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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望便也来劲了,“怎么觉出来的?”
薛真真压低声音道,“那套定窑的白茶具,当年统共就出了三套,从前满洲正黄旗大学士家有一套,太平天国那会儿那套给摔了。剩下两套,一套我在国民博物馆见过,还一套竟在舅妈家?这一套茶具在公共租界都能买几栋楼了,放在别人家那可是要锁起来典藏的传家宝,怎的今天就拿出来招待客人了?”
楚望仔细回忆了一下,隐约记得初中历史老师讲过,有一套是八国联军时期劫走了,后来陈列在大英博物馆里,当然没啥可能在她姑父家。她便笑道,“是仿的。”
薛真真是别人说什么她信什么,也不深究。她恍然一般“哦”了一声,思绪飘远了良久,又回神来问,“可是仿到这种程度,也很值钱呀。”
楚望点点头,“换几块金条没大问题。”
“所以,舅舅这个新接的姨太太,使舅妈紧张了,”薛真真又绕回了那个问题,“于是她今天又是碧螺春,又是白茶具,又是让我们跳舞的,是因为姨太太第一次上门,要给她娘俩一个下马威咯?”
“是呀。”楚望噗嗤一声笑了。不过随后她想想,又觉得很奇怪,“老爷子们有三五个姨太太,如今不是很正常吗?特别是在香港这地方,娶个小老婆生几个混血孩子也不稀罕呀。姑父这些年怎么就只姑妈一个太太,玛玲姐一个女儿长到十六七岁才添了个姨太太,回来还怕看到姑妈脸『色』?”
这次换薛真真一脸震惊的看着她:“你不知道吗?!”
楚望摇摇头,“知道啥?”
薛真真思索半晌,凑到她耳边说:“这时从前闹得可大了!那时我也还小,也是后来才听旁人说的,你别告诉别人!”
楚望点点头,表示洗耳恭听。
薛真真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些:“从前我娘和我们一般年纪时,我们家没什么钱也没什么权势,只能算一般般的小资家庭。我娘先嫁给了我爹,算是高嫁,从绍兴来了上海。后来听说我爷爷帮我舅舅,就是乔老爷寻了门亲事,那家姑娘是绍兴林家幺女,虽说是庶女,但是母亲早亡,便一早养在二哥林俞的正房妻子膝下……哦,就是你亲娘足下。”
林楚望点点头,原来小姑妈是林楚望的娘一手教导的。
薛真真接着说,“那位苏夫人,也就是你娘,是江南富甲一方的茶商苏家的嫡女,比林家有钱到天上去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嫁去了林家,那时林家二少爷已经有了个妾,妾还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就是你哥和你姐姐。”
林楚望一脸复杂的点点头,说,“我知道那是我哥和我姐,以后不用强调了。”
薛真真接着一脸羡慕的说,“那位苏夫人没出阁时就已经名满江南,不仅因为漂亮大方,总之是个很有名的闺秀。当时嫁到林家时,上海许多人家的少爷都哭了好几夜……好像其中还包括我爹。后来听说林家幺女是由她一手教导的,我外婆想也没想,便答应了这门亲事。其中好像还有个波折,是苏夫人无论如何都不允许林家幺女未来的夫婿纳妾,外公听完还有些不愿意,但是被我外婆骂了一顿,亲自带着我舅舅,就是乔老爷去林家,当着林家许多女眷亲口对天发誓说:‘他这辈子只娶一位妻子,绝不纳妾。’这件亲事才订了。”
薛真真便又凑近了些:“订亲之后,我姑父就去了京师大学堂,就是现在的北京大学。刚好遇到新运动,第一批赴欧留学。四年后学成回来,爷爷在上海创办了学校,家中也富余了不少。加上姑父又争气……总之那时的光景,已经不是你们林家能比的了。”
林楚望听她不经意间又炫富了,便笑着点头道,“确实,但是后来呢?”
薛真真道:“当时听说林家老爷出钱,送舅妈和你爹爹都去了一趟日本留学,所以舅妈的亲事耽搁下来了。我舅舅学成回来,准备迎娶你小姑妈时,林家老爷却说:‘不行,还不是时候,我大女儿还没出嫁,小女儿怎么能先嫁?’可是那时舅妈留学回来,已经二十六了,又心高气傲的,一般人她还看不过眼。但是再耽搁下去,就成老姑娘了,嫁不出去了。”
薛真真回忆了一下,突然感慨道,“这事,我们家和你们家都做的实在不地道。”
林楚望不禁问道,“怎么不地道?”
