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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泊-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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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凤萍就知道她头发要滴水,给她送来头巾,视线落在她脚上,关心道:“这是怎么弄的?”

    陈熙彤『舔』了『舔』嘴唇。

    阮凤萍马上说:“你坐旁边等一会,我给你拿『药』。”

    **

    陈熙彤坐在椅子上,认真看着阮凤萍给她包扎伤口。

    阮凤萍的动作轻柔小心,上『药』前会用嘴吹一吹,用棉棒蘸了碘伏涂抹均匀,再吹一吹,混着空调的凉气飘在她伤口上,没有多疼,就是缠纱布的时候会有轻微的刺痛,她安静地观察着阮凤萍的表情,忽然觉得有妈的小孩真好。

    以前每年生日都会收到来自母亲的礼物,就是不知道母亲是谁,有阵子特别难过,把五六年的礼物都扔进了垃圾桶,事后又后悔。

    她不知道自己的亲妈为什么要撇下她,后来陈涣章喝了酒,气急了说是跟别的男人有染了。

    她不信。

    如果是和别的男人跑了,孩子再生就可以了,肯定厌恶前夫和与前夫生的孩子,远不必年年给她送东西。

    可既然惦记她,为什么不愿见她一面?

    就是这么一瞬,一丝酸楚席卷心头,她轻轻地说:“妈,谢谢您。”

    她其实是很懂得感恩的人,要是家庭完整一定很孝顺。

    阮凤萍闻言心口大震,旋即一阵撕心裂肺的钝痛蔓延开,她慢慢抬脸,仰头看着陈熙彤,眼眶一下就红了,问她:“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陈熙彤微笑,没说话。

    阮凤萍一直知道女儿嫁给了继子,但她不敢认。

    一方面是她对过去残忍真相的恐惧,另一方面也是怕女儿接受不了。

    不说,至少女儿还只是以为不讨父亲喜欢,说了,那么多年的苦就白受了,还要面对私生女的身份。

    对不住,总是可以慢慢弥补的不是吗?

    如果她冲动地揭开真相,才是真的前功尽弃、得不偿失。

    叶盛昀等了四十几分钟没等到陈熙彤,都给小贝壳讲了三个故事了,出来一看,她脚上又多了一块伤,他都懒得说她了。

    后头一个月陈熙彤都住在这里养伤调补,不好意思再麻烦同学,叶翰忠给她请了个私教。

    朋友家的女儿,肤白貌美的小姐姐,叫单珊珊,在附近的师范大学读大三,才完成暑期的业务实习,整个九月份都没什么事,出来锻炼一下。

    陈熙彤不经意地跟她聊了两句才知道,原来她也是董兆丰的学生,当年在三中常年名列前茅。

    当时董兆丰开玩笑,叫他们干哪行都不要当人民教师,不然高考考六百多分,还是跟他一样老老实实在三中教书,一辈子都在这里了。

    单珊珊最后还是报了师范。

    她家里都是搞科研的,几个表亲都在中科院工作,父母也想让她在科研领域干出一番事业,她说自己不是那块料。

    她说搞研究有更广阔的天地,可以施展才华,挥斥方遒,而且她的那些高中同学都出国溜达一圈回来了,镀了层金,长了许多见识,可下一代才是国家建设生生不息的动力。

    她说你看当世英雄、国之栋梁,有明确的归属,可被人敬重的时候是不分阵营的。她不想纠结于自己是华侨还是亚裔,拿美国的绿卡还是中国的身份证,不想上被报道,不想上新闻,为国争光的事就交给她的学生了。

    她看看陈熙彤,说比如说你。

    陈熙彤笑,说我要上了新闻分分钟一群人追着我砍你信不信?

    两朵姐妹花说说笑笑,交流无代沟,陈熙彤学了一个月,比在学校听三个月课进步都大,把高一的知识捡得差不多了。

    国庆节单珊珊有自己的安排,陈熙彤也不想整天闷头学习,求着叶盛昀带她出去散心。

    叶盛昀问:“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她把胸口锤得咚咚响:“好了。”

    叶翰忠就说:“你不是每年都要去给老战友扫墓吗?带上彤彤就好了。”

    叶盛昀很犹豫,因为同行的伙伴都是单身,他问她:“去吗?”

