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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虞想着,撇了撇嘴。秦汜和她父亲就不是一类人。
正在这时,内侍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
苏虞心头一凛,跟着众人俯身下拜。
“平身。”嘉元帝的声音灌入耳中。
众人纷纷重又落座。苏虞落了座,抬头往上首看,不惑之年的嘉元帝面目沉肃地坐着,身边是娉娉袅袅的崔贵妃崔画屏。
苏虞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如今的皇后赵氏久病缠身,多年不曾踏出宫门,果然如她所料,陪同嘉元帝出宫的是崔画屏。
皇帝已至,马球赛开始了。
苏虞百无聊赖地看着球赛,目光跟随着马球移来移去,又觉得盯着看一个和她有仇的马球实在不值,索性只盯着阿兄看。
眼角余光里在阿兄身边不远处骑着马的卫霄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苏虞翻了个白眼,移开了视线。
目光回到马球,那马球忽被人干脆利落地一杆打进网,喝彩声响起,苏虞抬眼,视线里晋王秦汜一手提着缰绳,一手转着马球杆,浑身都是得意劲儿。
苏虞轻啧了声。前世怎么没看出来秦汜还这么会打马球?
忽闻一阵熟悉的环佩声,苏虞眉毛一挑,八成是去告状的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便听见崔意如对着嘉元帝崔画屏见了礼后,嗲着声道:“姑母,您可得给意如做主”
“哟,这是怎么了?谁欺负咱们意如了”温温柔柔的声音让人听着心头就发软。
苏虞敛着眸,耳畔里回荡的却是崔画屏在她耳边咬牙切齿——
“果然和你母亲一样的狼心狗肺。”
她记得那是她把崔画屏同嘉元帝一起软禁在蓬莱殿里的那一天,嘉元帝中了风瘫痪在床口不能言,她冷眼看着崔画屏被“请”进殿,全然没有今日的优雅与从容,路过她身边时狰狞着脸怒目切齿。
她那时冷笑了一声,“我母亲要是真的狼心狗肺,你崔家会有今天?”
崔画屏磨牙凿齿:“别忘了你身上也留着一半崔家的血!”
闻言,苏虞忽而勾起一抹笑,“侄女自是不敢忘了的,所以甘愿做姨母您的一条狗,就像崔家甘愿做圣人的一条狗一样。”她顿了顿,又道:“但又不太一样,侄女这条狗是会咬人的。”
她后来很庆幸当初把皇后软禁了起来。皇后耀武扬威、养尊处优了一辈子,被软禁在那蓬莱殿里几近疯癫,又不屑于受那嗟来之食,不吃不喝了那么些天,以致她轻轻松松就握住了她刺来的剑。
耳边又传来崔意如娇滴滴的声音,还添了几分委屈:“姑母,是苏表姐。”
苏虞眼皮子一掀。
崔画屏一顿,脸上笑意敛了几分。倒是一旁的嘉元帝听了这话,问了句:“苏表姐?可是宁国公的那个宝贝女儿?”
崔画屏笑意又僵了几分,“应该是的。”
“召她上来让朕瞧瞧。”嘉元帝一挥手,一旁的总管太监李忠国立时会意。
苏虞跟着李忠国上了高台,心里头琢磨着是何事让嘉元帝点名了要见她这么个闺阁女子,按理说崔意如应是没有那么大的脸面,且嘉元帝也不至于把姑娘家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摆到台面上。
行至,她俯身下拜。
“民女叩见陛下,叩见贵妃。”
“平身。”
苏虞起身抬头,古井无波般的眸子直视着上首的嘉元帝和崔画屏。
第12章 王庭五姓()
宁国公府上苏家三娘素来有才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坊间也有传言说她骄纵,性子跋扈,倒是从来不曾有人言她的相貌之美。
弯弯的柳眉,盈盈的杏眼,小巧的鼻梁,嫣红的朱唇。本是很清丽柔和的气质,却因那过分精致的眉眼和那始终不曾飘忽过半分的眸光,而添了几分凌厉而张扬的美,即便是站着不动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崔画屏咬了咬后槽牙。这双眼睛太像崔画扇了,连抬眼看人的那股子清高孤傲的劲儿都一模一样。
崔画屏只在好些年前见过尚是幼童的苏虞,那时候崔画扇还活着,崔画扇死后,场面大些的宫宴她这侄女就不怎么参加了,她自然就见不着了。她那姐姐自小就生得漂亮,生的女儿自然也是不遑多让。
嘉元帝则是暗道,怪不得苏遒一直把这个女儿藏着不给人看呢,他也算是阅尽千帆了,倒是好久不曾见着这般的美人儿。他笑道:“贵妃你看,这丫头长得和你还有几分像呢。”
崔画屏面上依旧端庄优雅,“宁国公夫人是臣妾的亲姊姊,容貌相似也不足为奇。”
嘉元帝又转头问苏虞:“身子好些了?”他说着又笑了,“你父亲当日闯进宫里找朕要太医的那副架势,吓得朕还以为突厥人打到京城了呢。”
苏虞先是被嘉元帝和蔼的长辈语气吓了一跳,待听清了他的话后心里又是一惊。父亲委实是太莽撞了些。可她虽如此作想,心头却止不住地发暖。
苏虞一抬眼,便见嘉元帝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她赶忙敛起变换的眸光,“多谢陛下关心,民女好多了。”她顿了顿又补了句:“还望陛下陛下莫怪家父殿前失仪。”
崔画屏笑着接口道:“宁国公也是爱女心切,陛下怎么会怪他?”说着,她转头问嘉元帝:“您说是吧,陛下?”
