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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汜伸手解开了领口的扣子,坐起身来,道:“换干净的布条就行。”
苏虞看他这架势只得下榻去寻了金疮药和布条来。
秦汜把衣裳脱下,露出精瘦紧实的胸膛来,正中缠了一匝一匝的白纱布,其上已有鲜红的血水隐隐渗了出来。
这天寒地冻的,苏虞瞧着就冷,赶紧把物件儿准备齐全,上前去给他换纱布。
她伸手去解开那缠在他身上一匝匝的布条,手指屡屡碰到他滚烫的前胸后背,这才发现她的手凉得吓人。
苏虞尽量动作轻柔,以免拉扯到他的伤口,到了最后一层,布条粘在伤口上苏虞的手顿了顿。
没等她动作,秦汜握住她的手猛地一扯――
布条撕下来了,鲜血也直往外冒。
苏虞简直不忍看那伤口,分明伤的是他,她却疼起来。
她抬眸瞪他一眼,赶忙往他伤口处倒金疮药。好不容易把血止住了些,又赶忙重新缠上干净的布条。
包扎完毕,她长吁一口气。
秦汜全程只垂着眼静静地看着她动作。
夜里冷得刺骨,闹了这么半晌,她额上反而渗出些汗来,一双手倒是仍旧跟冰块似的。
苏虞抬眸看他,见他光着身子坐在寒夜里,又赶紧伸手去帮他穿好衣裳。
末了,正准备收回手,忽然被他抓住了。秦汜把她的一双冻得僵硬的手包在自己温热的手掌里。
他问:“你怎么跑来军营了?不老老实实待在京城。”
苏虞垂着眼答:“军报言,你和父亲二人皆是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我委实放心不下。”
秦汜皱了下眉,问:“父亲也受伤昏迷了?”他不是替他挡了那一箭吗?
“不曾,我来了才知晓,是父亲的计策罢了,让突厥掉以轻心。”
这话说完,苏虞久不闻秦汜应声,遂抬眸看他,秦汜也垂着眼看她,手指轻轻摩挲她的手。
苏虞感受着手上的温度,目光一错不错地和他对视。
他眼里好像多了很多东西,她却不大看得懂。
待她一双手都暖和起来了,秦汜开口道:“睡。”
苏虞轻轻颔首。
二人并排躺下。苏虞侧着身子面向他睡着,秦汜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忙活半夜,苏虞终于放松下来,眼下他醒了,她心里也松快下来。
闭了眼正欲睡去,忽然猛地又睁开眼,顿了顿才在他耳边开口问:“王爷适才唤我什么?”
“我能唤你什么?不是‘夫人’吗?”秦汜眸光变幻了一瞬。
苏虞皱了皱眉。她分明记得,他之前刚醒的时候,似乎不是唤的“夫人”。
苏虞张口正欲再问些什么,秦汜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快睡。”
苏虞支吾一声,终还是闭了眼睡过去。赶了这么些日子的路,当真是累极了。
秦汜伸手把她拢进怀里,低头便能闻到她身上的芳香。
如此近,如此真实。
第87章 问心有愧()
恍惚间似乎只眯了一两个时辰;天便亮了。
苏虞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便见秦汜正一错不错地端详她。他眼底一片清明;想来是醒了有些功夫了。
苏虞眨眨眼;有些发怔。一整夜一个姿势睡得有些僵,她翻了个身,冷气一下子就灌进棉被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秦汜抬手帮她掖了掖被子。
苏虞却一骨碌被被子里钻出来;披上外衣下了榻。
秦汜伸手拉住她,问:“夫人去哪?”
