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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不能半途而废。另一个无比冷漠的声音这么说。
祁征云收敛了心神。这一次这已做得十分熟练的举动,似乎要比往常来得更加艰难。他又感应了一下隔壁房间里那人的情况:陆攸双腿蜷起,以一个别扭的姿势靠在床沿边,这次确实是睡着了,不过睡得很浅,随时可能会醒来。
男人转过身,他的身影和移动的方式,都仿佛一道没有重量的漆黑阴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原地。
————
陆攸从浅眠中猛地惊醒了过来。
他好像做了一个无比压抑的噩梦,醒来时除了沉闷感却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的肩膀抵在某种坚硬的材质上,从脖子到腰都又酸又痛,陆攸略微急促地喘息着,下意识摸索向身边寻找支撑,却触到了某个触感带些柔软的温热物体。
他闪电般地缩回了手,同时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睡着之前的记忆涌了上来,一片昏暗的视野中,勉强能分辨出近旁那个格外漆黑的轮廓,陆攸立刻想要后退,但他的手撑在地板上还未能挪动,曾体验过的冰凉触感就再一次地缠了上来。
“再往后退你就要撞到床沿了。”还是先前那个男人的声音,在近到触手可及的距离响了起来。
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慢慢地说话,在想象中本该是慵懒而性感的,何况是处于关怀的目的,此刻的语气却只显得淡漠。房间里一片黑暗,陆攸的第一反应是天黑了,想起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后才意识到应该是这个男人进来的时候关掉了灯。他感到手腕上为了阻止他撞痛自己的束缚逐渐松开了,这次似乎没有要一直困住他的意思,在那金属般的触感即将彻底滑脱的时候,陆攸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竟反手一把抓住了它。
“绳索”的滑行停下来不动了。陆攸的动作慢了一点,或者也可以说正好及时,他抓住的恰是最末端的位置。有些粗糙的触感刺着他的掌心——与麻绳那样的纤维截然不同,而像是逆着抚摸鱼或蛇类的鳞片。
陆攸浑身僵住了。僵硬到忘记应该快点松手。被他捏住的那东西在经历过一段同样的静滞之后,在他掌心里动了动,刚才已经滑开的部分又倒退回来,轻柔地再度缠上了他的手腕——陆攸开始细微地发抖,像关节锈蚀的机器人那样一点一点地将手指放开了——但那东西依旧紧贴着他。
他嗅到了一股细微的水腥气——这本来是在他从椅子上醒来前就弥漫在房间里、却被他习惯而忽略了的,因为先前两个多小时的空白、和此刻过近的距离,终于变得能够分辨出来。
——不属于人类的、冰冷可怖的气息。
陆攸的手僵在原本的位置没动,身体却蜷缩起来,像是恨不得藏到床底下去。他喉咙里含着一点微弱的声音,尚不能算作尖叫,却也已经足够表达恐惧了。又过了好几秒钟,他才开始试着将手抽回去,隐蔽在黑暗中的怪物没有为难他,从善如流地放开了他的手。
一片静寂。
良久之后,陆攸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他刚才刻意屏息了一会,想听听另一个人呼吸的声音,却什么都没能听到。他开始察觉出来,比起被“一个妄想症的神经病”绑架,他遇到的似乎还是更加离奇的事情
伴随着一些窸窸窣窣的小声音,本来大概是半跪在他身边——按照声源的高度判断——的人站起了身。房间里并非完全漆黑,大概是有从门缝外透入的一点光线,在逐渐适应了昏暗、能够更清晰地辨别出轮廓的视野中,陆攸看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在人形的轮廓外面,却还连接着一些其他的东西在那个人影对他伸出手、继而脸颊边感到了一点温热的触碰时,恐惧让他像被弄痛了一样低微地呜咽了一声。
那只手没有伤害他,只是以指甲的边缘,沿着他脸上那道本来已经没有感觉的细小伤痕,在下方完好的皮肤上缓慢划过了,仿佛在试探要如何将他割开。“痛不痛?”怪物低声问。他的声音听起来与其说是柔和的,不如说是有些哀伤。
陆攸极小幅度地偏开了脸,像是只为了躲避,又像一个没有做完整的表示否定的摇头动作。
“不用这么害怕,我不会吃了你的。”怪物说,“哪怕你真的尝试逃走,除了阻止,我也不会做别的事情。”
他抬起手来,摸了摸陆攸的头发,将刚才睡着时蹭得有些翘起的地方抚平,仿佛抚平小猫贪玩弄乱的皮毛。“不过,要是你听话一点、表现好的话,”他又说,“我就考虑满足你一些要求——你想换到有窗户的房间吗?”
