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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甚好。”那大叔似乎提醒到了什么一般,目光居然沉了下来,幽然地望着远方长舒了一口气,叹道:“想想胡人的儿女竟都归于我锦绣大汉,而且我聂壹却要奔走在这漠北蛮荒之地。”
“先生气宇不凡,胸中辽阔,定不是凡夫俗子可以比得,身在大漠,也定是要做常人难及之事。心中纵是故土难舍,乡情再切,也尽被化作做心中气吞山河的豪情了吧。”
阿青的声音很衰弱,语调浅浅,但是一字一句让人听得真切,我从来不知道阿青这么会说话,不知是因为大叔救了我们还给阿青治伤,还是被阿青的话语打动,胸中竟莫名升腾起一阵澎湃,抬头又仔细端详了马背上的大叔几眼,只觉得他当真气质凛然,并非他身后的那些男儿可以比得,形象似乎跟着高大了几分。
大叔似乎和我一样,被他这一番话语,也搞得胸中激昂澎湃了起来。他望着阿青的目光满是赞许,不由地点了点头,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屏息长叹,眼眶微红,眼中竟渗出朦胧地热泪来。他看起来像一个被迫远走他乡的文人骚客,又像是一个戎装万里思念故土的将军,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却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凛然之气,正如阿青所言,他身上仿佛背负着沉重的使命一般,让人觉得虽然悲壮,但又气势如虹。
他望着阿青,柔声赞道:“小兄弟不仅谈吐不俗,心中气节也非常人比得,将来必会有一番大作为。”
那郎中帮阿青擦拭着伤口,打开方才一直携带在身边的木匣子取出一个白玉罐子来,倒出一些膏状的东西仔细的涂抹在阿青的伤处,有用手指按压了一下阿青的胸膛,点了点头,向着阿青说:“肋骨没有断,皮外上而已。”然后扭过头来,冲着一旁捂着眼却从指缝中偷看的我喊道:“姑娘也可放心了吧。”
我耳朵一红,连忙合拢指缝,捂着脸,转过身去。身后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方才我们过来时,斩杀了两个马匪,其中一个脖子上似乎还淌着血,看样子像是方才欺凌二位的马匪的同伴,他身上的伤可是小兄弟你的手笔?小兄弟当真是英勇。”马上的大叔又笑着问道。
“先生谬赞,不是在下,是阿鸾刺伤他的。”阿青和缓地答道。
马背上的大叔显然一惊,望着我打量了半天,不由笑道:“姑娘如此,当真是寻常男儿也比不得。”
“那个时候阿青不在。”我脸红着回答道,听着我的回答,他们有面面相觑,想起我方才说“阿青在我这才算是女儿,阿青不在我就是男儿”的话,又笑了起来。
“在下替这位小哥包扎好了,姑娘可以转过来了。”身后的郎中提醒道。
我闻声转过去,看见阿青的身上被用白色的布条补丁好,上了药膏,脸上的血渍也被擦干净了,除了额发有些凌乱,看起来又变成了我记忆里那个温柔干净的少年。他冲着我温柔地一笑,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我心中的喜悦近乎做的眼泪,顺着脸颊,滚滚地流了出来。
“姑娘可还满意,是否也要我帮你看看伤势?”那郎中冲着我饶有兴味的一笑。
我想起不久前舔我脖子的那个恶心的马匪,立马伸手捂住领口的衣襟说,连忙退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身上的伤没有事的。”
那郎中会心地一笑,起身来走到马匹上,从一个包袱中取出一身干净的布衣,走过来递给阿青,帮他换上。
阿青换好衣服,忙起身想要向救下我们的大叔行礼,正欲起身,可是身上伤势疼痛,半天也没有爬起来。我见状急忙跑过去,一把扶起他来,他虚弱地朝着马上的大叔恭敬地鞠了一躬,像往日一般文质彬彬,礼数周全,我也跟着他弯下腰,朝着马上的大叔鞠了一躬。
“蒙先生搭救,还不知先生尊姓大名,在下郑青,携阿鸾谢过先生了。”
“小兄弟唤我聂翁即可。”
