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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舞长安-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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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惊慌地抬起头,发现他原本墨玉一般幽深的眼睛,竟然渐渐清澈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浮出了水面。

    他望着我,唇边带着莫可名状的笑意:“或许我是错的,或许我一开始就是错。那日应该听王孙,不让你走的……”

    我心里咯噔一声,却不知怎么去回应。

    夜风清凉,浅浅地划过我的额发,似乎想为我莫名发烫的耳根与面颊微微消解尴尬。

    我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听似语义清浅,却总觉得其后蕴藏着不可言说的深意。可他欲言又止,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寂静地望着我,任凭晚风轻轻拂动着我们的袖袍。

    我们就这样默而静对,相顾无言,夜色包容,有什么东西在夜色中悄然生长。

    “十哥?”只听他身后一声熟悉的呼喊,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

    他也被惊扰,收回了望着我的目光,轻笑着侧身回过首去。

    我便看到了他身后,茫茫月色之下,灼灼灯火的尽头,长衣而立的是落了一身海棠花雨的王孙。

    “你方才说让我自个在你这院中自己去寻,有看上眼的宝贝便带走。”他望着王孙一笑,伸手轻轻地搂在我的肩上,把茫然失措的我推向王孙的面前:“我看了半天,你这院子里,也就这个能入眼?”

    “呵,原来我这破园子里,还有十哥你能看上的东西。”王孙也淡淡一笑,漆黑灯火的映照下,眼中的光彩比往日似乎更璀璨了几分。

    “我也是随口一说,怎么?你竟真去平阳侯府要了人?那公主岂不是十分难堪。”

    “非也。”王孙朝着我轻笑:“这丫头,可是我在长安街上空手捡回了的。”

    “呵。我懒得管你究竟是怎么弄来的。反正你说了,你府上若是有我能看上眼的,便都可以拿走的。”那人又拢了拢我的肩膀,笑言道:“这丫头,我就带走了。”

    我一听,赶忙拖开他的手,跑到王孙身后,拽着王孙的衣袖,掩住自己的半张脸,狐疑地望着眼前锦衣华服的那位先生:“先生莫要拿我打趣,我只是寄宿在韩府,算不做韩府的东西。”

    他似乎并不以为意,走过来,轻轻弯下腰来望我,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那你说,你算是哪里的?平阳侯府?那我便去平阳府里去讨你好了。”

    “我……”我又怕又气,他看起来身份贵重,想来所言非虚,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却无言以对。

    他抬袖,轻轻地敲了一下我的脑袋,站直身子说:“你若好好回答我方才的问题,我便不闹你了。说吧,可还记得我是谁?”

    我忐忑了半晌,轻声说:“在侯府,先生帮我换的鞋袜……”

    “既然记得,那也算是旧识了,不打招呼也就罢了,怎的方才见了我,却只想跑?”

    “因为……因为……”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找个什么借口好,便心口说:“我怕先生又像方才那样戏弄于我。”

    “那倒是我不对了。”他听完皱了皱眉,也不知他对我的答案究竟是满不满意。

    “十哥,你可别逗她了。这丫头见你倒是一副规规矩矩、矜持胆小的样子。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可是顶混着呢。”王孙说罢,一把把我拉到了身前:“头一次见我,就结结实实地甩了我一记耳光。”

    “未想到你这般纤细的样子,性情倒是彪悍得紧。”他望着我,墨玉一般的眼睛凝出淡淡的笑意:“看来下次,着实不敢随意逗你了。万一挨上你这一巴掌……啊,倒不是我堂堂七尺男儿受不起,就怕你这小小女子日后想来心悸。”

    我听不出他这句话的轻重,但却知道他身份贵重,赶忙低下头去解释道:“先生折煞阿鸾了,阿鸾怎敢那样随意放肆。只是与王孙初遇,他反复轻薄于我,情急之下才……”

    “你轻薄她?”先生抬眼斜向一边的王孙。

    “我也只是逗逗她,哪晓得这丫头那样不禁逗……”

    “活该。”

    “额……”

    他不再去理会一旁的王孙,自顾自转过身去,扬起手中的弓,对着前方灯火之处的箭靶,看也不看便是一箭,却直直地射在了靶心,再看她举重若轻,倒像小孩子射弹弓一般随意。

    “怎么韩说还在玩这种孩子把戏,什么时候弓术才能长进。上一次见他还是在上林苑,信誓旦旦说,以后骑射也要像李将军那样精于骑射,威震三军。就他这练法,怕是连李当户都赶不上。”

    见无人应答,他说着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转眼看着王孙,语气竟变得和婉了许多:“王孙还在记恨上次的事?”