又是片刻的寂静。
“可以放我走吗?”陆攸小声问,带着一点鼻音。在他面前俯下身等待回应的人影对这个要求没有说话,但陆攸感觉到他摇了摇头。于是,陆攸也不再说话了。
沉默表明着无声的拒抗。片刻后,放在他头发上的手离开了,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以及自言自语般的两个字:“算了”
人影站直身体,似是放弃了继续交流的打算,转过身往外走去。有东西若即若离地拖过地面,发出蛇游动般的窸窣声。陆攸没有动,听到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几分钟后,这两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不过期间间隔稍长一些,多了一个像是什么被放在地上的声音。
陆攸闻到了食物的香气。他从床边的地上爬起来,摸索到墙边,打开了顶灯。光线刺激得他不由眯起了眼睛,连眨了好几下才适应过来,看到了门边地上的托盘。陆攸在原地站了一会,终于慢慢地走了过去——在心情逐渐镇定下来的此刻,他心中已经生出了一丝后悔。
刚才的回答实在是太不理智了
为什么要明知故问不可能的问题?他本该表现出愿意合作的态度,好让那个那个“人”放松警惕的,而如果能换一个环境,也会有更多逃跑的机会。但他却因为慌乱和恐惧、以及一时赌气,就这样白白错过了机会。
不知道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胃里像塞满了石头,一点都不觉得饿。但陆攸决定要“表现好一些”,为了求得日后的转机——他以为自己会感到某种屈辱,心里却比所想的更加平静。性格中那让他习惯忍耐、仿佛也习惯得过且过的因素,在这一刻让他以最快的速度接受现实、冷静了下来。
陆攸甚至想到了下一次和那个“人”接触时要做什么。最好能想办法看到他的长相上一次是被蒙住眼睛、这一次是关了灯,两次他都只听见了声音。是避讳着外表的某些异常不肯让人看见,还是出于建立权威的目的?无论如何,这都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想是想的很好,可惜现实不肯按照所想的那样进展。因为没过多久,这个陆攸以为的“突破口”就被证明并非如此了:那人来收回托盘的时候,并不掩饰地让陆攸看到了他的脸——和陆攸从声音判断的一样,是完全陌生的相貌。不存在什么缺陷,或者鲜明的“非人”特质,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英俊——虽然气势带有很强的压迫性,表情倒不算凶狠。
但陆攸也看到了他之前贸然动作、触摸到的那个东西应该说是,“那些”东西之一。
亲眼所见,从阴影中伸出来的
猜测和见证的冲击力度完全不同。男人再度离开后,陆攸缩在角落里做了不少时间的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决定开始进行下一步试探。
第195章 rund .4()
————
祁征云听见敲门声。
他靠在门边的墙壁上;看到一小片光从门缝底下透出来;照入外面没有开灯的昏暗。门缝那一道亮线并不连续;被阴影截断的地方标示出了门后面的人站立的位置。在比常人灵敏百倍的感官中,从木质房门另一侧传递过来的振动似乎令周围的空气都在轻轻震颤;仿佛微风拂过猛兽的毛尖。
这是一个小时以来的第三次敲门。之前的两次;分别是为了询问时间、和表示口渴想要喝水。
暂时摆脱了魔物的威胁;不需要外出巡逻或狩猎了;身为非人的存在也没有休息的必要,因此在拿走晚饭的餐碟后,祁征云就一直待在门口没走;前两次都得以在陆攸叫他的第一时间做出了回应。虽然之前说的是要表现乖巧才能换来提出要求,但要是连这么小的要求都要放在交换列表上,那就有虐|待的嫌疑了——这座牢笼为的是提供保护;可不是满足什么恶劣的趣味。