她道:“去叫军医来。”他那伤口是她昨儿个夜里胡乱包扎的;自是要请郎中来瞧一瞧才妥当。他眼下醒了,还得去给父亲他们报个信儿,断没有再赖在被窝里的道理。
苏虞话落,坐在榻边伸手去穿鞋,却发觉手腕子被秦汜攥在手里;动弹不得。她疑惑地回头看他。
秦汜眸色深深地看着她;一点点松开了她的手。
竟半刻也舍不得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
大抵人都是这样,越轻易得到的东西越不珍惜,越是来之不易的;越懂得其弥足珍贵。而她是他的失而复得;失去的时候有多苦;重新得到的时候就有多欢喜。回首往日和她互相试探、防备而蹉跎掉的日子,越发觉得这日子太短太短。
苏虞某一瞬似乎看懂了他眼里裹着雾的情绪;竟是压抑着的缱绻。她忽然觉得这目光有些熟悉;似乎有人曾这般长久地凝望过她的背影;而她一回眸,却只留得空空如也。
苏虞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忽然俯身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不等秦汜反应过来,又赶紧退回来,俯身去穿鞋,末了,站起身回头看他一眼,便提步出了营帐。
苏虞领着苏遒和军医二人一同回了营帐。
“晋王爷昏迷了那么些日子,某医术不精,除了那箭伤,竟寻不出半点病症来倒是王妃一来,晋王爷便醒了。”老军医一面走,一面道。
苏遒闻言哼笑一声,道:“算他小子命大,那箭离心口只三寸,再偏上一些,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苏虞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老军医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转头对苏遒道:“这还不是晋王爷的一番孝心嘛,若不是他替您挡了那一箭,您这身子骨可不定能受得住。”他顿了顿,又笑道,“国公爷寻了个好女婿啊。”
苏遒眯了眯眼,不置可否的样子。
闻言,苏虞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问:“王爷是替父亲挡箭才受伤的?”
苏遒轻咳一声,应了声“是”。
他顿了顿又道:“此事委实是我疏忽大意了,倒害得他受了伤昏迷不醒,还得被我当做幌子去迷惑鞑子眼下醒了便好,夭夭好好照顾他。”前些日子秦汜一直昏迷不醒,苏遒都不知以何颜面面对女儿了。
苏虞颔首,心情有些复杂。
一行人掀帘进了帐,秦汜正斜倚着床头,手里翻着本兵书。见有人来了,便搁下书,坐直了。
苏遒进来,瞧他气色不错,问了他几句诸如“感觉如何?”“可有不适?”的话,秦汜一一答了。
老军医则打开药箱,拿出一溜瓶瓶罐罐,秦汜见了便配合着解了上袍。老军医看了一眼,挑了挑眉,问:“这是王爷自个儿缠的还是王妃缠的?”
秦汜嘴角勾了勾,答:“自然是我家夫人。”
苏遒转头看了眼苏虞。
苏虞扶额。她问那正拆着纱布的老军医:“是我的手法不对吗?”
老军医答:“甚好甚好。就是您大抵舍不得使劲儿弄疼了王爷,包得太松了,止不住血。”
苏虞嘴角抽了抽。
秦汜轻笑一声,压着声对老军医说:“您别逗她了,她脸皮薄经不住。”
苏虞瞪眼,别以为她没听见。
苏遒在帐中待了片刻,自觉多余,便打了声招呼出去了。
老军医给他换好药后,又开了药方子。苏虞吩咐蝉衣跟着他离开,拿着药方子去拿药材煎药。
一众人皆出了帐,帐内便又只剩下苏虞和秦汜二人。秦汜包扎完毕,穿戴整齐后,便又拿起了适才搁在一边的兵书看了起来。
苏虞坐在塌边看着他,心头有些郁闷。分明早上还舍不得她离开,眼下一本书就把魂儿勾走了,半眼都不看她。他又不上战场打仗,看劳什子的兵书?