    我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觉得王孙的脸色有些不好,可是他却似乎有心遮掩,唇边挤出一丝轻笑:“那么早的事情的了,王孙早记不得了。”

    “我瞧得出你着实是看不上李家。”先生转过身去抬手,对着靶心,又是稳稳地一箭:“可是毕竟是老臣,七国之乱时也是跟着韩安国、周亚夫评定过祸乱,立过功的。虽然莽撞无谋,没讨上好,但这些年抵御胡虏,戍边有功,怎么着我们也不能怠慢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正值用人之际,自己人莫要伤了和气。”

    “是王孙失礼在先,平日里同十哥亲近惯了,一时间望了礼数。”王孙的声音很谦卑,与往日的骄横大相径庭。

    “罢了罢了,是我不该提这扫兴事,惹你生气的。”先生将弓放在案上,唇边轻笑,语气倒是有些宠溺,我瞅着王孙的脸色也比方才要好了几分。

    他望着王孙一笑,弯下腰来,伸出手将我拽到他的身边,对着我一笑道:“你这样瘦弱,若是想拉开这弓,还稳稳地把箭射出去,怕是不大可能的。王孙为何不制一把适合的予她,你做这些东西,最是精巧了。”

    我倒觉得他这样一席话,倒全然像是要缓和气氛,只见他抬头向着王孙眯眼道:“话说小的时候,我们玩的那些东西,全都是王孙做的,他做的东西,总是最适手好用了。”

    “十哥怎么还记得儿时那些事情……不过是小孩子玩的弹弓,射的弓箭罢了。”王孙的语气和婉,倒有些许的扭捏,俊美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红霞。

    “我与王孙,总角之谊,必不会轻易忘却。”先生说完,有对着我轻笑:“这些年来,到底还是王孙最懂我的心思……”

    说罢他转过身来望着我,轻轻地抬袖抚了抚我的肩膀:“也罢,这弓,便由我亲手做来送你,你可不能嫌弃。”

第49章 君还()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自从先生走后,我觉得王孙的情绪总有些不对,也不出去走动,更不与我嬉闹,整日都伏在案上,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这只尾巴,就在他周围左转右晃,还时不时对着远处,吟着这越人歌。

    以前我一直觉得,这首歌唱的是女子对男子的思慕之情。

    后来还是师傅告诉我,这首歌,其实讲得是男子对男子的思慕之情。

    战国时候,楚国的襄城君,形貌昳丽,容姿俊美。有一日,他立在水上,玉树临风之姿,把他的大夫庄辛惊艳到了。

    于是,庄辛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男孩一样对襄城君说:“臣愿把君之手其可乎?”

    我觉得这个庄辛还真是大胆,居然敢这样直接调戏自己的君主,真是勇气可嘉,值得我借鉴。

    襄城君一开始作色不言。

    庄辛便对他说:你听说过鄂君吗?他象你一样英俊潇洒,当他乘青翰之舟,张开翠绿色的伞盖,敲起悦耳的音乐,越人都看傻了,他们都忘了划船,全都唱了起来: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襄城君听了庄辛苦唱完这首《越人歌》歌后,被庄辛感动了,于是将手伸给了庄辛。

    其实一开始,我听完这个故事,我是不能接受的。

    师傅说,战国时期,百家争鸣,各种思想交流激烈,世道怕是比现在还要开放几分,好个龙阳,也算不得什么事情。男女之慕是爱,难道男人同男人之间,就不能有思慕之情吗?

