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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儿的人一定说:没吃呢,家里也下面条了,过水儿的炸酱面您来一碗啊?
这就是客气,回应的人不能真的来一句:成啊,我今晚去您家吃去。
王贵生说:“我不在你这儿吃饭,我要吃我也不能坐等着吃,你先忙你的,我给你们家瞿嘉做个糊塌子。”
瞿嘉在屋里,耳机戴上又扒拉下来,已经听不进音乐,扭着脖子看:你还真做?
瞿连娣也一愣:“那,你做啊?”
“糊塌子才是吃嫩西葫芦的精华,你打卤你不是浪费么?你弄两根黄瓜或者茄子打卤不就完了?”王贵生说,“你看你儿子都比你会吃,你就不会吃,你坐等着吃吧!”
“成,我不会吃,就您两位高级人儿会吃,我看着您做!”瞿连娣一掀门帘,还有抢着做饭的,真忒么新鲜了。
瞿嘉今天这脖子扭得,落枕那地方酸死他了。
几年来头一回,他家这间小破屋里嫌太热闹,竟让瞿嘉听出那俩老家伙有说相声的感觉,还一个捧哏,一个逗哏。
好像,也没嫌弃他,还非要给他做饭。
他们家这一把破锅铲子,俩人抢,不知怎么说着说着,锅铲子就跑到王路军他爸手里了。
小厨房烟火气很盛,平底煎锅底下冒着火苗,『露』天的顶儿再狂冒白气。夏天,这就像个大号的蒸笼。
王贵生跟瞿嘉一样穿个跨栏背心,肩头晒得更黑,也叼一根烟,站在灶前横三竖四地颠着锅,轻轻翻腾一张西葫芦煎饼子。
瞿连娣瞅了两眼就不看了,去院子里收被子去了,可能那时也为了避嫌。瞿嘉遛达出来,默不吭声站在门框边,瞅着那位爷做饭。
王贵生叼烟回头笑了一下,解释:“平时家里都我做,老子要是不做路军儿就得饿着,屁都不会,就他妈张嘴会点菜、会吃!只进不出能霍霍的,哪能让他饿着?也囫囵凑合给养这么大了。”
这人还指点给他:“你看哈,你妈妈以前做糊塌子,她啊,就放面粉放太多了,放菜少。
“你妈为什么放菜少呢?她省啊。西葫芦不是细菜么,贵么,但是菜多了这糊塌子才好吃,才爽口。
“一个西葫芦,配一个鸡蛋,水一定挤干了,再调一点点儿面就够,五香粉胡椒粉别忘了,然后往这饼铛上一摊!……中火啊,火千万别大了,不然真成‘糊’的塌子了哈。”
瞿嘉突然问:“您吃过我妈做饭啊?”
王贵生说:“吃过,以前,毕竟都一个厂的,熟。”
瞿嘉算是看出“熟”来了,真熟啊。
王贵生的口气正经起来:“你妈妈做饭其实做很好的。她以前年轻心气儿高,就常做。那时候大家都穷,不出去吃饭馆,谁家结婚、办满月、老人做寿,我们这一代人,都是自己在家办酒席,谁在外边儿吃?吃一顿一个月工资没了,吃不起啊。
“做东的人掏出七八块钱、十几块钱,买肉买菜,请几位会做饭的女同志,上家里做几大桌菜,八凉菜八热菜八干果,这就是一个席啦!你妈妈原来在厂里,特别热心,利索能干,就总上人家家里帮忙做酒席。”
“是么?”瞿嘉都不太了解这些。
“现在她也岁数大了,没那么爱张罗,懒了,怪累的谁还去做?”王贵生说,“以前老子跟路军儿他妈结婚办酒席的时候,就是她帮忙做的。”
“哦……”瞿嘉挠头。
“我还记着呢,做了个红烧鱼,樟茶鸭,还有绿豆糕和南瓜红豆馅点心。你小子真有口福,快知足吧。”王贵生对瞿嘉一笑。
“趁热吃。”王贵生直接端了一盘五个糊塌子,瞿嘉就站在自家门帘子外面,端着盘子埋头吃了,一口就塞进去一整个儿的。王贵生还嚷他,没调蒜汁儿呢你这傻小子,香醋、蒜汁、腐『乳』和麻油!
那天瞿嘉吃了十多个糊塌子,吃撑了都。
王贵生还在他家炒了俩家常菜,一盘京酱肉丝,一盘锅塌豆腐。手艺不错,真挺好吃的。
瞿嘉越吃越觉着可笑,嚼着京酱肉丝自个儿先乐了。
“你乐什么啊?”瞿连娣脸上突然不自在,好像被她儿子嘲笑了。
“没有,”瞿嘉笑得有点儿坏,“我觉着路军儿可能还饿着呢,晚上大棚吃五块五的饸饹面去了吧?”
