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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汉历来重孝,依照旧历,皇帝每月都应来慈和宫向太皇太后请安,可刘崇明登基以来,自从最初向皇祖母问安时,皇祖母不满他处置魏家给过他脸色后,便再未来过。上次,皇祖母因为虎符之事差人请刘崇明,他也是刻意晾好几日,最终亦是不欢而散。这回倒不知皇祖母还能不能请得动他?
日影西斜,从偏殿外的花架子上投下来,在窗棂上撒下斑驳葡萄叶的影子。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偏殿,宫人将殿门推开,娘亲正坐在塌上,几缕阳光从雕花窗中洒进来,投在她暗绿色蝙蝠纹的群裾上。娘亲见我回来,站起身来笑吟吟地望着我,“太皇太后近来身子可安健?”
看样子娘亲应该和我一样蒙在鼓中,我不想娘亲担心,于是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笑着点了点头。这时,宫婢用雕花托盘端了碗冰镇绿豆莲子粥来,娘亲接过来,拿着调羹喂我。我一尝便知道是娘亲的手艺。初夏的天,骄阳已有些炙人,这冰镇的绿豆莲子粥极为消暑。
那一碗冰镇粥仿佛又使我回到了小时候,也是这样金阳灿烂的夏日,我成天跟着几个堂兄四处捉知了、补麻雀,肆意而开怀地跑呀,跳呀,那时的时光总是过得那样快,一转眼太阳便落下了山。傍晚回房的时候,我已是汗流浃背,筋疲力尽,娘亲每次都会在这时,给我端过一碗莲子粥来消暑。
娘亲拢了拢我耳侧的头发,微微侧头望着我出神,“你这么久都不在娘身边,娘都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说着,娘叹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娘亲自从知道刘崇明同意让我来偏殿与她同住之后,便也不像从前那般遮掩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刘崇明既然敢让我住到娘亲身边,他定是有应对之策。
我握住娘亲的手,低声宽慰道:“雪阳以后再也不离开娘亲了。”
青梨那几个宫婢不过是些色厉内荏的奴才,自从我带着长乐殿的一些宫人搬入偏殿后,她们都畏着我,全然不敢轻举妄动,只怯怯地待在一旁,再也起不来势了。不过,我还是觉着她们碍眼,让人随便寻了个名头,便把她们撵回了昭阳殿。
至于沁儿和他兄长,她们对我陷也陷害过了,刺也刺杀过了,想来阴刀子暗箭终是躲不掉的,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好好守在娘亲身边,时刻护着娘亲周全。至少不被仗势欺人的奴才欺负,还能让娘亲和从前一般,体面而尊荣地活着。
娘亲闲来无事之时便教我女红,娘亲虽然眼睛比不上从前了,穿针总要我在一旁打着下手,不过女红活儿还是不减当年。她坐在塌上看着我引针刺绣,不时在一旁指点着。从前娘亲亲自教我也好,请绣娘教我也罢,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只想将我教出个大家闺秀的模样,而我那时不懂事,绞尽脑汁想着法子捣乱,在丝帕上胡乱绣些猪狗牛马什么的,教我的绣娘脸都被我气绿了。可如今却不同了,只要能和娘亲在一块,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的。我手中浅白深红的丝线往来反复,娇艳一朵芍药便有了雏形,俏生生地绽放在雪白的帕子上。娘亲仔细瞧了瞧,含着笑颔首。
炎炎夏日着实好入眠,我身子越发疲乏了,有时一睡便是小半天。娘亲却总是起个大早,亲自到小厨房里替我忙活早羹,新荷就着冰糖和绿豆一起熬着,闻起来扑鼻的清香。午膳后,娘亲还会去佛前诵经,我也跟随她一起。
日子好似又藏起了它锋利的尖刃,同娘在一块的时光安适而从缓。我头一回在这森森宫海中寻着一丝安稳,好像外头即使狂风骤雨,有娘亲在,一道槅扇便能隔得彻彻底底。
皇祖母那儿我每天都会过去请安,她虽然依旧锁着眉,却从不肯告诉我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我的心便也一直悬着。三日后的一个黄昏,我坐在中庭的葡萄架下,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出神,那火红的云霞映在浅蓝的天幕上,浓烈中透着几分凄凉。
