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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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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主原先在地窖里藏了些铜钱,数目不多,但足够他们一路省吃俭用直到抵达东平郡了。

    白天的时候两人赶路,夜晚就宿在城内,若是无城,尽量也找些热闹点的镇子,正所谓大隐隐于市,人多反而不容易被找出来。

    这一日二人走到西兖州,正好时值傍晚,沈峤就在城中寻了一处客栈落脚,他与十五同住一间,将床让给十五,自己则打地铺练功。

    用朱阳策重筑根基之后,沈峤仿佛进入一片闻所未闻的崭新天地。

    方寸世界,纤毫毕现,素处以默,妙机其微。

    真气流淌过受损的经脉,带着一丝丝疼痛,却又如同新生,连同从前受过的诸般重伤,好像都在慢慢得到修复。

    这才是朱阳策的真正玄妙所在。

    内视所及,晨光着树,明月入庐,宝华神蕴,梅萼幽生。

    巨阙,中庭,华盖,璇玑,原先堵塞或受损的经脉穴道重新一一打通,长久以来一直淤塞心口的烦闷和隐痛也正一点点消失。

    沈峤双目紧闭,浑然不觉旁边有双眼睛正在偷窥自己。

    本来早该睡着了的十五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装睡,眼睛却悄悄睁开一条缝。

    他看见原本好端端的沈峤忽然吐出一口血,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其它,掀开被子下了床,并作几步跑到沈峤身边。

    “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沈峤睁开眼,摇头笑道:“这是淤血,吐出来才痛快。”

    十五眼含泪光:“你不用哄我了,我知道这一路上你没有买药,只是为了省钱,我救你的时候,你明明伤势重得快要死了!”

    沈峤:“不买药的确是省钱,不过我现在已经可以用内功慢慢恢复,喝不喝药都不要紧了。”

    十五:“真的?”

    沈峤摸着他的脑袋:“真的,我答应过你师父要好好照顾你,就不会抛下你的。”

    十五忽然抱住沈峤嚎啕大哭:“我,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我只是,只是很难过!”

    沈峤眼底微酸:“我知道。”

    他轻轻拍着十五的后背:“对不起。”

    十五摇摇头:“你不要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

    沈峤苦笑:“怎么不是我的错?他们本是追杀我而来,却连累了你们。”

    十五:“他们这么残忍,就算没有你在,只要他们觉得师父藏匿了你,照样会下杀手,师父救你,和我当时救你一样,我们都没有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好不好?该得到惩罚的应该是那些坏人,不是好人。”

    沈峤听得又是心酸又是心痛,心道竺兄啊竺兄,你在天之灵,看见十五这样懂事明理,应该可以安心了吧。

    他问十五:“你想不想学武功?”

    十五点点头:“我想学好武功,为师父和初一报仇。”

    沈峤:“在你回碧霞宗之前,这一路上,我先教你玄都山的武功,好不好?”

    十五眼睛一亮:“玄都山,难道是号称天下第一道门的玄都山?”

    沈峤点点头。

    十五:“沈郎君,您是玄都山的弟子吗?”

    沈峤含笑:“是,我叫沈峤,是玄都山第六代掌教祁凤阁的亲传弟子。”

    十五啊了一声:“我,我好像听师父说过你的名字!你是不是还当过掌教?”

    沈峤摸摸他的脑袋:“是,一言难尽,就先不与你说了,我这次来邺城,也是为了寻找北上的玄都山弟子,谁知道”

    他顿了顿,“谁知遭遇桑景行,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十五为难道:“可,师父说过,武功是每个门派的不传之秘,除非加入那个门派,否则是不能学的,我已经答应师父要去碧霞宗了,所以”

    沈峤笑道:“玄都山的武功也好,碧霞宗的武功也罢,都是为人所学,只要教的人和学的人本身没有门户之见,又何必拘泥其它?我只教你武功,你无须拜师。”

    说罢他将用黑色布条重重裹起,伪作竹杖的山河同悲剑拿出来,将上面的布条一层层拆下。

    “山河同悲?”十五好奇地念着上面的篆体。

    “苍生有难,山河同悲,草木有灵,天地不朽。”