薛真真叹了口气,“那时舅妈不知怎么的,谁都没看中,就看中了我舅舅,回去跟林老太太一通哭诉。林老太太就回去跟你小姑妈说:‘你看你姐姐都这么大了,不如你两一同嫁了,她做大,你做小。毕竟你们两姊妹一同长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到时候你姐姐也不会亏待你。’”
“这……这也行?”林楚望大惊失『色』。
你当自家庶出的女儿是充话费送的吗,这结个婚还带买一送一啊?江南皮革厂倒闭了,黄鹤不是人带着老板跑了,老板娘跳楼大甩卖也没这等好事的呀!!
第17章 〇一七 姨娘与裁缝之三()
“这哪行啊?”薛真真摇摇头,“听说你小姑妈当时就听笑了,说:‘敢情你就当我是个物件,是我姐姐的陪嫁是吧?’后来林老太太被她骂气了,当即就找了我外公商量,还找了相命婆算命,算出葛太太八字克我舅舅,大凶。”
“……当初订亲时没算八字吗?”
林楚望打心里眼觉得的觉得宣传科学还挺有必要的。一门亲缘全凭相命婆一张嘴,黑的给你说成白的,死的也能给你说活。所以也难怪十八世纪初页欧洲传教士在这片大陆传教之途几经坎坷,这才剑走偏锋,以办学扫盲为名义宣传教义,信仰洗脑从娃娃抓起。
“当初是林夫人为给葛太太寻一门好亲事,写信到我家府上求亲的。那时都觉得这是门好姻缘,一口就答应了,全凭我外婆个人意愿,外公向来认为我舅舅将来必有一番鸿途大业,心中其实不大认可这门亲事。外婆没等到舅舅学成归来就染病去世了,这门亲事更是悬而未决。这时林老太太携了相命婆上门,我二娘、你『奶』『奶』和相命婆在一间屋子里谈完出来都一脸幽戚之『色』,据说葛太太‘没有齐人之福’,否则会将丈夫‘克死异乡’。”
楚望撇撇嘴,叹了口气。
这种事于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实在太过诡异,跟天方夜谭似的。几乎恨不得开一堂课,将这些封建『妇』女组织起来,好好给她们宣传一下走近科学才是。
“大家都忧心忡忡时,你『奶』『奶』突然就说:‘反正是乔、林两家结亲,我这大女儿是嫡女,从小规矩教的也好,还去日本留过学,哪是我那小女儿能比的?我便将我这大女儿许给你。’神婆当场算了舅妈和舅舅的生辰八字,是一等一的大吉大利一生顺遂好姻缘,这门亲事就这么拍板了。也不知道那时我舅舅知不知道,反正八抬大轿将乔太太抬进了乔家,摆明了就是『逼』葛太太做小。葛太太哪里肯?那天晚上狂风暴雨的,她要找到乔家来闹事,被你爹绑了起来一顿打。听说你娘当时风雨里在你爹门外哭了一宿,求他放了你小姑妈。那时落下了病根子,身子弱,所以后来生你的时候见了红,禁不住,这才……”
林楚望被这个故事给震惊到了,怔怔道,“那后来呢?”