    “去。”

    那就去。

    牺牲的战友葬在深山里,一到夏天蚊虫特别多,被咬一下,鼓出小拇指甲那么大的包,消不了事小,说不定可能致命。

    阮凤萍给他们的包里塞了驱蚊『药』水和清凉油,疗伤喷雾创可贴,干粮也带了不少。

    叶盛昀破天荒地问:“还有多的没有?”

    阮凤萍一愣,说还有半箱云南鲜花饼。

    也带上。

    那边的孩子穷,大字不识几个,家里也没个大人管,成天饿肚子。

    最近的县城距村十六公里,几乎与世隔绝,『政府』天天都在喊口号:精准扶贫,不落一人。扶贫先扶智,脱贫靠自己。先富帮后富,共赴小康路。

    他们村学校就建在党支部门口,半山腰上,一个月都开不了几天课,这种情况,怎么扶智?

    理论很完美,实际上烂泥扶不上墙。

    村民都绝望了,都说这山不适合生存,举家往外迁,那些老弱病残,没有其他的孤儿寡母怎么活?救不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等死。

    陈熙彤为了不给他掉链子,穿着球鞋运动衫,怕冷带了件冲锋衣,背着登山包,像是去探险的,一打扮,显得更小了。

    叶盛昀那些老战友早不在一个地儿了。

    部队这个地方,吃得了苦,有点胆识,有点谋略,不需要太多运气就能拔尖,因为平常干的是耗体力的技术活,职业病特别重,没点信仰,就算削尖脑袋挤进来了也干不长。

    老话说的好,革/命工人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真优秀,人事调动算什么,领导让你去哪你就去哪,就算下基层,过两年也能给你提上来。

    十好几个人,级别最低的也是上尉了。

    集合以后商量怎么坐。

    车去多了,没地儿停,车去少了,物资带不够。

    人家本来就穷,你不能去一趟把人家一个月口粮吃了?

    不能这么干。

    十分钟分好组,扔两辆车在本地,一辆车坐三个人。

    出发之前先把肚子填饱,他们赶时间讲效率,在车上吃干粮。

    老战友看叶盛昀带了个人,塞了盒红烧肉罐头给他:“这个给你们两口子,别推,你是沾你媳『妇』儿的光。”

    军供就是比货架上摆的质量好,密封好,油水足,绝不会流到市面上,可叶盛昀还是拒绝了:“凭什么我俩要搞特殊?你们要不吃,就留给那天一天吃不了一顿饱饭的孩子,哪怕不能让他们每天吃上,当期的营养也补足了。”

    陈熙彤也识大体,说:“大哥,我啃个面包就好了,你这个再好吃,也比不上现做的热饭热菜,平时锦衣玉食伺候,不馋这一会儿,你留着。”

    老哥们儿一笑,指指叶盛昀:“你小子的媳『妇』儿思想素质真是高。”

    叶盛昀一笑,骄傲地自吹:“也不看是谁的媳『妇』。”

    老哥们擂了他一拳。

    司机就位,启程。

    他们这是车队,一模一样的大吉普,怕人『插』队,一路亮着右转向,整整齐齐的间距,连拐弯都是一样的角度,一路浩浩『荡』『荡』,气势恢宏。

    虽然没挂军牌,还是引来不少关注。

    更有甚者,拿手机拍起视频。

    叶盛昀用对讲机跟他们前面的人说:“关上窗户。”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窗户都升了起来。

    走咯。

第24章() 
半路上陈熙彤才明白为什么一辆车上得坐三个人。

    当地没有私车愿意上山。

    要换着开。

    从北京到甘肃全程一千五百多公里; 日夜兼程得开十八个小时,这样的急行军不可能花时间到处找馆子; 他们这一路上,吃的喝的都是自带的。难怪老哥们儿给她递罐头。

    出门前叶盛昀犹豫是有道理的; 逢国庆高峰,高速堵得水泄不通,走走停停极易晕车; 他们不能经常去服务区休息,过三站才停下来换司机,下去的时候腿都伸不直了; 条件的确艰苦。

    叶盛昀和同车的战友更辛苦; 因为陈熙彤不能开车。

    她心疼他们,主动请缨:“我替你们开会儿。”

    叶盛昀诧异:“你会开车?”

    她昂首挺胸; 颇自豪,拿手指比划:“我十五岁就会开车了。”

    叶盛昀这下心里有数了:“有驾照吗?”

