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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只是我见她不想坦言,也不再追问。见着她,我总会想起崇清,于是我问她,“我许久都没看见崇清,他近来在忙什么?”自从那日我失约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她面上露出遗憾的神色来,苦笑道:“倒真是不巧,皇上昨日才下旨让他去南疆领兵。怕是要到年下才能回来了”
“南疆?”难不成南疆出了什么事?刘崇明将崇清派遣去南疆做什么?
“那我先告辞了。”我刚回过神,清河公主已命黄门抬着肩舆走了。我回过头去望了一眼,天边最后一抹霞彩同她的身影一起消失殆尽。
娘亲素来忧心重,我准备先去偏殿看望娘亲。只是肩舆刚在慈和宫前停下,黄门还没来得及上前叩门,宫门便先打开了。
福枝走了出来,“太皇太后在等您。”
我跟着福枝入殿,皇祖母正闭目坐在暖榻上,神情有些憔悴。她一颗一颗地拨转着手中的佛珠,口中轻声念着什么,有些含糊,我没能听清。我能猜测到,她应是再给姑母超度。
皇祖母忽然开口,言语中透着无穷尽的悲凉,“你来了”
“皇祖母!”我心中酸楚难耐。我快步上前去,跪在皇祖母的跟前,紧握住她的手,“是雪阳没用,没能护住姑母”
皇祖母缓缓睁开眼,目中尽是哀婉之色,“怎么能怪你呢。”说着,她摸了摸我的头,接着道:“这是她与皇帝的恩怨,这是咱们整个魏家与皇帝的恩怨。皇帝这回做得也是够绝的,你姑母好歹曾今也是先帝的皇后,没抬进皇陵与先帝合葬也便罢了,竟让黄门把尸身用草席一卷,直接扔进乱葬岗了。”
皇祖母长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废后直到冷宫火势熄尽,才被人将尸首拖出来。哀家听人说,她浑身上下都被烧焦了只是不知道她是之前便没了,还是后来被活活烧死的”
活活烧死?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痛苦?!我不知是愤怒还是害怕,身子打起颤来。我忽然觉得万千火焰如化成火蛇,正吐着信子朝我缠来,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半天喘不过气来。
刘崇明将我救出,却将姑母特意留在了火海中,眼睁睁看着烈火将她吞灭!我起初以为,这一切应是沁儿所为,可现在看来,它其实也是趁了刘崇明的心。他对积攒了那么多年的仇怨,又岂是一朝能平复的?只是他如今所为,实在令人发指!我不知道他还会对从前与他为敌的魏家做出什么事来。不过魏家如今也没剩下多少人了,娘亲和皇祖母都属皇族,他多少会给些面子,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我垂着肩,无力地跪在地上,头脑一片空白,像是失了魂魄。我完全不敢告诉皇祖母我如今有身孕的消息,若是皇祖母知道我身子里怀了他的骨肉,会怎么看待我?魏家的血仇历历在目,可我却有着仇人的骨肉!
皇祖母许是见我失魂落魄,缓声宽慰道:“你也不用过于伤心,哀家这儿还有一个消息,也算是个好消息”
我有些麻木地仰起头,望着皇祖母。
“魏家也算是没有被皇帝斩草除根,你有几个亲弟兄还活着。”
亲弟兄?我明明是侯府的独女,怎么还会有亲兄弟呢?我头脑中乱成一片,有些发懵。
听皇祖母解释,我才明白。原来虽然娘亲不能生养,但爹爹另外在侯府之外金屋藏娇,又养了好几房侍妾,生了两男一女,大的已经有十四岁了。之前因为爹爹忙着娘亲,藏得严实,抄家之时并没有殃及他们,可这几日,却时常见到有禁军在别苑外转悠,想必是要被发现了。
作为宣德侯的子息,一旦抓住怕是凶多吉少。爹爹那几位妾侍一时慌了神,走投无路,便请人给皇祖母捎了信入宫,求她相救。
兄弟姊妹?我因为是独女,没有兄弟姊妹与我作伴,侯府中总没有人陪我玩,我那时打心底里羡慕别人。可如今呢,突然多了好几个兄弟姊妹,我心里却是乱糟糟的,既庆幸却又难过万分。
一个是当朝公主,一个是世家俊才,爹爹和娘亲在我心中,是多么般配的一对璧人。我曾经那么渴望会有一个像爹爹一样的人,**我纵我一生一世只待我好。可事实呢?一心一意的痴情郎不过是虚晃梦中的假象。假的!都是假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一尘不染的感情!只是再怎么说,我那三个弟妹,都是和我血脉相连的手足啊。
悲喜交加,我一时不知如何梳理情绪。我实在没能忍住,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我正哭着,忽然殿门被打开,是福枝走了进来,她先看了一眼地上跪坐着的我,然后低声禀告皇祖母,“太皇太后娘娘,大事不好了方才从宫外传来消息,刚刚禁军包围了别苑,将他们都抓住了”
“怎么办?”我忽然抬起头,瞪着眼问皇祖母,我太过紧张,一时连说话都有些颤抖,“我去求他!我去求他!他看在孩子的份上,会饶过他们的”我虽这样说着,可越说越轻,渐渐没了底气。
“孩子?”皇祖母复述了一遍,却不见她为此动怒,我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沉下。皇祖母缓缓开口道:“你能求他一时,难不成能求他一世?如今你受**还好,可一旦失了**又怎么办?男人变起心来”皇祖母冷笑了一声,“何况他还是皇帝,后宫的女人只会增不会减,你就能保证这一辈子他永远都**着你?他的恩**只有一时,可他与魏家的仇恨却始终摆在那儿,永远都不会减!”