薛真真不由得一笑,“说来你小姑妈也是个有脾气的。那时我舅舅刚到香港,要处处与人打通关系,其中就有一位重要人士,姓葛,是个英国华侨,在香港、澳门和上海都有诸多产业。那时我舅舅临门一脚,就差巴结好这位葛先生了。然后你小姑妈不知怎的,半个月功夫就嫁给了这位六十多的葛老头子做了小。葛老头子有个老婆在广州乡下,鸦|片吸多了,已经不大中用了,但是毕竟是发妻,舍不得离。你小姑妈嫁到香港来之后,不知给葛老头灌了什么『药』,『迷』得他神魂颠倒的。不管外面的事家里的事,都要你小姑妈点头同意,他才应允,不然一应不答应。我舅舅当时怎么巴结葛老爷子,葛老爷子就是一句:不肯帮。”
林楚望不由得觉得有些痛快。
“后来舅舅走了好多弯路,几经周折,好些年过去了,那葛老头子过世了,才终于在香港扎稳脚跟。如果不是葛老头子,恐怕舅舅家如今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林楚望点点头,是啊。说不定谢家老爷子就肯娶玛玲姐过门作媳『妇』了呢。
“没想到嫁给葛老先生没几年,老头子便咽气了,老家那发妻隔一年也不大行了。两人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女儿比你小姑妈还大十几岁,也早就嫁人了。葛老头一辈子几乎大半资产都落到你小姑妈手里。说来你小姑妈当年一时负气,那曾想竟将自己造就成了一位富婆?”薛真真望着窗外那偌大的花园,无比艳羡道。
“她故意将宅子建在乔公馆隔壁,也不知作何感想,”林楚望也怔怔道,觉得这位小姑妈的事迹可以去投天涯八卦了。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八一八我的奇葩爸妈》和《我的传奇逆袭人生》。
薛真真撇撇嘴,又叹口气:“不过我也是听来的,人多口杂,以讹传讹的,可能有些失真了。”
“我再同你说一事,”薛真真眨眨眼睛,“昨晚我半夜起来上厕所时,偷偷听赵妈同一个丫头讲:巴尔顿道那栋房子作姐姐的陪嫁,其实不是谢家老爷子的意思,而是你小姑妈送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她不肯承认是她自己送的。你猜她为什么这么做?”
林楚望惊呆了,霎时间有些消化不了,只好摇摇头。她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隔着烟卷看她,或是在草坪暗处看她的那双斜『插』入鬓的媚眼,不知那双眼睛究竟阅尽过多少豺狼虎豹,如今看着她时又在想着什么。
“你也想不出来是吧?”薛真真有些气,嗓子也变得尖尖的,“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真是,枉我讲了这么多八卦,你这什么新鲜事都没有也就罢了,屁也放不出一个。”
她说完这话,眼睛不由得瞟到窗外什么东西,便“诶——”了一声,推开门扇走到阳台上去。
楚望大喊“糟糕”,却也来不及阻止薛真真。
薛真真拿起那只喝空了的可口可乐玻璃瓶,目光却被下面押着的信笺吸引了。她放下可乐瓶,摊开信纸来看。楚望伸手来抢,无奈抢不过,只好眼睁睁看着她将信举高来看。
玛玲姐信已经被取走了,这是封新留下的纸也不知是多少天前搁在这里的,被风雨打的皱巴巴的,但字还勉强能看。
薛真真皱眉看了半晌:“我……修……给你……什么意思啊?”
楚望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上面用英文写了一行字:“肋排:篱笆我已替你修好了,有缘再会,你诚挚的zoe”。
她这才抬眼去看那蔷薇篱笆:之前罐子后面那个大破洞果然已经被新的木条和花藤补好了。
楚望松了口气,旋即回过神来,心中忿忿道:谁特么是肋排?
——
另一栋洋房的二楼是客室,其中一间房住了索米尔先生,一间杂物间辟出来作缝纫室。关于米歇尔母女,乔太太的态度就非常高傲了。她表示一来乔先生并未事先通知她(有姨太太这件事),所以也勿怪她没有为他们准备房间。
所以米歇尔母女还是暂住在另一间客房。
小孩子不免好奇心重。家里突然多了三个异国风情的来客,两个小丫头都格外兴奋,每天学完芭蕾之后要提着裙子去隔壁二楼溜达一圈,吃饭时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学完英文便更有理由去『骚』扰索米尔先生了,美其名曰——练习练习英文发音。
对此林楚望腹诽不已:好好的,干什么要跟一个法国人练英文?你就是跟中国人练也不要跟法国人练啊!
允焉是最积极的那个。这几日除了早晨跳舞、下午学英文和一日三餐,楚望基本是见不着自家姐姐的。薛真真看在眼里,表示出了对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作风十分不屑。但是真真自己也奈不住对英国皇室裁缝、自己舅妈的白人姨太太及其混血小宝宝产生的好奇心,非要拉着楚望壮胆,陪她一起去隔壁楼研究一屋子外国人。
她从前曾发毒誓“一辈子都不要再听法国人讲英文”,如今莫名其妙的又破功了。
一开始楚望只是在一旁观望真真逗小孩,但是允焉和索米尔先生的对话不止一次挑战她的底线。
“索米尔先生你好,我是允焉林。”十次。
“索米尔先生,很高兴认识你。”索米尔先生不得不丢掉手头的剪裁工具,与她握手七次。
“你想要吃苹果/橘子/香蕉/梨子吗?”
虽然楚望能深刻感受到,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