“什么饸饹面?”瞿连娣瞅他。
瞿嘉把脑门在饭桌上磕了一下,呵呵呵,就让王路军儿那小傻/『逼』到外边喝面汤去吧,这倒霉孩子。
这个梗瞿连娣就没懂。王贵生就也没接茬,干掉手里的半杯啤酒。
……
……
周遥也每个周末过来瞿嘉家里。
周遥现在,每个礼拜就堂而皇之地来瞿嘉这儿到此一游,顺便吃他瞿阿姨做的一顿晚饭。
他现在大了,也特会来事儿,手里有零花钱买东西方便,不会空手来。每次他想吃什么他自己买,再指挥瞿阿姨给他做。周遥脸皮就厚到这程度,瞿连娣对他也好到这程度。
这日子,就好像每逢周末,儿子的“对象”就拎着鸡鸭鱼的上门了,过得跟一家人似的。
“又是大超市买的吧?”瞿连娣一看就皱眉,“这袖珍小黄瓜,一根儿的钱抵我在早市买三根,还有这莴笋,这鱼。你哪买的?”
“我们家门口北辰超市么。”周遥说。
“贵死了,不会买!”瞿连娣替别人家心疼钱,“你净瞎买!”
“给嘉嘉买的么。”周遥腆着脸说,“嘉爱吃。”
“瞿嘉都跟你吃得嘴刁了,”瞿连娣说,“都什么『毛』病。”
“呵呵。”周遥就笑,我就对您和嘉嘉好,就这『毛』病。
俩人在屋里床上弹吉他,随意地唱歌。周遥看瞿嘉唱歌的侧面,嘴巴凑上去亲脖子。
“你亲我膏『药』上了,不熏你啊?”瞿嘉瞟他。
“让我咬一个……”周遥说着把牙齿印咬在瞿嘉后脖颈子,那块麝香壮骨大膏『药』上了。
“你是有癖好么?”瞿嘉皱个眉头。
“我就对你有癖好。”周遥说,“这个牙印掉不下去了,印在你膏『药』上了。”
“我妈看见怎么说?”瞿嘉瞪他,“我还能说是唐铮给我咬的吗?!”
哈哈哈,周遥抖着肩膀笑,还好死不死地拿圆珠笔在那块膏『药』上,描出他的清晰牙印轮廓,疯了。对瞿嘉,他就是要雁过拔『毛』、齿过留痕,怎么闹都闹不够,喜欢看瞿嘉对他一步一步让底线后退、还口是心非欲拒还迎的那害羞样儿。
瞿连娣在厨房饭还没做一半,王路军他爸竟然又来了。
周遥这个好事儿的事儿『逼』,拿眼『色』一瞟,伸着脖子使劲听。
那俩老家伙都没敢进屋,就在院子里神秘地接头。王贵生也是左手一只鸡,右手一条鱼,比周遥带的还全乎呢。
而且,人家可不是送原材料让瞿连娣给做饭的,没那么脸皮厚。王贵生就说:“瞿师傅,给你送只挂炉烤鸡,再给你送条鱼!”
瞿连娣搓搓手:“哎,您帮我修炉子,您还送东西?这么客气。”
“我跟你客气什么?”王贵生说,“给你们家瞿嘉吃呗,小子能吃、会吃。”
“自个儿烤的?”瞿连娣说,“真会做。”
“可不是我烤的么。”王贵生说,“腊鱼是我春天腌的,正好就现在吃。”
瞿连娣赶忙把早市买的几个香瓜装一兜子,礼尚往来,说拿去给路军儿吃。
靠,小香瓜被送走了,没得吃了……瞿嘉也伸着脖子看。
王贵生瞥见周遥在屋里,说,正好你这学生也在,还有你的重要东西给你。
瞿嘉:“……”
瞿嘉都不知道,周遥跟路军儿他爸也背着他,开始偷『摸』传递东西。就在那天运动会结束,周遥借的他老爸的尼桑照相机,可高级了,但他照的那些“局部”,他心虚不敢拿回家让爸妈瞧见。
王贵生很热心:“洗照片这我都会,老子以前都自己洗,现在就去照相馆花钱冲洗。”周遥于是就托老王帮他把胶卷拿去冲洗出来。人和人之间交往凭感觉和气场,他那时就不太忌讳路军儿他爸这人。
一堆“局部”大特写,穿蓝『色』背心短裤的细腰长腿英俊少年,还有瞿嘉同学难得『露』出牙肉的真实笑容,都被珍贵的镜头抓拍到了。
瞿嘉用胳膊挡脸趴到了桌上,靠——耳朵又泛红了。
“我拍得不算过分,很纯情的好么?”周遥看着满桌铺开的照片,“你丫别装,初二某班那俩女生,偷拍你的那些照片,都传遍了你没看见吗?”