“皇上驾到!”忽然,只听着不远处有黄门正扯着嗓子通传。我不由得浑身一颤,好不容易缓过来才松了口气,他不是朝这边来的。
没想到,他最终还是去了皇祖母那儿,究竟是什么事竟能同时惊动他和皇祖母,我没能抑制住心中的那份好奇。我伸手在嘴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让身旁的宫人都别做声,然后自己则有些鬼使神差地出了中庭,往正殿那边走去。刘崇明没有禁我的足,我去哪都是允的。
夜幕渐渐落下,夜色席卷而来,泼墨一般,全然掩了云霞涂抹出的画卷。各殿开始掌灯,烛火次第点亮。不过,黄门此时还未点起檐下的宫灯,廊下有些暗沉。
殿外的庭中立了不少宫人,提香炉、拎宫灯的,都是刘崇明的人。我侧身立在廊下,离皇祖母正殿的暖阁还隔着些距离,可四下静悄悄的,倒也听得鲜明,“废后前些年也不曾薄待你,她如今也知道错了,你且饶过她吧?”我有些意味,皇祖母极少用这种恳求的语气。
废后?饶过她?难道刘崇明对姑母做了什么?我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尊弑母之人为母,无异于认贼作父,朕的娘亲泉下若有知,岂能安眠?”我听到他冷冷地开口,“生死有命,朕不愿违逆天意。”
“你这个逆子!”我听见皇祖母大发雷霆,殿外悄然无声,宫人一个个低下头去,连气都不敢粗声喘。
我正站在廊下在出神,忽然只听得有人朝我走过来,先是喊了一声“谁呀?”我连忙抬起袖子去挡,可那黄门眼尖,一眼便认出来了,朝着我行礼道:“奴才不知娘娘在此,还望辰妃娘娘恕罪。”
殿外其他的宫人许是听见了,纷纷抬起头来向我行礼,“辰妃娘娘万福!”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如今这声势,内殿怕是听得清清楚楚。
我连忙转过身,正欲离开,只听得殿门忽然“吱啊”一声急促地开启,我有些害怕,什么都不顾地往前跑去。慌忙间,我回过头瞥了一眼,他立在殿门处,并没有跟过来的意思,殿内的烛火撒在他左半身上,玄色的常服上镀了一层金色的轮廓,而他的另一半身子却隐在夜色里,仿佛要与这夜幕融为一体。
我踉跄地逃出正殿,依靠在墙根边上大喘着气。我突然有些懊恼,我又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为何要像贼一样落荒而逃呢?如今使姑母陷于危难的人是他!
我定了定神,扶着宫墙起身,我不能坐视不理。我没有传辇,独自一人径直朝着姑母居住的寝宫走去。
第73章 见姑母()
我大概知道姑母如今所居的冷宫所在,在汉宫的西北隅,离掖庭宫并不远。
夜幕虽已降下,可暑气却仿佛从宫墙、夹道的缝隙中钻了出来,伴着耳畔喧嚣的蝉鸣,衬得无比燥热。我心里头乱糟糟的,生怕姑母出了什么事,于是挨着墙根疾步快趋。
姑母以前的确做过不少错事,她凭着中宫正主的位份和皇祖母的庇护,在后宫中翻云覆雨、玩弄权术,先帝许多妃嫔都命丧于她手,这其中就包括刘崇明的生母。除此之外,爹爹的死,姑母也脱不了干系。
最初知晓真相的时候,我恨她,恨透了她!我曾经有多景仰、尊敬她,后来便有多恨她!她一度在我的心目中,既是母仪天下、婉婉有仪的皇后,还是温婉贤淑、对我**爱有加的姑母,可撕开伪善的面目,剩下的却是蛇蝎般的狰狞。连我在内,谁在她眼中都不过是颗棋子,有用则留,无用则弃。
我曾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她,可事到如今,却还是狠不下心。无论怎么说,我这条命是她设计救回来的,即使她待我的好意或许并不单纯。可我本就活得稀里糊涂,哪里又辨得清这些虚实来,倒不如全然用善意去揣测。退一万步,她是我的姑母。
我正出神,忽然夹道上浩浩荡荡走过来一乘肩舆,黄门尖声高呼着避让,宫人手中的宫灯将漆黑的夹道照亮,我抬头瞥了一眼,坐在肩舆之上的人竟是沁儿。我怕沁儿看到我生出变故来,连忙又往墙边移了几步,同这道上其他宫婢一般面朝着墙低头。
待那一行人离我远去之后,我回过头望了一眼,是朝着慈和宫的方向去的。连沁儿也掺和进来了,倒真是热闹。只是一想到这,我越发担心姑母起来。姑母曾在刘崇明登基之前,被皇祖母一道懿旨褫夺后位、贬为庶人。刘崇明虽然还未将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放到台面上来揭露,可宫里的人谁都看得出端倪。哪有儿子做了皇帝,娘亲还关在冷宫里的事情?
