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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温顺地点了点头,然后低过头去继续洗衣。相比之下,宫婢要比罪婢清闲的多;这掖庭的宫婢虽然干的是些粗活,逢年过节也少了些赏赐,但却不用提心吊胆地时刻在主子身边伺候或是值夜,也多了分自在。只不过俸银赏赐是实在的,可那自在不是谁都能体味。
这时候,宫婢们已在偏殿喝完晚上的粥,三两成群地在庭落里闲聊。毕竟今日春风微拂,天边彤云如烧,暮色是那样的好。
银枝和另外几名宫婢站在我身边的花架子底下,青梨则靠坐在她们身边的红漆木栏杆上,半翘着腿。
银枝语气中满是艳羡,谄媚道:“青梨呀,你可真是命好,有姨母照拂着,明日又能去飞霜殿送衣。”飞霜殿是刘崇明的寝宫,只是我知道,掖庭的宫人只需将衣物交与殿门前的宫人,根本是入不了内的。
说着她们开始议论起刘崇明来,从容貌到性情。先说某某曾在哪座殿前撞见过一次,伏跪时偷偷瞟了一眼。不过形容起来,尽是些眉疏目朗、气度不凡之类模棱两可、置之皆准的词藻。只是说起刘崇明的性情时,倒是犹豫了再三才斟酌出用词,我听得出阖宫上下都畏惧他。也是,一个即位不久便大开杀伐血洗朝政的君王,谁不怕呢?她们喋喋地说着,我木木地听着。
“诶,你说皇上会不会一眼便瞧上了我,让我做他的嫔妃啊!”春梨拉长的语调,虽说是半开着玩笑,可语气中难掩骄矜之色,像是已然成了高高在上的贵人。
“这还真说不准啊,毕竟姐姐你长得这般出挑,说不准皇上真就一眼看上姐姐了。苟富贵,莫相忘啊!”这些宫婢们连忙笑着奉承道。
青梨意犹未尽,接着道:“虽说我只是宫婢出身,可那李贤妃曾经不也是人家的婢女么,如今不也照样成了妃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一说到沁儿,连忙有人低声提醒,“还是小声些吧,若是被听去了,可是要掉脑袋的。如今这贤妃娘娘正得宠呢,指不定那日便是皇后了。”
青梨听罢,不屑道:“你知道什么?皇后?李贤妃一时怕也难得爬上那皇后的位子。后位估摸着还要再空上许多年。”
“怎么?”
“你难道不曾听说皇上与曾经的太子妃娘娘伉俪情深么?太子妃当时还身怀六甲,却忽然暴毙了。可想而知,皇上心里还是没忘了她,那位子明摆着是替她留着的!”
她话音一落,满庭宫婢叹了一声,然后开始称赞青梨消息灵通。可我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就算我死了,他怕是也对我恨之入骨吧。
“还有一桩事,你们知道么?”青梨挑了挑眉,得意道:“你们可听说过魏良娣?”
“可是宣德侯府那一位?”
“正是,有趣的是,如今这李贤妃就是曾经魏良娣的婢女。我听其他殿里的宫人讲,那魏良娣生性善妒,见不得太子妃有孕在身,便三番五次地设计陷害,最终太子殿下一怒之下竟将她处死了!”
“她死了倒好,若是活着眼见着魏家败落,怕比死了还难受。”有人附和道。
“还不是么?若是当初皇上没有将她处死,估计这会子也和废后一样在冷宫里待着吧。皇上对魏家这般下狠手,想必对她也没有什么情分,从前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如今魏家一倒,这戏也用不着做了!”
