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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料到她手起刀落后定会恨自己持刀的手,是以尽所能将那些肮脏的血污一一洗净,或是暗地里接过她手里的刀,替她斩草除根——总归他早已身处泥潭,便也不在乎再添几桩了。可这一切她都不知,以为万恶皆是她所起,所有罪孽皆要她赎。
千般丑恶,万般罪孽,究其根本是一心觊觎那金銮座的他所起。错的人不是她,命运弄人让她丢了本心,况且浪子尚能回头,迷途知返又有何不可?再说眼下明明什么都不曾发生,她只是在记忆里犯过错罢了,却一直走不出来。
过往的罪孽要赎也该是他来赎。
秦汜看着她,伸手理了理她鬓边微乱的碎发,一字一句道:“三弟没有死,死的是我安排的替身。”
苏虞呼吸急促起来。她派心腹前去刺伤的赵王竟是替身?难怪她之前奇怪为何秦汜和赵王的私交甚好,却在赵王被她诬陷致死的时候一言不发。
原来赵王压根儿就没死。
她又问:“那赵王后来哪去了?”
秦汜答:“他想留在边关守城,我便让他待在那儿了。你还记得后来边关赫赫有名的将军刘青山吗?就是那个你屡次召他入京屡屡推脱的那个。也算是三弟心中所愿的归属了,你不必有何愧疚。”
苏虞垂着眸,心里唏嘘。又忽然想到她手下心腹报回的信分明是赵王身死,偷梁换柱有这般容易吗?
她想起她此行北上途中遇贼,是晋王府中护卫杨泰替她追回了父亲送她的字画。而她前世一手提拔的禁军指挥使杨泰,却是秦汜手下的人,这般想来赵王一案轻易掉了包便也不足为奇了,她那些所谓的心腹恐怕都是他秦汜安插的人?
苏虞不知为何心里凉了一片,眼前模糊了起来,眼泪无声地涌出。
秦汜察觉她目光不对劲,却又不知是哪不对劲,眉头轻蹙。
苏虞有些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苏太后啊苏太后,你以为你有多厉害?不过是他秦汜眼里的一个跳梁小丑罢了。那么多年的忍辱负重似乎都成了一个笑话。
秦汜看着她泪水涟涟,有些不知所措。
苏虞眨了眨眼,泪水自眼眶滑落,眼前重又明晰起来。她问:“你那日醒来时是唤我‘母后’的?”
秦汜怔了下,未料到她其实听清了却一直不提。
“杨泰是你的人?”她又问。
秦汜颔首。
苏虞哽咽了一声,问:“何时想起来的?”
他答:“醒来时便全都想起来了。”
“全部?”
秦汜“嗯”了一声。
苏虞垂下眸子。所以他看了她信上写的有话要对他说,他却不问,是因他自己已经全都记起来了,用不着她说了。
苏虞忽然又抬起头,眼神一瞬间凌厉了些许,她问:“王爷是为了什么?”为何要在她身边安插人手,为何要装疯装弱惹她轻视,为何要偷偷摸摸进宫和她有染?
秦汜有些发怔。他为了什么?
他前半生为了那殿上金銮座而活,猛然间发觉那皇位也就不过尔尔,离之越近便离罪恶越近,登高极顶后是更深厚的寒凉,高处不胜寒。于是他便失了目标,重回游手好闲、醉心书画的日子。
他从不是很高尚的人,也没多大志向,没有苏遒一戟平天下、救黎民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将军义气,也没有苏庭一笔定乾坤、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文人意气。
他秦汜不过只是一个无用的纨绔罢了,没四处祸害就已经是万幸了。
越是游手好闲,越是容易惦记起过往。从宫宴上不经意的一个回眸起,他就已经万劫不复了。
他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偿清对她的愧疚,却不经意间丢了心。
他不答反问:“你知道太子为何会谋反吗?”
苏虞皱了皱眉,道:“先是科举舞弊一案惹怒嘉元帝,后又私收贿赂朝中废太子的呼声日高”
秦汜眸光暗了暗,问:“若我说,张寅舞弊是我授意,行贿的兵部侍郎是我安排的呢?”