马背上的大叔转身命人牵出我们的马,我扶着阿青过去,大叔的随从走过来帮着我扶他上了马背,把一个白玉的瓶子塞在我的手中。
“我们老爷给姑娘的药,此药神效,姑娘家在外不方便,回家自己敷上便可。”
“多谢。”我紧紧地握着那白玉瓶子,玉质细腻,触手生温,让我心中也不由一暖。
“前路山高水长,我身上也确实还有着非比寻常之事要做,平日里若是依着我的性子,定是要把这小兄弟接回府上,小酌上几杯,好好聊一番天地,只可惜有要务在身,不能再多,就此别过了。”叫聂翁的大叔朝着我一笑,抱起拳来,他身后的人也都纷纷跟着他抱起拳来:“若是有缘,我们定会再遇上。两位一路向西,往集市的方向去便是,我们打从那一路过来,现在那一路还算是安全了。”
阿青也向着他们拱手拜别,他声音很轻,语气却恭敬又真诚:“若真如先生所言,有日还能机会再见,阿青定不遗余力,万死不辞,报答先生今日救命之恩。”
我也向着大叔深深地施礼,心中满是感激。如若不是他,我和阿青此时当真在忘川河上相会了。
大叔朝着我们挥了挥手,说:“举手之劳,都是我们大汉的兄弟,怎能看着二位蒙难却又见死不救呢,小兄弟不必记在心上。”
我们与大叔和他的马队拜别,我牵着马,带着阿青沿着河岸,朝着他为我们指的方向走去。走出还未有多远,便身后又传来起一阵仓促纷乱的马蹄声,那声音渐行渐远的声音,我知道是大叔带着他的马队消失在了茫茫的草原尽头,回头望着去,只剩一片苍茫空旷的草地。
此时浓稠的夜色已经褪去,草原尽头已有朝阳升起前的浅浅的红晕,河川上的暖风缓缓,倒映着细碎的日光,我与阿青都如沐新生。
我牵着马和阿青不知道走了多久,眼看着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生气,斜斜地挂在了头顶,温暖地照在我们的身上,我的身体也渐渐发软,奔波了一夜,倦意来袭,步履也渐渐有些蹒跚了。
忽而阿青在我身后温柔地唤我的名字。
我转过身去,看到他一如往昔的温柔的笑脸,眼中的星辰又重新闪烁出了昔日的光彩,他朝着我伸出手来,声音如同身边缓缓流过的河水一般温柔地流淌而过,让我身上的疼痛也尽数消解了。
他说:“上来吧,阿鸾,我带你回家。”
第13章 于归()
大娘离开我的那一刻,我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会愿意给我一个家。
我又变成了草原上流离的一个孤苦无依的灵魂,像一株随波逐流的摇摆的水草,随着湍急的河水从身边冲刷而过,不知道何时,它就把我连根拔起,丟到不知所踪的、山陬海噬之地,任由我慢慢枯萎腐烂,自生自灭。
我自记事起,就有了大哥和大娘,虽然对过去一无所知,记忆苍白,茫然四顾的模样,但终究不知道何为失去,自然也从未被掠夺得如此干净。
如今我的记忆中已经有了那么多残破的往事,不再是彼时那样一个单纯的没有来由的人,可以不为自己的过去而难过伤心。
我曾经有过一个家。
也有爱我的赖以生存的家人。
我体会过这世间至亲至爱的情感,只是却再一次被命运玩弄践踏,让我拥有过后,又把它从我手中硬生生地剥离了,让我重新回到最初,一无所有的时候。
我仍然记得,在吉婆大娘家刚从漫长的昏睡中醒来,懵懵懂懂的那些时日,大娘和大哥知道我记不得过往时的诧异与忐忑的神情。
但很快他们便宽慰我说:“过去未必都是好事,不记得也罢。不是所有人都有阿鸾你这样重生一回的机会,你真是个幸运的小姑娘。”
我那时总觉得,记忆空白,平白冒出的自己,与他人比起来,显得是那么残缺不全。也曾努力回忆自己的过去,誓要找出个究竟来。但每一次记忆的面纱刚要被我掀开的时候,就被头痛欲裂搞得戛然而止。
没有一次,不是以失败告终。
后来我也逐渐看开来,开始坚信,我就是阿鸾,我有我的家人。就是大娘和大哥。
是他们让我在这世上有了存在的一点依据和理由,这便就算是我的来历。
也是因为他们,“阿鸾”不再是一个苍白的、不知所谓的名字。它承载着一段记忆,一段的温馨的岁月和美好的时光。
如今那段回忆已经戛然而止,无法再延续,被硬生生地狗尾续貂了如此一个惨痛的结尾。
而我,只是从一个无处可依的孤女,又变成了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女。
如此而已。