转念想想他为父亲为她才北上和谈,又在战场上替父亲挡了一箭终归是不想让她伤心罢了,于是又心软下来。
苏虞脱下鞋履上了榻,勾头去瞧他看的是何兵书。就这么吸引人吗?那她也得好好拜读拜读。
她刚探出一颗脑袋,便被人勾着腰背,猛地扯进怀里。
苏虞抬头瞪他一眼,却发现他仍定定地看着那书,目光不曾挪开半分。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地低头去看那书,只一眼便愣住了。
兵书是兵书不假,可他看的分明是那书页里夹的信纸。
熟悉的纸,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词句这分明是她先前寄给他的家书。
苏虞这才发觉他一直看着这书,却从来不曾翻过页。
秦汜把她搂在怀里,脑袋搁在她的肩头上,侧头在她耳畔轻声道:“我想你念给我听。”他说话间,气息全喷洒在她耳畔,那小小的耳垂立时便红了起来,娇娇嫩嫩的,看着让人想咬一口。
苏虞想起她在信里写下的不知羞的话,半张脸都烧了起来。
偏偏秦汜还握起她的手放在书上,让她的手指划过那一列字——
“我想你了。”
苏虞和那几个她亲手写的字大眼瞪小眼了良久,咬了咬唇,转头飞快地在他耳边道了句:“我想你了。”
秦汜眯了眯眼,嘴角上扬,嘴上却道:“声音太小了,没听见,再说一遍。”
苏虞瞪他一眼,再不买账了。
秦汜笑了声,侧头轻咬了一口他垂涎已久的小耳珠,又抬起头坐直了,搂着她的腰。
苏虞吃痛,转过身来横眉道:“你这是什么怪癖?专咬我的耳朵。”
秦汜却直勾勾地看着她,半晌后答非所问:“我想亲你。”
苏虞:“”
不等她作出反应,他便低头吻住她,倒是比昨儿个夜里要温柔许多。
苏虞被亲得意乱情迷,勾住他的脖子吻回去。恍惚间想起她那信上写着要坦白,却不见他提起。
几日后,大军便出营北上,领军的是年纪尚轻的副将,苏遒则带着一小队精兵绕远路打算从敌军后方突袭。
大军出征的那一日,秦汜和苏虞上了了望台。
自高处往下望去,只见乌压压的一片人影,尘土飞扬。
那整齐有序的一个个方阵行进间气势迫人:打头的是举着盾牌的步兵;其后则是战车车兵——每辆战车前都由两匹骏马拉着,车上三兵,一人御马,一人射箭,一人举矛;再往后便是一队队训练有素的骑兵。
将士个个皆英勇,昂首挺胸,飒爽英姿。
苏虞心中澎湃。
可眼见着大军越去越远,心中浪潮退去,只余下滩上浅浅的皱纹。
一将功成万骨枯。昂首此去,又有多少人能昂首归来?
她不知怎地又想起前世被她害死的赵王来,她不过是在安逸的京中随口下了命令,赵王被陷害致死,可他一人死去的背后,又埋葬了多少连名字也留不住的枯骨?
她是有多混账,才会去做残害忠良的事来?她和疑神疑鬼、残害心腹的嘉元帝,哪里有半点不同?
被仇恨蒙了眼,最终竟成为仇人的样子。
午夜梦回时,那些孤魂野鬼可曾造访她的梦境?
苏虞整个身子都微微发起颤来。
秦汜手搭在她腰际,立时便察觉到了。他皱着眉问:“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了?”
苏虞忽然转身抱住他,埋首在他怀里,呜咽道:“我我对不起他们”
秦汜眉头紧了紧,伸手环住她,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脊背,轻声问:“对不起谁?”
苏虞怔了怔。她对不起谁?
她哽咽着道:“对不起赵王”还有那忠心报国、奋勇杀敌却屈死的将士们,对不起天下黎民苍生。她不是一个好的上位者,对不起先辈们苦苦打下来的太平江山。
秦汜眯了眯眼。对不起赵王?
第88章 娇里娇气()
远处军阵的马蹄声犹在耳畔;号角声阵阵,可秦汜的那句话轻轻巧巧地就盖住了这天底下所有的喧嚣;沉沉地叩在苏虞的心上。
赵王未死?
苏虞怔怔地自他怀里抬起头;眼中仍带雾气。她问:“你说什么?”
赵王眼下不是在京中活得好好的吗?她适才一时失言,压根儿就没想过秦汜能听懂。他这话何意?
苏虞某一瞬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心尖狠狠颤了颤。
秦汜心里叹了口气,抬手擦了擦她脸颊上的泪痕。
怪道她知晓那些尘封多年的宫闱秘辛;怪道她早早地给“赵”画了叉,怪道她百般不愿苏遒出征;怪道她在见了三弟的那日夜里惊梦而起,怪道她对郑月笙敌意满满她是何时记起的?是在何时起把这一切全都埋在心里,自己一个人担?
他忽然恨自己记起来记得太晚,在她多少个困于前世的噩梦里惊醒的时候,他只能身处局外;无可奈何地听着她抽泣;却无法理解她心里的郁闷与苦楚。
他吃斋念佛数十年,求的本是她能喝了那孟婆汤,干干净净地转世为人;不受前世牵扯;却不想老天竟让他二人带着记忆重头来过。
她想来是极愧疚的;因她性本善。她原本是多么善良美好的人呀,不吝于在天寒地冻里给萍水相逢的人最弥足珍贵的温暖;却被他亲手毁掉;家破人亡;背负着仇恨活得面目全非。
他早料到她手起刀落后定会恨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