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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应命接过发簪,悄声退下。
红袂立在原处,夜月悄移,也不知时过多久,她就一直立在那儿,直到天际第一缕曙光乍然亮起,她冷然凝冰似的脸上才有些许神采变化,她看到他单人匹马只身赶来,不曾调动一兵一卒,难道是真的焦急万分,片刻不能等待?
红袂一声冷笑,飞身跃下山头。
秋衍单人匹马的来到这座早已被废弃的荒庙前,两扇红色的朱门沉沉闭合着,庭院里有棵参天大树张开了浓荫。他目光四掠探看了一番,翻身下了马,手中紧握的一枚发簪子被他收入封腰里。
他意外得到消息,说是有可疑的人物藏匿到了这山上,这座山头除了这破落寺庙并无其他可以容身躲藏的地方,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还是着人通知了宋之远,让他派人前来搜山,而他便先一步的来到了此处。
他取过马鞍上挂着的佩剑,举步朝寺庙内走去。
寺门吱呀呀的推动打开,面前小院里有一棵大树和一口早已枯涸的水井,神祠殿前的石阶上布满枯枝落叶和蔓生的藤草。
秋衍驻步屏息,似乎听到大殿里传出微弱的呻。吟声。他心下一动,大步推门而入,月色透窗,朦胧的光影下满是尘雾缭绕,他看到一个人双足离地被吊悬挂起。
她低垂着头,青丝纷披两肩,虽然瞧不清楚她的摸样,但她的身影轮廓他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苏岫姑娘?”他轻声的唤她,胸腔里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她听到他的声音,缓缓抬起头,身上穴位被人封住,她说不出一句话,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浑浑噩噩的目光终于又亮了起来,她口中呜呜的发出声音,朝他摇头示警。
他或许明白她的意思,也或者根本就不管不顾,确定是苏岫后,他抽出长剑疾步上前,一刀挥断绳索,双手一揽就抱住身子僵硬麻木的苏岫。
绳子断裂的一刹那,身后某处有机括的转动声,秋衍满心满脑的都是救下她后的喜悦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变故,然而苏岫却时刻警惕着藏身暗处的那人,思索他的用意和目的,在机括触动的那一刻,她脑中有一念电闪,终于明白,那人所针对的目标并非自己,而是他。
红组里多年的打磨,练就她敏黠的思维和迅捷的反应,在破风声迫至耳后的那一刻,她抬肩一顶,生生将他撞偏了几分。
待秋衍自变故中反应过来时,却为时已晚,怀中的人替他硬受下了这穿身刺骨的一箭,温暖的鲜血泅散濡湿了衣衫,秋衍忙点住她周身大穴,为她止住流血。
眼风蓦然扫到月下有个人影倏忽闪过,他放下苏岫拾起地上宝剑,反手挥掷朝人影闪动的方向投去,这一掷带着他的恨意,挟着他十成的功力,剑风封住那人的去路,生生将他迫退了几步,长剑刺入殿上红杉木的承梁柱上,剑身没入足有七分有余,只留剑尾流苏犹自颤颤。
那人顿了几顿,就这片刻的功夫,秋衍已经迫身上前,两人的功夫原本不相伯仲,只是秋衍此刻心中盛满怒意,拳下生风,招招狠厉,然而黑衣人并无恋战之心,借机寻隙的就想脱身逃走,处处避让的结果就是反而落了下风,秋衍旋身回转,长臂一伸五指收握,一把抽出承梁上的宝剑,反手一记挥刺就斩向黑衣人的脖颈,去势之快只是眨眼的功夫,剑若斩到,以秋衍的声势,黑衣人必然身首异处,立毙当场。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窗外有凌空之声传来,只听到一记轻微的“叮”的声音,有东西击中秋衍宝剑的剑身,那力道生生震的他手腕发麻,脚下退却了几步这才稳住了身子。
也就是在这片刻的间隙里,那个黑衣人身影已经闪没在了窗檐下,破落的纸窗在昏蒙的月光下摇摇欲坠的悬挂着。
身后轻咛的呻。吟声阻住了他的脚步,在这破落的山庙里还有比这杀手更重要的人在。
他放下手中的剑,将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抱入怀中,哪怕他已经点了她周身的大穴,但鲜血仍然从伤口处涌出,寒玉似的脸颊也越来越苍白,彷佛生命也正随着鲜血从那狰狞的伤口处流走。