    沈峤悠悠道,手指抚过剑鞘,忽然握住剑柄,飞快抽剑出鞘,手腕不见如何动作,霎时间满屋光华,仿佛处处皆有剑光,处处杀意凛凛,鹤鸣高飞,雁横雪塞。

    但只一瞬间,所有光芒又都消失了。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剑还是那把剑,好像从来没出过鞘,刚刚一幕也只是十五的错觉。

    十五早就愣在那里,合不拢嘴,一副看呆了的模样。

    沈峤朝他笑道:“你去摸摸那件衣裳。”

    衣裳是沈峤自己的外裳,因来时淋了雨,他便除下来挂在房间里的木架上。

    十五的手指刚碰上衣服,就不由自主咦了一声。

    外裳化作几片飘落下来。

    除此之外,屋子里其它物事却都完好无损。

    十五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呆滞来形容了。

    沈峤:“如何?”

    十五:“好,好厉害”

    沈峤扑哧一笑:“我是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学武?”

    十五点头如捣蒜:“沈师在上,请受十五一拜!”

第48章() 
“玄都紫府起初有好几套剑法,到了我师父祁凤阁的时候,他认为天下武功,万变不离其宗,与其繁杂乱眼,练不过来,还不如只将一套练到炉火纯青,所以他便将历代剑法重新整编,变成最后的两套。”

    “其中一套沧浪剑诀,则是他老人家身临东海亲见日升月落,云随浪涌之后有所体悟所创,糅合了玄都山先前一些剑法的精髓,正好今日路过黄河,意境相似,我便为你先演示一遍,你无须刻意去记里面的招式,只要好好体会其中意境。”

    十五小脸严肃,认认真真拱手:“是,沈师,弟子会努力去感受的。”

    沈峤一笑,抽剑出鞘!

    他们所在的这段流域,去岁正好决堤而淹没两岸农田,如今十室九空,放眼荒凉,余下黄河大浪滔滔,依旧不停奔向前方。

    此刻沈峤站在一块独自伫立的大石上,底下便是奔腾不息的黄河,咆哮着仿佛要将世间一切都吞噬殆尽。

    在阳光的照耀下,河水熠熠生辉,晶亮潋滟,沈峤一人乍看单薄,难与天地争锋,但当他抽剑出鞘的那一瞬间,气势竟然不逊分毫,山河同悲剑同样因反射出夺目光芒,剑锋一起,剑气四溢,带动河水愈发澎湃汹涌,他整个人则置身在剑气之中,如同将欲御剑而去的仙人,飘逸潇洒之极。

    十五看得完全呆住了。

    他跟着观主时,观主虽然也教他们武功,但观主武功本身就一般,很难向他们描绘什么叫高深的武学境界,十五听观主描述过,真正的武道高人,能以自身涤荡周围,影响天地一草一木,使其受到自身心绪而牵动。

    初一和十五两人当时都听得浑然忘我,向往不已,心道自己若是有生之年能见识到这样的高人就好了。

    而现在,曾经梦寐以求的景象就在自己眼前出现。

    看沈峤的一招一式,连十五这样在武道上刚刚入门,甚至还谈不上初窥门径的人,甚至也能感受到其中牵引万物的力量,那是他贫瘠的语言所无法描绘的画面,也是十五毕生难忘的景象。

    师父,初一,你们看见了吗?

    十五热泪盈眶,甚至有种跪下来痛哭的冲动。

    不仅是旁观的十五,连置身其中的沈峤,也正处于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境界。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剑气冥冥之中与河水彼此牵动,互为气机,剑意顺着四肢百骸游走,又从手中山河同悲剑喷薄而出,心随意动,剑随心动,有形剑意化为白虹,从水汽之中贯穿而过,剑意所至之处,河水轰的一声猛然炸开,壮观奇丽,水珠四溅,闪耀七色光芒。

    沈峤剑尖一颤,人从石头上面陡然跃下,毫无预警,看得入神的十五大叫一声,并作几步跑到河边,却见沈峤落在汹涌的河水之中,兔起鹘落,手中剑势未停,绵绵不绝,凌波微步,恣意自如,宛若闲庭信步,以剑拈花。