苏虞瞠目,心头狠狠一震。
秦汜接着道:“太子谋反皆是我在背后捣鬼,只是没想到你二叔竟偷拿了你父亲的虎符。但不论如何,宁国公冤死,苏庭自刎,苏家被抄都和我秦汜脱不了干系,你要恨我便恨。”
苏虞手一抖,猛地松开了攥着他腰间衣裳的手。她抬眼看着他,眉眼依旧熟悉,却觉得眼前之人陌生极了。
可扪心自问,错的人究竟是谁?是被权利和仇恨蒙蔽了的人心。
秦汜又道:“所以你要复仇,我给你递刀,亦或是做你手中的刀,天经地义。”
苏虞扯了扯嘴角,道:“做刀做到我榻上来了?”
秦汜一噎。半晌,他俯身凑到她耳边道:“我也没那么正直,犯了罪要赎清了才罢休。我给你递刀是出于愧疚,至于做你手里的刀——是想偷走你的心。”
苏虞眼皮子跳了跳。她哑着声道:“王爷当真是风流多情啊。不知你此番醒来发现所娶之人非前世心头好,是否后悔?”
秦汜微微蹙了眉,问:“谁说非心头好了?”
苏虞语带嘲讽:“当年郑月笙死后,王爷情根深种的名声可是市井尽知。你还在手上戴了串佛珠,世人皆言你思念亡妻过度,遁入空门了呢。”
秦汜窒了窒,道:“市井传言你也信?”
苏虞敛着眸道:“空穴来风必有因。且你二人恩爱异常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秦汜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她两侧的肩头,郑重其事道:“听好了,天地作证,前世今生我秦汜心里的人只有你苏三娘一个。”
苏虞怔怔地看着他。
秦汜语气又松了下来:“你不知我醒来的时候有多欢喜,皇祖母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了。”
“那郑月笙呢?”她问。
“不过是幌子罢了。”秦汜顿了顿,又道,“倘若我不装作那般,太后会把我踢下榻的。”
苏虞无言以对。
秦汜把下颌搁在她的发顶,苏虞费力地撑着脑袋却没有挣开他。
秦汜看着远方腾起的漫漫黄沙,经久不息,在空中打着旋儿,一如他年少时登高望见的西北。当年他和她从这里开始,也是在这么一个寒冷刺骨的冬日,如今便把过往从这里结束掉。
往者已逝,他们还有崭新的明日。过往是对是错,也都不重要了。
秦汜在她头顶轻声道:“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半晌不闻头底下人应,秦汜抬起头,又低头去看她。
苏虞泪眼朦胧。她颤着声应:“好。”
秦汜微微笑起来。
苏虞也勾唇笑了笑,眼泪却仍是止不住。
秦汜长叹一声:“太后当真变得娇气了许多啊。”
苏虞闻言,咬了咬唇,闷闷道:“我原本就爱哭,从小哭到大的,眼泪一掉,父亲祖母就心软了,什么都由着我。进宫之后哭便无用了,多的是落井下石的,哪还有给我擦眼泪的人。”
她那所谓的坚强也不过都是硬撑起来的壳子,里子还是个娇里娇气的小姑娘,只是经受得太多,再没了放肆大哭的气力。
秦汜伸手替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道:“那往后便由我来给你擦眼泪,什么都由着你。”
苏虞伸手环住他的腰,紧紧地抱住他,闷在他怀里道:“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晃几日过去,前方战事正激。
苏虞是想着等这场仗打胜了,再同父亲一起归京,奈何父亲一早便交代下来等秦汜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便派人护送他夫妻二人先行回京。
苏虞只得应下。
这日夜,她收拾好东西,准备明日一早便动身回京。
夜里睡着,忽然被一阵吵吵杂杂惊醒,她迷迷瞪瞪睁开眼,发现秦汜正坐在榻沿手脚迅速地穿戴衣物。
第89章 陌路一条()
秦汜穿腰迅速地穿好鞋履;穿戴整齐后起身,回头一看,便见苏虞已经醒了。
苏虞睁着惺忪的睡眼,从被子里钻出来。她皱着眉问:“发生什么了?”
秦汜从腰间抽了把匕首塞进她的手里,道:“你留在这帐中,我去看看。老老实实待着;等我回来。”他面上仍是镇定的,开口说话却泄露出一丝难掩的慌张。
眼下这局势;主力军全部出动;只剩下一队兵和伤兵留守营中他如何能不慌?
