步一顿,付清欢也跟着停下来,随后便看到了那干枯的手背,立马在封隐抬腿之前拦住了他。
付清欢拽住封隐,回头去看那老妪有些浑浊的眼,“婆婆,有什么事吗?”
“湘儿,你是不是湘儿?”老妪死死地盯着斗笠后的封隐,嘴里喃喃地叫着这个名字。
封隐看了看身旁的付清欢,耐下性子说了句“你认错了”,刚准备离开,却发现那老妪的手抓得死紧。
“你是湘儿!你是不是在怪娘亲一直遮着你的脸?是不是怪娘亲把你带到了这儿来……”
“你认错人了!”封隐不耐地一抬腿,用劲把老妪甩了开去,付清欢连忙蹲下身扶住老妪,才防止她摔倒。
“认错就认错,你有必要这么大火气么!”付清欢忍不住冲着封隐吼了一句,随后小心翼翼地把老妪扶起来,“婆婆你没事吧,你真的认错人了,他不叫湘儿。”
老妪泪眼婆娑地站稳身子,想要去拉封隐的斗笠,付清欢连忙拉住了她。
“是我老糊涂了,湘儿早就死了,被我害死了,是我对不起湘儿……”
付清欢有些为难,“婆婆你家住哪儿,我们送您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老妪颤巍巍地抽回自己的胳膊,蹒跚着准备离开,却忽然被另一个人扶住了胳膊。
“我们送你回去。”封隐面无表情道。
付清欢有些意外地看了眼他,这一回老妪没有拒绝。
“我的湘儿,也是这样整天蒙着脸,”老妪便走便说起了往事,“他生下来就跟人长得不一样,他们便说他是妖怪,我带他从村子里逃到了丰城,一直在这里住了二十年,结果他有一回在溪边洗脸的时候有人看到了他的脸,说他是怪物,湘儿打不过他,被推进了河里,被捞上来的时候泡得整个人都发白了……”
付清欢听得脊背有些发凉,不过这妖怪的桥段,倒是和封隐的经历有些相似。
“他怎么跟人长得不一样了?”封隐沉声问道。
“湘儿的嘴,生下来的时候中间便豁了个口子,”老妪边走边抹眼泪,“是我害了他啊……”
付清欢皱了皱眉,不过是常见的唇腭裂,就被人说成妖怪,最后还死于非命,这未免太让人寒心。
封隐没再说什么,两个人把老妪送到了巷尾一间旧屋里。屋子的窗纸都被墨汁涂成了黑色,,逼仄幽暗的空间让人觉得压抑无比。
“这里没人来,你可以把斗笠摘了。”老妪说着就要去倒茶,付清欢先她一步做完了这些,扶她坐了下来。
封隐犹豫了一下,摘下了头上的斗笠,任由老妪眯着眼盯着自己的脸瞧。
“多俊的哥儿,我的湘儿如果不是那怪病,应该也能有这么俊,既然你的脸没问题,为什么要遮着脸呢?”
“他的脸经不起日头晒,”付清欢知道老妪看不清封隐的瞳色,索性胡扯了一句,“婆婆,你这儿有个天窗,为什么不打开通风照明呢?”
“湘儿的脸被人看到后,有几个小毛孩子,爬到屋顶上,从上面丢石子下来,我便把这天窗也封了。”老妪有些凄凉地笑了笑,眼里又泛起了泪光。
“岂有此理!”付清欢顿时怒从中来,“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教养!”
“都过去了,”老妪摆了摆手,“这也怪不得他们,连湘儿他爹都说他是怪物,何况是那些陌生人。湘儿都走了四年了,过不了多久,我也该下去陪他了,我的湘儿在地下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欺负……”
“那他爹现在人呢?”
“应该还在村子里住着吧,如果老头子还没入土的话。”
“那村子在什么地方?”
“在蜀郡的北面的北角镇上。”
“这里离蜀郡多远?”付清欢回头问封隐。
“丰城就在蜀郡的东南面,从这里到蜀郡的北面,差不多有五百里路。”封隐顿了顿,“若你想送她回去,让肖鹏派人即可。”
“谁说我想送她回去的?那些人这么对她,她为什么还要回去?我只觉得她的丈夫应该去儿子的坟山磕个头罢了。”付清欢又去问老妪,“那个推你儿子下水的人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赔了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难道在他们眼里人命就这么不值钱?”
“值钱的从来都只是贵人的性命……”老妪再度老泪纵横,“那个跟湘儿动手的是太守家的大公子,我一个老太婆能有什么办法……”
“你说的是丰城太守肖鹏?”
“正是。”
付清欢吸了一口气,冷眼看向封隐,“你准备怎么做?”
“现在不是和他撕破脸的时候,”封隐淡淡道,“回去吧,这事我会处理。”
付清欢轻轻一叹,又安慰了那老妪两句,跟着封隐走出了屋子。
“我先前没觉得那个肖鹏是什么清正廉明的好官,但是我也没想到他会纵容自己儿子杀人。”
“他可以说是那老妪的儿子自己掉进水里的。”
“所以说只有贵人的性命才是命了?”
“我没有这么说,只是如今我们在丰城的事靠他瞒着,如果现在追究这件事,难保他不会把风声走漏出去。”
第52章 鬼节()
付清欢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青石砖,没有反驳他,“我小时候过的日子比那婆婆还不如,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每晚上和一大群人挤在充满霉味的小屋里,吃的是别人施舍的饭菜,就连走路,也要低着头靠着边走。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把我们当成取笑和欺负的对象,身上的伤口一年四季不断。那个时候我就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让那些欺负过的人后悔当初所做的事情。
“我十五岁的时候,有个慈祥的妇人给了我一条她女儿穿旧了的裙子,我把那裙子当宝贝,可是没过两天,那裙子就被地头蛇的儿子泼了污泥,我冲上去跟他打了起来,眼看着打不过,我顺手拿起旁边的砖头,朝着他的后脑砸了下去。我当时心里很慌,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这个时候有个陌生的男人出现了,他让我跟他走,我这才知道哪个地头蛇是他们对付的目标,我看到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地头蛇,然后接过那男人递过来的刀,真真正正地杀了一回人。
接下去的事情你也能猜到,我逐渐成了那个男人的杀人工具,而且,再也没有被人欺负。”
付清欢说完停下脚步,侧过脸看着封隐,轻笑着摇头,“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一直被人欺负却无力反抗的人,心里究竟会有多深的恨意。”
封隐什么都没有说。
回来的路上,两人又碰上了一支送葬回来的队伍,几个穿着素缟的人迎面走来,哭得嗓子都哑了,其中一个妇人连路都走不稳,一边让人搀着走,一边喊着“我的女儿”。
付清欢拉着封隐默默地站在路边,看着队伍走过。
“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在那个世界死去,能有几个人为我伤心。”对于组织,不过是少了个杀人的工具,对于那个情同手足的师妹,兴许只是庆幸中多一分愧疚。
真正会难过的,似乎还是只有那个男人。
付清欢把涌到咽喉的酸楚咽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