    从来不为任何人停留,急于吞噬万物的黄河在他脚下奔流,却在他周身三尺之内,温柔得像月华抚弄春风,任其自在,任其去留。

    天不为春,着手成春。

    流水无情,剑则至情。

    以至情之剑驰骋无情之水,纵风雨千重亦独往。

    剑光所至,万取一收,风流尽得。

    一套剑法既毕,沈峤从河中石头跃至岸上,眯起眼往回看,他的眼睛仍旧不是很好,也许是因为之前余毒在体内滞留太久太深的缘故,即便根基重塑,也没法恢复到往日清晰无比的程度。

    但这已经不要紧了,因为方才他使出那一套剑法时,用的是自己对周围事物的感知,以剑意维系与周围的联系,所以落脚处分毫不差,并不因视力而减损,这也算是有舍有得,因祸得福了。

    十五在旁边怯生生道:“沈师,我以后真的能练成您这样的境界吗?”

    沈峤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大道三千,人人不同,你只要用心研习,将来必然也能水到渠成。”

    十五也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这是他自离开白龙观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沈峤蹲下、身与他平视:“你师父的死,我知道你没有忘,我也没有忘,我们一起记在心里,但你师父在天有灵,肯定希望你能开心快活,答应我,过了黄河,我们就把伤心事都抛掉,高高兴兴地往前走,好不好?”

    听他提起师父,十五的眼眶又有点湿了,但他很快点点头:“好的,我会好好活着,努力练功,当一个好人,不会让师父失望,也不会让您失望的。”

    沈峤什么也没说,只将他紧紧抱住好一会儿,才把人松开,然后牵着他的手,一大一小的身影沿着河边,慢慢地向前走。

    而黄河,依旧滚滚向前,亘古不变。

    他们两人走得不快,这一路整整走了好几个月,直到八月初,才抵达泰山脚下。

    泰山共有大小山峰一百多座,碧霞宗不在历代帝王封禅的岱顶,而在东北麓一座名不见经传的烛南峰上。

    烛南峰不算高,位置却得天独厚,山上奇石环绕,清流淙淙,因地势较险而少游人樵夫,

    二人在山下稍稍整装歇息,便开始往上爬。

    十五颇有点“近乡情怯”,心头忐忑不安,在沈峤带着他往上走的时候,便忍不住问:“沈师,您知道碧霞宗是一个什么样的门派吗?”

    沈峤笑道:“碧霞宗始建于汉代,如今的宗主叫赵持盈,同样是身列天下十大的高手,竺兄既说赵宗主是他的师侄,那么论辈分,你应该是与赵宗主同辈。”

    十五抓着他的衣角,却绝不是害怕自己跌下去,这几个月他跟随沈峤习武练剑,进步飞快,玄都山的轻功“天阔虹影”在他使来,已得三四分精髓。

    “等把我送到碧霞宗,您就要走了吗?”

    “你不希望我走吗?”沈峤故意逗他。

    十五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唇笑,没说话。

    观主和初一去世之后,这一路沈峤照顾细心,如师如父,十五早将他当做唯一的亲人,依赖孺慕至深,如今看见碧霞宗近在眼前,师父的遗命很快就能实现,可伴随而来的却是很有可能的分离,他半点都高兴不起来了。

    沈峤:“放心罢,到了之后我也不马上走,先看看再说。”

    他没有告诉十五的是,碧霞宗虽然曾经也是大派,但近年来衰微得厉害,只因出了一个百年不遇的奇才赵持盈,这才稍稍提振名声,但一个门派要光大不可能单靠一个人,赵持盈再厉害,想要力挽狂澜也有些吃力,听说近年来赵持盈闭关,门派事务一直是其师兄岳昆池在打理,竺冷泉当年离开门派必然有缘故,而且这个缘故肯定不会太愉快,只不知他们见到十五会作何反应,若是不喜欢十五,他也不能将十五留在这里受委屈。

    十五不知沈峤心头所想俱是为自己考虑,心中惴惴不安,既担心碧霞宗上的人不好相处,又担心太快与沈峤分离。

    两人就这样快爬到半山腰,沈峤却发现了不对劲。

    一般门派若在山上,有些守卫森严点的,山下就会有弟子值守,稍微松一点的,到了半山腰,也必然能看见人。

    但现在,眼看他们已经快要到了,人影却没看见半个,这不能不说是很反常的一件事。

    十五显然也察觉到不妥,原本抓住沈峤的衣角却悄悄松开,他不希望有事的时候,自己成为拖累沈峤的累赘。

    “沈师,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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