“苏岫,你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带你回去。”他亟亟切切的说着,单臂环紧怀中的人,低哑的语声里有掩藏不住的焦切。
她目光静静的望着他,清潋的眼底有水雾漫起,逐渐凝成一道道泪光,秋衍从来没见过苏岫动过什么情绪,哪怕那日夜里,她对他直剖心意的时候,她也是一副冰冷冷的表情,完全不着喜怒,然而却在此刻,潸然泪下。
她张口想说什么,嘴唇开阖间,吐出的却是一口口的鲜血。
一瞬间里,他竟觉心如刀绞,彷佛那一箭亦洞穿了他的胸腔肺腑,刺透了那刻意回避的朦胧情愫。
“不要说话,你想说什么我都明白。”他轻抚上她的脸颊,触手彷佛如握寒冰。
曙光初灿,天地间一轮红日缓缓升起,万道霞色透云穿过,千里熔金。
红袂巧笑倩兮的朝面前来人翩然施礼,“这般小事还劳烦主人亲自动手,属下惭愧之极。”
洳是负手而立,平静的望着红袂,那目光却让她都要冒出汗来。
“就我所知,那个悄潜入晋国恣意妄为的夷桑人,早已被你处置掉了,而今闹得泸州人心惶惶的,又是谁?”洳是问话的语声平常,音调起伏里也辨不出喜怒。
红袂笑的无辜,“主人不都已经知晓了么,红袂此次擅作主张,馀容是不知道的,她只是借了人给我。主人若要责罚,属下一人承担。”
洳是冷笑,眸光流转不再看向她,“你倒是英勇,若苏岫死于你的箭下,你该当如何?”
“属下的剑不会偏差半分,属下的箭亦不会有毫厘之差。”红袂看着洳是,目光不瞬,“兵强者,攻其将;兵智者,伐其情。这泸州却不单单有秋衍,还有个宋之远。主人计谋已是万全,属下此次不过是为了锦上添花罢了。”
“因地制宜,因势而定,你何止锦上添花,简直算无遗策。”洳是语声缓缓,却冷如冰霜。
秋衍是个将帅之才,即便将来不能为皇上所用,她也有心留他一命,然而此次一来,只怕他是不能善终,可怜苏岫……
“主人有所不忍?”红袂突然如此问,空泠泠的声音在晨风中响起。
洳是回眸望向她,却见她脸上有微弱笑意,眉目神采飞扬,艳光凌厉,“为了主人的复国之愿,一个苏岫算得了什么,即便是要属下粉身碎骨,以全主人大业,属下也不会皱下眉头。”
日光亮起,一束束光芒穿过枝杈树叶,碎金般散落下来。
洳是望着面前红衣胜火的女子,眼中神光变幻,如今的他们早已深陷在这生死相扣的局中,成王败寇,只有胜利者才能施予别人同情,然而失败者只有血可以流。
“若论心狠,我当真不如你。”洳是抿了一抿唇,双目微闭,再睁开眼时,目光平静也无波澜,“泸州接下来的事情会另有人接手,你去替我盯着一个人。”
“请主人吩咐。”红袂敛正神色,端端垂首。
“你即刻回返晋国,盯住宁郡王,箫澄。”
红袂听到这个名字,长如蝶翼的浓睫颤了一下,抬眸时,目光寻常,“属下明白。”
118。第118章()
阳光绚烂; 普照四宇八方,朱瓦琉璃的宫檐下正有宫人忙着悬挂上白色素帷黑色玄帐; 所有宫人内侍全部除饰更衣; 穿着缟素丧服。整个王宫内外只余下一片素白,白的肃穆; 白的庄重。
“哎……”正在巡守戍卫的李元济看着一面面飘扬在风里的白色素帷,叹了口气。
“谁都没有想到王太后竟在这时候突然薨了。”他的副将伴在他身后,低声说道。
三日前王太后在虞山行宫里薨逝的消息传回王都; 翌日; 王上降下王旨,为王太后服丧,全国停止嫁娶三日; 禁舞乐;官员除冠缨; 百姓去配饰; 及至王太后梓宫还都。
“听说,王太后离宫之时; 我们王上还在幼龄。” 李元济蹙眉嘟哝了一句。
副将趋步朝他走近,低声道:“王太后迁谪出宫的时候是正元九年; 我们王上还不满周岁。”
王太后谢氏并非王上嫡亲的祖母,而是先王续弦正立的王后,出身江南豪富世家。她膝下也曾育有子女; 那时却一力扶持先王后所诞的嫡长王子凰晋登上了王位。
若说那时候; 谢太后是南秦最有权势的女人也是不为过的; 谢氏更是成为江南世家之首; 可谓一手遮天。却最后因为立后之争,谢太后与王上反目,被逼迁往虞山行宫,这一待就是几十年。
原本说谢太后驾薨,梓宫被迎回王都,神位将奉安在万年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过李元济却想到另一件事情。
“我怎么听说昔年先王与谢太后相争,谢太后被先王诏令幽禁在虞山行宫,未得赦令永不能回宫。” 李元济打了个顿,声有犹疑的问着旁边副将,“先王下过赦令吗?”