我想姑母在冷宫的日子肯定难过,如今更是出了什么事,不然也不会惊动皇祖母。我连忙加快了步子,往冷宫走去。
重重宫阙之上,天幕晦暗如墨染,此夜无星,只有天边一轮泛红的下弦月,像是用烧红的烙铁新烙上的。
我原以为事端起于姑母,这冷宫应同慈和宫一样焦灼,可没想到连个人影都没有见着。不仅没有刘崇明和沁儿的人,就连姑母身边的宫人都不在。虽说姑母已被贬作庶人,可按照宫里的规矩,她身边还是会留一两个贴身宫婢照料。
冷宫四下静得令我发慌,连半声虫鸣鸟啼都不曾入耳。昏暗月色下,庭中丛生的没膝杂草与廊下大片的蜘蛛网徒增了荒凉。
我最初以为,照料姑母的宫人都在内殿。可我在殿门前侧耳听了一番,死气沉沉的,并未丝毫动静。我素来胆大,可此刻却有些胆怯,我僵着身子将殿门推开。殿内黑漆漆的,过了许久,我才逐渐将周遭看清。殿内与殿外一样破败,四处垂着将落未落的白色纱幔,稍稍一碰便可抖落下灰来。外殿内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只有黑灰四壁。
我越发觉得不安,见左手边有一扇小门,门上挂着一块蓝点碎花的布帘,那应是通往内殿。我走上去,抬手掀开软布帘。映入眼帘是一张看上去有些破烂的梨木架子**,**上躺着一个人,五月的天了,身上还盖着一**灰黑的破棉絮,远远隔着,我仍能闻到一股恶臭。
我恐惧万分,步子似有千斤沉。我屏住呼吸,小心地走到**侧,在伸手试探那人鼻息之前,便听见了她沉重的呼吸声。还活着,我松了一口气。我低头仔细辨认着**上那个蓬头垢面、脸色惨白的女人。我实在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承认这真的是姑母。
“姑母?”我颤抖着开口唤道。
我话音刚落,姑母的眼皮便跳了跳,然后打着颤儿睁开。她见到我的那一刻,唇角稍稍动了动,似有笑意闪过,“雪阳”她缓缓地开口,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我快死了,想到临死之前还能见到你”两行泪从她的眼角淌下,流入鬂中。
“不会的,不会的。”我连忙抓紧姑母的手宽慰,那手极冷,就像是从地窖取出的冰块。
‘“我自己的身子怎么不清楚呢?你不用难过,像如今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倒不如死了的好。”姑母早年怀胎四月小产,当时因为仍要假装有孕,不好明目张胆地让太医诊治,便一直拖着,身子落下了病根,一直虚着,什么参药都补不回来。如今到了冷宫,旧疾之上又添新病。只是姑母如今是废后,御药房的太医都逼着讳,没人愿意过来应诊。听姑母说,皇祖母可怜她,命人上御药房替她请了太医来,眼看着终于有了一线生机,没想到却被贤妃的人差人拦在了殿前,然后被打发回去了。
沁儿,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我如今护着娘亲,沁儿无从下手,可她心里憋着气,我想她应是将这气撒到姑母身上了。可这人命观天的事,她心肠怎能如此狠毒?而刘崇明也任她胡为?
怪不得皇祖母会突然去请刘崇明。
姑母虽然虚弱得很,可她一刻不停地与我说话,“有些话我还不说,我怕只能带到黄土中了”
我皱着眉心疼不已,不敢打断,只听姑母缓缓说着,“我十四岁便以魏氏嫡女的身份入了宫”
当年母仪天下、翻云覆雨的皇后,如今偏居冷宫、命如蝼蚁的废后。姑母的一生实在太过唏嘘,她与我同为魏家的女儿,从前她有皇祖母庇佑,轻而易举地登上了皇后的宝座。在他人的眼中,她不仅是执掌六宫的皇后,还是太子的生母,日后的太后。福泽延绵从她入宫那一刻便为停歇过。
可盛名之下,却尽是苍凉。
姑母怀胎不过四月便小产,她自作聪明地杀母夺子,自以为瞒天过海,可枕边之人却早已心如明镜。所有的温存眷恋不过是隐忍、是逢场作戏,皇上在刘崇明年幼之时便将真相告知他,让他从一开始便对她心生恨意。
夫君、儿郎,这看似最为亲近的两人,却是从始至终想将她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