这世界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所以阿青跟我说要带我回家的时候,我本是以为,他是要带我回到被那些马匪糟蹋得破败不堪的羊皮帐子。
毕竟就在那旁边不远之处,还葬着最爱我的大娘。那里才算是我的家,才是我所有往事和记忆的源头。
我虽然有些害怕,害怕回去后看着被搬得七零八落、空空如也的帐子;还有那些马蹄践踏的篱笆;那葬着我最爱的大娘的矮矮墓堆。
更加让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以后一个又一个的黑夜,可我的人生似乎再也不会有白天。
大娘在我为没有记忆而懊丧的那些日子里,曾安慰我:“一个活在过去的人,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的开心。”
如今,那堆矮矮的墓堆和破败的帐子就是我全部的过去,而我即将和过去长相厮守。
我甚至去想,若大娘真的能化作鬼魂上来陪我,那我也倒不害怕了,也不用我一个人去面对难熬的寂寞的夜与终日的死寂。
我就这样思忖着,恍然回过神来,才发现阿青赶着马,竟朝着另外的方向而去。
我大概猜到,他说的“带我回家”的意思,是要带我去他的家。不是在我们那草原上四处飘荡逐水草而行的羊皮帐,而是那个大娘和我,都心心念念的用砖瓦修葺的安定的所在。
我心中确实向往,但也的确慌乱。
虽然那个家残破得让我难免伤心,却无法回避,但那才是我真正的所在。而且,不知道大哥还会不会回来到帐子处找我,或者他已经回来了,看到了家里发生的惨剧,正等着我回家,或者是发现我不在,又开始四处找我。
我心中一片慌乱,忙抬头拽了拽阿青的衣袖说:“阿青,放我下来吧,我要回家。”
阿青沉默了片刻,却没有停住马,依旧前行,轻声道:“我走时在羊皮帐子上留了字,如果你大哥回来,他会知道去哪里找你。”
“可是……”
“阿鸾。”他打断了我,声音似乎沉了下来。
他很少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让我心中不由地一紧,竟也不敢反驳,听着他讲。
“昨夜我们都行了不远的路程,终也是一无所获。你大哥赶着那么多的羊,究竟能行多远,我们都心中有数。那样大的一片羊群,不可能我们一路过来,两个人都没看到。如果我们看见了,那些马匪自然也看见了,不是我故意要伤你,阿鸾,只怕你大哥……”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感觉到,我的眼泪无声地滴在了他紧紧拽着缰绳的手臂上。
他低头看着我,停了片刻,方才柔声说道:“阿鸾,我不能送你回去,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么危险的草原之上我终是无法安心的。方才逃走的那些马匪若是回来寻我们报复,你一个女孩子,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
我知道阿青说得有道理。
但是若这世上的事,大家都可以按道理而循,倒也不会再生出那么千奇百怪的祸端来了。只因心中情牵之人尚生死不明,我的心中自然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就这样轻易地跟着阿青走了。
大娘临终之前,只有我在她身边,答应她要把大哥找回来。纵是现在大娘已经不在了,我也必须要把大哥带回到她的墓前。大娘在酒泉之下,方才能瞑目。
可是,我也不知道如何去拒绝阿青。
经过昨日,我知道他是不会舍我而去的。若我再像昨日那般坚持离去,不知道又会给他招来什么祸事。
方才他昏死过去的情形仍然让我心有余悸,我是不能再让他因为我涉险的,如果他执意要陪着我守在那幢危险的羊皮帐子中,若真遇上什么危险,那我不是又害了他一次?
我长久地沉默不语,低垂着头悄悄流泪,眼泪不断地滴滴答答地淌在他的手臂上。
他望着我,叹了一口气说:“阿鸾,难道你不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他的声音那样轻缓,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