逢场作戏?我不禁浑身一颤。当初的我不曾经历过什么,他三言两语几个眼神便足以撩拨我的心思。而我也竟傻傻地为了他与姑母为敌。
我手一松,手中衣物“啪”地一声掉入水中,水花四溅,弄出了不小的声响。青梨回过头来,睨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讽刺道:“我们虽只是宫婢,却也好过她们,别说面圣,怕是一辈子都死在这了。”
青梨正说着,只见那些宫婢忽然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个个站立不安。青梨也倏地神色一变,从那红漆栏杆上慌忙地下来。然后有些手忙脚乱地与其余宫婢一起服帖地屈膝福身道:“见过姑姑。”
我还以为是方姑姑来了,可见今日这架势却格外地隆重。我侧过头,才发现来者竟然是皇祖母宫中的女官福枝。通常来掖庭传旨的都是些末等宫女,而福枝姑姑是皇祖母身边的品阶最高的女官,比方姑姑高上四阶还不止,在这宫里的分量不言而喻。我才注意到,福枝身后就跟着方姑姑,她此刻看上去畏手畏脚的,十分不自在,只得殷勤道:“姑姑亲临掖庭,掖庭蓬荜生辉,小的不胜荣幸。只是不知您前来有何贵干?小的好帮着您张罗。”
我见着福枝姑姑,心里又惊又喜,莫非皇祖母的病好些了?只是方姑姑在这,我不敢贸然开口。只见福枝没有理会那些她,兀自四处张望打量着。当她的视线扫过我时,微垂的脸上忽然扬起笑意来,她连忙上前一步,弯腰握住我的手道:“可算找着您了。”然后俯下身来轻声耳语,“太皇太后此刻就在慈和宫中等您呢。”
我的腿尊久了有些麻,福枝连忙扶着我起身。方姑姑和一众宫人站在一旁目瞪口呆,青梨更是惊得脸色青白,连气都不敢出。
第51章 忘恩义()
我低着头,跟在福枝身后。可才出掖庭几步,突然从身后追上来一列禁军,将我和福枝拦住。领头的喝问:“罪婢是不可私自带离掖庭宫的,你可有皇上旨意?”
福枝倒是见惯了世面的,反客为主,从容厉色道:“什么时候太皇太后来掖庭提个奴婢,还要亲自来过问将军?!您若是执意要那旨意,跟着我去慈和宫请一道便是!”
那领头的一时语塞,许是也看出了她是个厉害角色,他皱了皱眉,便放我们去了。
掖庭离皇祖母的慈和宫也有一段距离,许是怕张扬,福枝没有带宫人随同,她应是知道我的事,路上连连叹息:“倒是让您受委屈了,不过太皇太后娘娘的病刚刚才有些起色,眼下日子也难过着呢。她今日才得的消息,便让奴婢接您过去。”她顿了顿,又宽慰道:“您尽可当心,太皇太后定会保全您的!”
我跟着福枝从慈和宫的侧门悄悄入了殿,皇祖母许是之前便做了准备的,将宫人都屏到外头去了,连廊下都不见有人。我已许久没来过慈和宫了,此刻琉璃瓦上一轮新月,清辉满地,往事恍然如梦一场。
我一入殿一眼便见着了皇祖母,她穿着一件紫檀色蝙蝠荸荠纹外袍,盘坐在案前的矮塌上,鬓上的发已然全白了。她消瘦憔悴了许多,打不起精神,俨然大病初愈的模样。她见我进来,耷拉着眼倏地一亮,连忙朝我招了招手。
我曾以为我这一辈子就在那掖庭中耗尽了,从未想过还能见皇祖母一面,之前压抑的委屈、思念、恐惧连同着泪水,全都涌了出来。我疾步跑到皇祖母身边,在她跟前跪下,皇祖母轻轻搂过我的头,靠在她的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喃喃宽慰道:“雪阳,不哭,都过去了。”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后来皇祖母猛地咳嗽了几声,我连忙从她怀中抽出来,帮着她拍了拍后背。这时,我才发觉,福枝给我和皇祖母倒了一杯我喜欢的碧螺春后,便将殿门阖好退下了。
“您身子还好吧?”我好不容易止了抽泣,有些担心地问皇祖母道。
“哀家还不是被那个逆子气的,他是要将哀家气死才罢休!”皇祖母狠狠地拍了一板桌案,喘着气怒道。皇祖母素来脾气便不怎么好,我怕她急火攻心,气坏了身子,连忙替她抚着背舒气。
我怕皇祖母气坏了身子,又实在挂念娘亲,连忙偏转话锋,问道:“娘亲还好么?”
“你娘亲也被他软禁在宣德侯府中,不过倒也不曾听说她身子不爽,想来也没坏到什么地步。皇上趁着哀家身子抱恙的功夫,动起手来倒是及其利落!”她说着又咳了起来!