瞿嘉当然看到了,全年级都看过了,就差要把他贴到学校宣传栏里。
“都差点儿『露』/点了,你上面下面都走/光了。”周遥嘟着个嘴。
“我哪儿『露』/点了?”瞿嘉反驳。
“那也不行。”周遥嘟囔。照片从他班一群女生那儿传阅到他手里时候,他差点儿都炸了,还得违心地夸奖“嘉爷穿短裤好帅哦。”卧槽,大腿和羞羞的小裤/裆那位置,能给女孩子随便看吗。
“下回我一定给你拍luo的。”周遥说,“我拍别人都看不到只有我能看的。”
“你甭想了,你没机会。”瞿嘉哼道。
那两位家长仍在屋外。王贵生终于说:“成,还得去你们瞿嘉的朝阳一中干活儿。我们接了个活儿,我就顺便路过,走了啊……”
周遥用肩膀拱瞿嘉:“欸,欸。”
瞿嘉:“欸什么啊?”
周遥抛个眼『色』:“来得比我还勤……路军儿吃不上烤鸡了都,都让你给吃了,哈哈哈。”
瞿嘉冷眼道:“没你来得勤。”
周遥小声问:“是那什么关系啊?”
瞿嘉道:“你看得出来啊?”
“就是么。”周遥早就憋着了,开启话痨模式,“我一开始就觉着,路军儿他爸这人还成,对你真挺好的……跟你妈妈一样,都是好人。”
瞿嘉瞅着周遥:“你哪看出挺好?”
“卧槽,他会做饭啊!”周遥煞有介事的,“你吃了人家好几顿了你装什么蒜?你看我爸我妈谁会做饭,我们家厨房就特干净,没有油烟都不用我擦,都没人做!……你看你们家现在,俩大人会做饭,你整天都得擦厨房吧?”
瞿嘉眼睫一闪,遥遥你个没心没肺的吃货。
“哎,他们大人搞对象,是不是也都找没人的地方那样儿……”周遥坏笑一下,嘟起嘴巴来,啵啵啵啵——
“别瞎扯淡。”瞿嘉不想聊,那时心里也彷徨失措。生活中一点儿风吹草动,总会在深处泛起涟漪,让人焦躁不安……
之后瞿连娣在饭桌上给他俩八卦,他们也就知道了,就王路军家里,也是离婚单亲,离了好几年了。
简而言之,就是家里女的不安分守己,在厂里跟另一家的孩儿爹胡搞,当时还让王贵生给捉/『奸』了。俩男的在车间里打了一顿,鼻血与狗血齐飞,闹得满城风雨全厂皆知,迅速就离了。
所以那些年厂子里人都说,王路军他爸戴了绿帽子,王路军他妈不检点搞破/鞋。
人和人之间太不一样,被有些人视为很珍贵的东西,另有些人偏就能弃若敝履,扔掉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在乎,就让各自家庭的俩孩子都爹妈不全。
“王路军也挺倒霉的。”周遥后来靠在瞿嘉床上小声说,“我都同情他了,以后别跟他打架了。”
瞿嘉说:“他可怜么?”
周遥说:“他妈妈跟别人了,不要他呗。他爸也挺能干的,说话还挺逗,回家还能做饭,结果还被甩了。”
瞿嘉说:“你看瞿连娣也挺能干的,她做饭不好吃?她不也被甩了么,你觉着我特可怜吧。”
周遥赶紧伸手抚『摸』瞿嘉后背,顿时不敢『乱』说话了。瞿嘉有时对亲妈就直呼其名,不是礼貌不礼貌的问题,就好像谈论的是一个外人的事。生活在一个不完整的家里,碎掉的其实早就碎了,裂痕都在看不见的地方。
只剩半边臂膀的家庭就抱不稳一个男孩子,也很难焐烫了心,给不起多少安全感。所以瞿嘉很少叫嚷着求索父母一辈对他的爱护,总好像冷冷地置身于事外,因为事不关己“您随便找”,才能让心情好受些。
第六十二章 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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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周遥是从厂子的侧门溜达出来,在雪地里滑着小碎步,一步一出溜; 走路都自带活蹦『乱』跳的节奏。
厂里大拨的职工正要下班,把厂子的大门口堵个严实。
黑压压的一片人群; 冒着风雪; 都是一脚踩着自行车镫子,另一脚撑地; 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