    陈熙彤脖子一缩,泄了气:“没。”

    『操』着方向盘的宋岩听见乐了,笑出声; 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拍子说:“嫂子,你今晚能看到星星。”

    驶离北京; 驶离重度污染的雾霾区; 晚上就能见识到宇宙浩渺,银河无界,辽阔天域闪烁着成片的星星。

    宋岩跟她讲:“以前站岗的时候为了分散注意力,我们就一颗颗数星星; 冷不防冒出个人,吓一跳,问口令,不知道口令的全突突了。结果这家伙查岗不吭声,枪栓都拉上了他来句‘是我’,哪知道‘我’是谁,不好好报口令,整这么一出。”

    叶盛昀笑:“谁让你不好好站岗,都看你两分钟了才有反应,就那一百米的距离,打两个滚就把你收拾了,还能让你开枪?”

    宋岩“嘿”一声:“我那时候是新兵蛋子,你老油条一个,谁都有业务不熟的时候成吗?你看我现在给首长当勤务兵,一天不知道表扬我多少回。”

    叶盛昀踢了踢后座:“你就吹。”

    这时候的叶盛昀是毫不拘谨的,一路上就听他们讲那些年的趣事,陈熙彤坐在一边能感受到他们火一样的热情赤诚,但她从叶盛昀身上体会到的,从不是凛然大义、碧血丹心,而是平凡日子里的英雄本『色』,男儿豪情。纵下乔迁谷,人间炼狱,他光芒万丈,灿烂如辉。

    和他在一起,总能轻而易举感到安心。

    她与他的厮磨像夜泊,黑灯瞎火,桨一停,船靠岸了。

    **

    他们抵达目的地是在次日清晨。

    太阳从光秃秃山头升起,漫山遍野弥漫着死气沉沉的压抑气息。连绵的山峰无比贫瘠,稀疏的植被和泥土融合在一起,触目所及,几乎没有绿『色』。

    皲裂的土地,干涸的溪渠,整座山像一张褶皱丛生的老脸,摧枯拉朽。生灵涂炭般死寂。

    他们的队伍碾着碎石子一路颠簸,进山半小时,没有看到一个人,只有在另一座山头,几间破败的砖瓦房旁隐约认出几座孤坟。

    陈熙彤看着窗外,看着没有山雾缭绕的群山,心情沉重了起来。

    山路不陡,但崎岖,扬尘很重,两辆车离得近了,后面的车什么都看不见,拉大间距后风挡玻璃铺了一抔土。

    小心翼翼地推进。

    到达他们战友家的时候接近正午,烈日炎炎,视线竟然像在沙漠里一样抖动发昏,稍一抬头,就会被刺眼的太阳伤到眼睛。

    太荒凉了。

    树笔直笔直的,没几片树叶,更别提阴凉,他们的车靠在一起,一块块铁皮在阳光下暴晒。

    如果电视节目拍摄的穷山恶水叫穷,这片地区真不知道叫什么。

    她问叶盛昀他们怎么活,叶盛昀说,种土豆。

    两个老人,一个六十一,一个六十四,住在山洞里,洞口钉了几片瓦遮风挡雨。

    当初要他们跟村里人解释,儿子是为国牺牲的,不是干了坏事,现在村里人能搬走的都搬走了,根本没人在乎谁的儿子是不是英雄。

    被人欺负他们这群小伙子还能帮忙伸张正义,可生活上的潦倒怎么办?

    他们苦口婆心地劝,这里不是人住的地方,我们给您搬家,搬出大山,到城里过好日子去。

    老头老太太死倔,拿拐棍敲着门槛说,隔壁俩孩子的父母就进城打工去了,五年都不回来,你知道这片这样的孩子有多少吗?好几十上百个。我们在这,孩子饿了还能讨口吃的,我们走了,饿死了算谁的?

    反正这意思是,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孩子们等爹妈,走不了,他们照顾孩子,也不能走。

    年纪大了脑子转不过弯,他们也没辙,咬咬牙。行,您住这儿,我们帮孩子们找爹妈。

    犹如大海捞针。

    这五六年过去了,杳无音讯。

    老两口心里觉得拖累了他们,过意不去,知道他们要来,提前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说我们过得挺好的,别『操』那个心了。

    他们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把物资一箱一箱的往洞里扛,感动得老头子老泪纵横。

    “磊子这辈子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没给我们老王家丢脸啊。你们都是好孩子,这些年,辛苦你们了。道理我们都懂,活这大半辈子,生啊死啊,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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