皇祖母平息了许久,忽然抬头静静望着我,冷笑着开口道:“当初就应该信你姑母的,皇上戾气过盛,本不该留的。哀家从前真是小瞧了他,不曾想狼子野心,防不胜防!魏家终归是毁在了我的手中”皇祖母长叹了一声气,道:“哀家悔不当初,只可怜皇后了,她定是想不明白,竟是哀家的一道懿旨废的她,如今哀家也想不明白了她在冷宫日子定是难熬,只是哀家如今自身难保,也顾不得她了”
皇祖母拉过我的手,望着我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她眼角一条条细纹皱作一团,轻声道:“不过,雪阳,你知道么?哀家在这宫里待了大半辈子年,还从未输过”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木木地颔首。皇祖母端详着我的神情,忽然笑了起来,“哀家虽然想留你在跟前,可你娘亲怕是在宫外急坏了。明日哀家就”
我目不转睛的望着皇祖母,可她话还未说完,就殿外急促的敲门声打断,“太皇太后,不好了,皇上往慈和宫来了。”
我一听到“皇上”二字,我忽地有些胸闷气短,我连忙望向皇祖母,等着她拿捏主意,皇祖母本让福枝先领我出暖阁,可才走到殿门前,便听见殿外传来黄门的通传,“皇上驾到!”
没有法子,我只得藏到暖阁的后殿中,后殿只点着几盏纱灯,有些昏暗,好在还有月华几缕从半阖的直棂窗中浸入。相比之下,前殿要亮堂的多,隔着几重帘栊,还是透了好些光,我更能看个大概。
“皇上万福!”
“吱呀”一声,几个黄门弓着腰将殿门,刘崇明阔步而入,“皇祖母怎么独自一人在殿中,你们底下人是怎么伺候的?”他一脸阴鸷,回眸扫了一眼殿里的宫人。宫人们惧极,连忙下跪求饶。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经那个还要靠太后庇护的太子,登基称帝之后可真是高高在上、好不威风?多讽刺啊!我不由得敛目,双手亦是紧握成拳。
“你吓唬她们做什么?都退下吧!”皇祖母语罢,慈和宫里的那些宫人们仔细瞧过刘崇明的脸色后,才畏畏缩缩地虾腰退下。
皇祖母语带讽刺道:“皇上可真是日理万机,哀家前日便差人去请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可是记得还哀家的东西了?”
究竟是什么东西?重要到皇祖母会让刘崇明亲自送过来?我十分疑惑,皱着眉目不转睛地窥探着殿外发生的一切。
刘崇明没有言语,往前走了几步。他没有入座,只是低头扫了一眼那案上摆着的两杯碧螺春。我有些害怕,生怕他瞧出些什么,毕竟我与他相隔不过几尺。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多问,稍稍侧头吩咐黄门道:“呈上来吧!”。
那黄门连忙弓腰上前,将一个紫檀木盒子恭恭敬敬地摆在皇祖母面前。
皇祖母将信将疑地拿过檀木盒,缓缓开启。刘崇明就李在她跟前,似笑非笑地垂眸望着皇祖母的一举一动,那神情就像在欣赏一出妙趣横生的折子戏,似乎还带了些戏谑。果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皇祖母便已然怒不可遏,直接一挥袖,将那紫檀木盒扫到地上。那紫檀盒子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它骨碌碌的滚了几圈,正好落在刘崇明的跟前。
刘崇明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如今这般折辱一手扶持他的皇祖母,难道丝毫恩情都不念及了么?他此举与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又有何分别?
我忽然想到,刘崇明在设计杀害爹爹之时,是否也是这副得意的神容?恨意如潮般涌上心头!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恨!
我转过身,在内殿里四处张望着,最终视线落在摆放在矮案银盘上那盘鲜果上,在两只红彤的苹果下,压着一把精巧而尖利的小刀。那本是宫婢用来削果皮的,却不料阴差阳错落在了这。
刀刃上精致的纹理淹没在月华之下,发着幽冷的寒光。“杀了他,杀了他!”忽然,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声音在我耳边久久重复。
杀了他?
杀了他,爹爹便能在九泉之下瞑目;杀了他,娘亲便不会再受人欺侮;杀了他,魏家便有机会能东山再起,魏氏宗亲便不会再惨遭迫害!
隔着帘栊,我颤抖着握住刀对着他的胸口比划。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我握着尖刀狠狠扎入他胸口,鲜血顺着刀刃淋漓而下!我想着想着,眼前已是氤氲一片。要怪只怪你一条活路都不留,是你逼我的。我在挣扎中惶恐,在惶恐中挣扎!我大口喘着气,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可无声之中,却已是泪流满面。
我离他不过数尺远,他不曾知道有人藏在后殿中,猝不及防中,我有十足地把握迎面直刺他的心房!现下殿中再无旁人,是动手的良机。
第52章 再相见()
我正准备动手,忽然跟前传来一声炸响,我不由得一惊,原来是皇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