嘉元帝点点头,“这是自然。倒是你个小丫头有孝心,竟懂得替你父亲请罪,也不枉他如此疼你了。”
苏虞嘴角浅浅勾起一个弧度,“陛下谬赞了。”
这时,一直被撂在一边的崔意如插不上话,有些急了眼,她越过苏虞上前向嘉元帝求援:“皇姑父”
一旁的崔画屏眼见着嘉元帝皱了下眉,赶忙出声打断:“行了,姐妹之间哪有那么多的龃龉,和和气气的多好。”
苏虞睨了眼崔画屏,心里冷哼一声。亲姐妹之间的龃龉都少不了,还指望隔了一层的表姐妹?
柳环一事如苏虞所料的,在崔意如愤愤的目光中草草收场。
嘉元帝问过话后,苏虞就被放行离开了高台。回看台的路上,她忽然想起适才崔画屏第一眼看清她容貌时的目光。
惊异,厌恶,嘲讽,憎恨,很是复杂。
苏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目光大抵是透过这张脸,投放到了另一个已经逝去多年的人身上。她的母亲。
苏虞后来才知道,母亲当年和父亲私奔的时候是有婚约在身的。清河崔家和范阳卢氏是世交,母亲还未出生便被许了亲,对方是卢家十四郎。据说卢十四郎貌丑无才,甚至有传言说他少时贪玩伤了脑子,可抵不住人家命好,是卢家嫡支的唯一继承人。
母亲因私奔一事被崔家除了名,但这门亲事没有如母亲所想的不了了之,反而落在了亲妹妹崔画屏头上。
母亲知晓的时候也只能是无能为力。她不知道的事,亲妹妹崔画屏自小嫉妒她,因了这件事更是恨极了她。生得漂亮,又聪敏更甚男子,自小就得长辈喜爱,这些都是崔画屏嫉妒的。
不过崔画屏到底没有嫁成,卢十四郎在新婚前夜失足落水淹死了。可她也嫁不出去了,谁都不愿娶一个有克夫名声的媳妇儿。直至改朝换代,新皇登基,她被送进宫成了嘉元帝的妃子。
前世,苏虞去蓬莱殿看过崔画屏,给她带了点宫里新做的小菜。
意料之中地,崔画屏看也不看,将之打翻。意料之外地,崔画屏以一种炫耀的语气对她说起了陈年旧事。母亲和父亲的私情是被崔画屏撞破后偷偷告发的,父亲本想功成名就之后再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迎母亲进门,最后因此演变成了屡遭羞辱之后的叛逃。
“三娘?”
苏虞回神,适才她从嘉元帝所在的高台回到自己的座位,刚一落座,英国公夫人便在她身边的位子坐下了。
卫夫人笑着问:“昨儿个我让你二姊姊帮忙捎给你的玉露酥好吃吗?”