    我当时只是呵呵,说,师傅您还真是想得开,不愧让阿鸾还您一声师傅了。

    看到王孙这样,我倒是觉得,他此时的表情倒是与我思慕阿青的样子如出一撤。

    于是,在王孙吼我闭嘴后,我还是笑吟吟地坐在他旁边,轻轻搓着他的袖角说:“没事没事,阿鸾懂你。”

    他抬起手来,狠狠地在我的额头上摁了一把,愠色道:“懂,懂,懂,懂你个头,满脑子都是这些龌龊事情。”

    我着实被他弄疼了,便吼道:“子非我,安知鱼我之思乎?”

    他眯着眼睛看我:“我觉得你近日倒是愈来愈活泼了,是不是本少爷太纵容你了?该给你找点什么事情做做。”

    说着他从桌上撤出一张羊皮卷扔给我,说:“你不是能识文断字吗?去,把这张图帮我再誊一遍,我用朱砂画了叉的地方,便不用誊了。”

    我接过来一看,上面赫然画着一副地图,其上标着丘陵河川,其中有几个地方,我曾跟着康奘大哥与大娘游牧之时,却也路过过。

    一些是小的匈奴人的聚集区,但也没有多少人居住,匈奴人与汉人不一样,他们不建城,水草一南移,便跟着水草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之上迁徙。

    我们那时候,也曾在逐水草间,和几个匈奴的家族打过照面。但似乎吉婆大娘不喜欢与匈奴人生活,戏言说是怕把我带坏了,也变成草原上的野孩子。

    于是我们一家,总是单独过活。

    现在想想,若是和那些人在一起,说不定也不会遇上那样的事了。

    如今看着这张图,不由心中一揪,又陷入了那段苦痛的往事之中。

    “你怎么了?”王孙见我望着那张图,迟迟不做声,便问道。

    “没……没什么……”我缓过神来,让自己不要再被那些往事绊住步伐。

    我答应阿青的,不能再陷入那泥沼之中去。

    我拿过王孙的笔墨,伏在案上,照着他那张图,在另一张已经画好地域的羊皮卷上,仔细誊写着河川,丘陵的名字。

    抄到一处时,我停下了笔,比对了半天,似乎觉得有些不对,便问一边的王孙:“若你写的这座阿古城,是我曾过的那座阿古城。这城边上应该是有一道清泉流过的。那里水草茂密,夏季时候会有许多人在那里放牧,冬季时候,河川结冰,人也就都散了。但离它不远处……”

    我指了指图上向细的一个位置:“便是这里,戈壁之后,似乎是有泥沼群。一般熟识的人,都会绕过那摊泥沼地。也听说有不知情的旅人,从那径直过来的,最后都陷进泥沼里去了。”

    “你可确信?若是当真如此……”他转念一想,狐疑地望着我,一把抽过我手中的羊皮卷,仔细盯了片刻,抬眉问我:““路过?这样深的匈奴腹地,你一个侯府的丫头,是打哪路过的。”

    我忽然想起,自己不能同人讲起从漠上来的事情,赶忙避过头去,不看他的眼睛,胡乱说:“啊,兴许是我弄错了。诶,我刚才为什么胡言乱语起来了,诶,我这是在哪儿?哈哈哈哈,我还是好好抄图吧。”

    说罢我去夺他手中的羊皮卷,谁知他竟毫不松手,径直地望着我,似乎我不解释清楚,他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呵呵呵,王孙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则故事,说是古时候,有一家女子得了癔症,似乎灵魂出窍一般,经常会胡言乱语起来,说一些她自己没有去过的地方,没有历过的事。但很快又会恢复正常,我刚才好像也……”

    “从来没听说过。”他鄙夷地瞥了我一眼,硬生生地打断了我的胡掰乱扯:“你若是不讲个究竟出来,休想能从我眼皮子低下混过去。”

    “王孙,男人好奇心太重,不好,会变得和女人一样娘里娘气,而且胸会变大。”

    “哦,这样的话,那你确实应该培养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了。”

    “你说什么?还有你往哪看呐?”

    “你有个什么可看的,少跟老子放屁,你若是说了,本少爷明就帮你去找那个什么卫青。你若是不说,就别想见到他了。”

    王孙知道,这是我的软肋。于是,我只得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我的来由,我与阿青的经历,我们是怎么来的平阳府。

    “你们的胆子真大,你不知道冒姓可是大罪吗?”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只见我眼泪巴巴地望着,攒着他的衣角,是不是还抹一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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