秦汜言罢;转身急匆匆离去。
苏虞手伸至半空中,生生顿住,心头凉了一片。
她放眼去看那火光,熊熊燃烧着,把黑夜捅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瞧那方向竟似乎是粮仓。
苏虞眼眸一缩,心头顿时只剩下两个字:危矣。
她手脚僵硬地披上外裳;忽然有人掀帘进来,她心里一紧,袖子里的手握紧了秦汜适才塞给她的匕首。
那人一进来;立马单膝跪地;道:“属下杨泰;奉王爷令保护王妃。”
苏虞心里一松。她问:“外头情况如何?”
杨泰顿了顿才道:“情况不妙;鞑子夜袭我军空营;烧了我军粮仓王妃要做好撤离的准备。”
苏虞心口一窒。父亲为了兵分两路出其不意;几近全军出击,却疏忽了后营。
火光越来越亮,混杂着刀光剑影撕破了半张夜幕。
帐外刀鸣剑啸声愈来愈近,苏虞攥紧了手里的匕首,杨泰拔刀蓄势待发。
忽然一士卒被凌空仰倒着掷了进来,帐帘被撕破,染上一抹触目惊心的血痕。
苏虞袖中的手一颤。她看了眼那仰躺在她脚边不远处的尸体,腹中插着一把长弯刀,自腰腹间堙出一片血滩。
再一抬眼,又有三两人死在帐门外,而后一把弯刀刺了进来,杨泰立时上前与之过招。
十几招下去,仍是难解难分,苏虞在一旁看得眼皮子直跳,心也砰砰乱跳,落不到实地。
忽然又有人破门而入,苏虞瞧见那人手中所持是把长剑而非弯刀,心便定下大半。
那长剑猛地从后方刺入那突厥人的后背――他摇晃了一下,杨泰便立马逮住时机举刀刺入他心腹。
那突厥人一口血吐出,弯刀撑地,终是踉跄倒地,再不复生机。
苏虞长吁了一口气,再定睛一看那持长剑的人――
竟是一身血污的卫霄。
卫霄见那突厥人死去,立马上前去扯苏虞的胳膊,急道:“外面支撑不住了,快跟我走!”
苏虞猛地躲开他的手,一脸惊疑地看着他。
“快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卫霄疾呼。
苏虞指尖发颤。秦汜明明说要她待在这儿等他回来
“我不走。”她要等他回来。
又有突厥人进了帐,杨泰疲于应对,卫霄反手挥了一剑,转头来见苏虞仍无动于衷,他急了眼,上前攥住她的手腕子道:“留在这里等死吗?!”
苏虞被他扯得踉跄了一下。
卫霄深吸一口气,道:“是他要我来带你走的,他原本派来护送你离开的心腹死了。”
苏虞怔怔地抬眼,颤着声道:“那他呢?”他身上还带着伤!他压根儿就不是将士,不过只是来和谈的使臣,却三番五次上战场。
“放心,死不了,你留在这儿也只会是他的拖累,先撤回凉州去搬救兵!快走!”卫霄侧身又是一挥剑,与刺来的弯刀猛地撞在一起,僵持住。
苏虞耳中一声清鸣。
一剑一刀正难舍难分之时,忽然从侧面刺过去一把匕首,正中其腰腹,那鞑子腿一软,卫霄便占了上风,一个翻手长剑挑起,刺入那人胸口。
苏虞往后退了一步,却仍躲不过迎面而来的血色匹练。
那人倒了下去,苏虞颤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摸到了一脸的血。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苏虞一阵眩晕。
卫霄收回剑立马去拉她,苏虞站立不稳,踉跄着被他一路拉出了营帐,眼角余光里看见杨泰紧随其后。
卫霄一手拉着她,一手挥剑同杨泰一起杀出一条路来。血路尽头有人牵了数匹马来接应,卫霄见了立马把苏虞托着上了其中一匹,又翻身自己也骑了上去。
苏虞皱眉,抗拒极了,她低声吼:“我自己能骑!”
卫霄半点不搭理她,兀自把她扶稳坐好,又赶忙去牵那缰绳,御马飞奔而去。
苏虞被马颠得头昏脑胀,耳边风声呼啸,她回头望了眼火光中的营帐,厮杀声不绝于耳。
秦汜又在那其中何处呢?他要她等他,她却跟着旁的人先逃了。
苏虞回过头,马儿已疾驰进前方浓重的黑夜中背后的火光已越去越远。
疾驰中,卫霄御马,他牵缰绳的胳膊屡屡擦碰到她的,她的肩背也时不时触碰到他的前胸。
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