况且陆攸的确说得上表现良好。他没有在惊恐中尖叫、不自量力地试图挣扎反抗,甚至除了那一个明知答案不会是肯定的提问;也没有试图哀求怜悯或商谈条件,似乎很迅速地就接受了事实——哪怕是亲眼见到了怪物从阴影中伸出触手的那一幕,不可置信和恐惧导致的躲避态度也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陆攸第一次敲门叫他的时候,尽管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态度多少还是有些战战兢兢,仿佛谨慎地提防着他突然暴起伤人;到第二次时;就显得自然多了。这确实是非常好的适应能力;不过祁征云其实早有预料——不仅是之前早已有所体会的缘故;实际上;这也是他刻意促成的结果。
他进行过许多次尝试——
如果完全不表露出怪物的身份,让陆攸以为他就是普通的那种精神有问题的罪犯,陆攸会在最开始表现得比较安分,发觉等不来救援后则千方百计地试图自己逃走;不惜冒险尝试一些危险的逃脱策略,因此卷入到意外之中;但要是一开始就以怪物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则直接断送了交流的可能,陆攸会完全不肯配合,激烈地进行反抗,后果往往还更惨烈一些。
先隐藏起异常、过段时间再慢慢地揭露出来,这样折中的方法同样行不通。陆攸似乎会将先前那段时间的伪装视作欺骗,继而对“不会伤害他”的说法也生出怀疑——来自怪物的威胁非但没能让他退缩,反倒坚定了必须逃跑的念头。于是结果又是和之前一样,迅速地迎来了终结。
在每一次之后,修正错误、弥补缺漏,反复调整像试探着一把锁结构精密的内部,寄望于某一次打磨过的钥匙能够准确地契合——目前看来,这一次的做法似乎效果不错。
祁征云察觉到了陆攸之前那两次敲门唤他,不是真的只是因为想知道时刻、或者感到口渴。这是牢笼中的囚徒对看守者的试探:试探他是否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从而能立即响应每一次呼唤;试探他对自己的容忍程度,被这样的琐屑小事打扰过多少次后才会发怒或选择无视。
在试探过后,他将能够明白,怪物不会走神,不需要休息,具有无穷的耐心——这正是祁征云希望陆攸能了解到的。他希望陆攸能认清受人掌控的现实,主动放弃不可能实现的逃离打算。不过对这样最顺利的进展,祁征云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对陆攸有足够的了解,知道他不会这么简单就妥协。
——怪物注视着成为囚徒的人类那神情平静的面孔。仿佛什么都能够容忍,对现状逆来顺受的平静神情。在某些极为短暂的时刻,这会让祁征云心中的怒火无法控制地翻涌起来。
你为什么要装出这样平静的样子?他想,仿佛不打算抗争,也确实不会多么决绝地进行对抗,却又不是真正地顺从。披着虚伪的恭顺假象,内里是一头捂不热的冷血动物——
但这是毫无道理的指责,祁征云自己也知道。是他给予伤害在前,陆攸才应对以表面的顺从,那是陆攸一直以来习惯了的保护色。在他选择为了逃避毁灭时的疼痛而不再付出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了要求回应的权利。可怒火就是蛮不讲理地燃起了——仿佛被麻痹了痛觉的心,以另一种方式发出的哀嚎,想要将那空虚导致的折磨,迁怒到本已是受害者的无辜之人身上。
有时候,祁征云觉得,他正在确实地成为怪物,成为某种污浊、恶毒的扭曲存在。他像是走在一个错综复杂的庞大迷宫里,终点尚遥不可及,又被自身的黑暗面所追逐着,距离被吞噬同化只有一线之隔。
他只希望这样的变化进行得慢一点,不要让他迷失在抵达最终的目标之前
一身黑衣的男人站直了身体,面对着刚刚被从里面敲响的紧闭的房门。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刚才的敲门声似乎显得怯生生的,透着一股犹疑。是因为这是第三次了,担心会惹得他发怒么?祁征云先在门上回敲了一下,示意他在外面已经听见了。他内心有些疑惑,开口时的语气却丝毫没显出来。
“怎么了?”他对着门问,“这次又是想要什么?”
祁征云自觉没有流露出不耐烦的意味,门那边的陆攸却在这一问之后沉默了。祁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