副将摇了摇头,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先王未曾赦令,就连如今……”他抿唇噤声,下半句话生生吞咽进了喉中。
即便他不说李元济也知道,当今的王上,都没有下过赦令,免去谢太后的幽禁,更不要说迎她梓宫回都。而且此次前去虞山迎回谢太后梓宫的人正是容郡王凰豫,谢太后最钟爱疼惜的幼子,曾与王位只有半分之差。
数千精兵铁骑,将要光明堂皇的迎回谢太后的梓宫,王上明里暗里都未发一言,若是王上顺水推舟王诏赦令,倒也好,如若不是的话……
太阳泼烈烈的照耀,李元济觉得两鬓汗湿,心下郁燥忐忑难宁,总觉得是要出大事了。
“你瞧见那个小丫头了没?” 李元济皱着眉头,想到那人初入宫廷执掌内外禁军,却压根搞不清楚时局声势,别到时候捅出大。麻烦来都不自知。
“老大您是说殿帅吗?”副将笑吟吟的说,自然知道自家老大跟夜馨之间的那点事儿,两人虽然明面上斗过拳脚,私下里倒是谁也没给谁下过绊子,只是自己老大那口闲气终究是咽不下,私底下不愿对她尊称,老叫人家小丫头。
李元济瞪了他一眼,“知道还问,她人在哪儿?”
副将摇了摇头,“这时辰,殿帅应该刚下值,大概是回去了吧。”
李元济暗啧了一声,想了想觉得有些事还是得先跟她知会一声,免得她木知木觉,到时候站错队,“等会我去趟王上潜邸。”
副将笑的意味深长,“老大,这事儿若殿帅行差踏错,可不正合你意吗?怕是王上到时都保不了她。”
李元济白了他一眼,嗤道:“你个小人,即便我看她不顺眼,也不想她把整个禁军拉下水,到时候大家都跟着她倒霉。”
“是,老大说的是。”副将笑了笑,不再多话。
走过外廊草木扶疏的杏子林,枝头坠着一颗颗饱满圆润的青杏,浓荫蔽长,漫步在林间,尤能闻到清新果香随风远逸。
吴归邪是自王上登基后,第一次再来到这处昔日潜邸,府中打点装饰一如往常般简单素雅,原本就不多的那些人依旧还在。
走过杏子林,越过曲折的回廊,远远的,吴归邪便看到了他,满庭的梨花早已谢了,枝上树叶却绿的菁翠,张开的伞盖遮蔽去了暑嚣的火辣日头。他坐在树下,青衣常衫,玉冠束发,透过枝叶匀匀晒落的日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的线条如斧凿冰雕,容光俊美而慑人。
“王上。”吴归邪慢行上前,不疾不徐的撩袍朝他单膝一跪,俯身行礼。
“起来吧。”夜隐幽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单手一拂,“坐。”
“是。”吴归邪施然在他对面落座。
他甫一坐下,眉头就没舒展过,却又不发声。
良久后还是夜隐幽先开了口,“夜馨第一时间通知你我回来了,你匆匆从近郊赶来见我,只是发呆?”
吴归邪被他一本正经揶揄的面红耳热,张了张口,却发现有许多问题盘桓心中不得答案,一个一个都想问,此刻又不知从何问起。
左思右想了一番后,还是挑了件迫在眉睫的事情,“谢太后的梓宫过几日就回都了,这事儿王上您是准了的?”
“是。”他这简单的一个字,让吴归邪微微变了脸色,他顿了顿,沉声缓缓又道:“只是回都,不能回宫。”
吴归邪这次是真的一怔没能恍回神,万年殿在宫里,谢太后梓宫若不能回宫,那要奉安在哪里?
夜隐幽像是看出了他的惶惑,不疾不徐的替他解疑:“谢太后梓宫将奉安在承宪殿。”
承宪殿是王族寺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