苏虞浅笑,“自是可口的。”
卫夫人笑得和蔼,“喜欢就好,改日我再做些带给你。”
苏虞委实不太想同卫霄的母亲纠缠,这位也不是个好货色,她道:“不必麻烦伯母了,府上厨子虽愚钝,但这些日子以来做的糕点也能入口了。”
她说完便偏过头,眼角余光里瞥见卫夫人的脸色不大好看。苏虞丝毫不为所动,撕破脸便撕破脸吧,正好也绝了卫霄的心思。
苏虞漫不经心地把视线移向马球场。
赛事已近尾声,皇家队领先臣子队七个球,已再难赶超。她撇了撇嘴,这结果还真是意料之中。第一场比赛结束了,按照以往的惯例还有两场。
苏虞有些倦了,场内的喧嚣之音吵得她愈发头昏脑涨。
身旁卫夫人转头与郑夫人攀谈起来,郑夫人显得兴致缺缺。
苏虞在心里冷笑一声。可不止是崔意如一人,世家们素来看不起他们这种朝中新贵,嘉元帝就是泥腿子出身,只不过镀了一层皇帝的金,而他们这些跟着他打天下的更是洗不掉腿上的泥。
荥阳郑家、清河崔家、陇西李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此五姓皆为百年世家大族,在中原大地上屹立了上百年,根基深厚,朝廷更迭也依旧泰然自若。这些世家大族历来看不起他姓,五姓之间互相通婚,五姓女鲜少外嫁。
大梁初立,郑崔李三姓出山权掌大梁中枢三省,把持大梁的文官,武官则由当初跟随嘉元帝打仗的将领把持。
嘉元帝揭竿起义时麾下五大将,徐赵苏卫宋,大将军徐凛战死边关,将军宋戟在新朝初立之时退隐而去,将军赵毅是当今皇后赵苓之兄,受封魏国公,父亲苏遒受封宁国公,卫霄的父亲卫戍受封英国公。
世家瞧不起新贵由来已久,郑夫人自然无甚兴致与卫夫人攀谈,但表面上依旧和和气气。
卫夫人长袖善舞,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也算是吃得开,至于她宁国公府的苏二夫人吴氏才是真正的不受待见,可惜母亲去世,父亲一直未娶,苏家能出面的女眷也只有吴氏了。
苏虞视线重回马球场,恰巧苏庭奋力一挥杆,马球飞腾而起,太子秦洋挥杆去拦,落了空,马球进门,臣子队得一分。
苏虞正欲拍手叫好,转眼便见那头和晋王秦汜和赵王秦泽合力又进了一个球。
苏虞翻了个白眼,收回视线。
哪个不长眼睛的传言晋王资质平庸,太子秦洋才是真的平庸,文不能文,武不能武。
太子平庸也就罢了,背后的靠山也不牢固,他宫里的亲娘赵皇后赵苓抱病多年,魏国公赵毅领着个虚衔,赵家早已是江河日下,偏偏太子仍不自知,整日里作天作地。
这般看来,秦汜藏拙还真是明智之举,他是早逝的徐妃所出,徐妃是死去的大将军徐凛的女儿,秦汜身无靠山,嘉元帝也不曾多在意这个儿子。
前世嘉元帝的几个儿子都没好下场,除了她亲手推上皇位的秦淮和“窝窝囊囊”的秦汜。
想起适才秦汜拦球救场一举,苏虞微侧过头,眯着眼去觑正坐在她前面的郑月笙,只看得到半张姣好的侧脸。
她怎么忘了,这位将来的晋王妃正坐在她前头呢。
秦汜适才拦下马球,是以看台上的女眷无人受伤,他救下的人里包括她苏虞,也包括郑月笙。还有适才目光交汇的那一笑,指不定是她自作多情弄错了人。
不对,他们俩如今应该还不相识。她记得郑月笙不是京城里长大的,似乎是今年年初才从荥阳进京,后来在太后寿宴上很讨太后欢心,得其赐婚,嫁给了秦汜,做了晋王妃。
苏虞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发髻高盘,衣着得体,一举一动之间皆流露出世家大族的气度。
可如她一般的世家女子也不少,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独到之处令人着迷的呢?
以致于秦汜在她死后念念不忘,上了苏太后的榻,迷迷糊糊念叨的仍是她的名字。
第13章 荒腔走板()
宫阙深深,夜凉如水。
一弯新月掉进一只盛满佳酿的鎏金铜酒樽。
倏地,纤纤素手端起酒樽,晃碎了明月,饮尽了美酒。
“满上。”
侍女毕恭毕敬,上前斟满了酒。
又是一饮而尽。饮酒之人忽然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手里还未搁下的酒樽也跟着乱抖。慌乱地抖。
蓦地,酒樽被重重一搁,匍匐在一旁的侍女也跟着一哆嗦。
“满上!”
侍女战战兢兢,“太后,您不能再喝了,太医”
一个凉凉的眼风扫过去,侍女顿时哑了嗓子,颤着手斟了酒。
苏虞端起酒樽,闷了一大口酒。
她晃着酒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