我慌了神,“那我该怎么办?”
皇祖母眯着眼打量了我一眼,从容道:“哀家这倒还有一个法子”
第76章 意起兵()
“什么法子?”我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
皇祖母没有直接答复我,而是与我挑明利害,“你应该知道,什么贤妃,什么陈戍,总归是皇帝在背后给他们撑腰,只要刘崇明在位一天,魏家就永无宁日。”
皇祖母准备对刘崇明下手,我心里咯噔一声,竟是十分地忐忑不安。“那您准备怎样?”我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皇祖母。
皇祖母抬了抬眉,神秘道:“皇帝有一道淮南驻兵的虎符,就藏在清霜殿中,你悄悄将它取来。”说罢,皇祖母顿了顿,然后缓声道:“哀家只要你帮着做这一件事便好,其余的哀家自有安排。”
“虎符?您要虎符做什么?”
我心中虽已经有了答案,虎符是调动兵权的信物,皇祖母让我去偷刘崇明的虎符,难道是要起兵造反?她说要淮南驻兵的虎符,那岂不是要联合淮南王一起?兵权一易,往往紧随着便是江山易主。我难以想象有一天,刘崇明会从九五之尊的帝位上跌下,摔得粉身碎骨。若是真有那么一天,那该有多么可怕?再怎么说,刘崇明的的确确是个好皇帝,被人逼宫篡位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
我正惴惴不安地犹豫着,只听见皇祖母厉声怒道:“想想你爹,想想你姑母,想想你那些叔伯弟兄!”皇祖母应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她此话一毕,我顿时觉得无比羞愧,脑袋也跟着无力地垂下。
“今后之事你大可不用担心,哀家是北汉的太皇太后,哀家比你更为北汉的大局着想。刘氏子孙大有人在,何况说到底,他不过只是一个卑贱的宫人所出,骨子里流着下贱的血,如今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来。”听皇祖母这话中的意思,看来的确是要起兵。
皇祖母轻咳了一声,柔声道:“事成之后,哀家便准你和你娘亲出宫,宫外头天高海阔,你便不用拘在这宫中了。对了,还有你腹中的孩子,你难道也希望”
“好,好,好我答应您,求求您不要再说了。”我颤抖着迭声应好。虽说我从前的确想着出宫,可自从娘亲入宫以来,我便不像从前那边想了,只要能和娘亲在一起,心安之处即为家。可是,孩子我腹中的孩子,他还那么小,我不能让他在生于长于宫中,从一出生便背负着不属于他的仇恨,在阴暗腐朽的宫闱斗争中挣扎,那是我的覆辙,我不能让我的孩子重蹈。我一定要带他离开这儿。
我缓呼了一口气,“不过,您要多给我几天时间,我不知道他将虎符藏在什么地方。”
皇祖母垂着眸子,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忽而抬头,“十天,哀家给你十天时间,够了么?”
“足够了。”
“若是能够,你最好去看看你的那些弟妹,虽然是庶出,身上流的血到底还是一样的。”
“好。”
“皇祖母”临走之时,我回头唤了她一声,我忽然好想问她,如果我将虎符给了他,如果起兵之师兵临城下,如果江山易主,刘崇明他会不会死。
“嗯?”皇祖母轻哼了一声,语调微扬。
“没什么”我恍恍惚惚地从皇祖母的殿中走出,只觉得周身乏力却又轻飘飘的,像是失了魂魄,只剩下躯壳。我忽然明白有很多事情,从不得己,由不得心。纵使是想由心,却也辨不清是非黑白。
刘崇明,他杀了魏家那么多人,手段又是那么残忍阴毒,我为什么还要去担心他的死活呢?我有什么脸面去担心他的生死?。我宽慰自己,我只是由于他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我只是不想孩子一出生父亲便已不在人世罢了。可我转念一想,忽然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阴冷地开口,“魏雪阳,你难道不记得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了么?”我仿佛觉得千百根银针同时扎入我的阳关,脑袋好像随时都要炸裂开!
我去偏殿探望娘亲,她一见着我,脸上虽然浮着笑,可我还是能看到笑意之下的那抹难掩的苦涩。我知道,娘亲比我更加伤心,姑母的死给了她莫大的打击,当初入宫向皇祖母呈罪之人便是娘亲,而后才有皇祖母下旨废黜皇后。我想娘亲此刻应该和我一样迷惘,她也不清楚当年所为究竟是对是错了。
除此之外,我想娘亲应该知道那幢事了。原本以为一心一意待她的夫君足足瞒了她十年,却又一朝戳破,那该是怎样的滋味。而今,在魏家近乎绝后之时,又忽然凭空冒出了这样几个庶出的儿女,该高兴还是该悲哀呢?我太能体谅娘亲。
“娘亲不用烦心,余下的事都交给雪阳去做吧。”
娘亲点了点头,想必她仍不想提及此事,她将话锋一转,抚了抚我的头,欣喜地对我道:“你这是又回来了么?我让宫人去收拾。”
“不。”我摇了摇头,“我要回清霜殿,皇上在等我。”我略微停顿,犹豫了片刻,还是觉得不该再瞒娘亲,低着头如实道:“娘,我有身孕了。”
“真的,有多久了?”娘的眼神中并无责备,眼角眉梢尽是喜色。
我忽然觉得如释重负,“一月有余了。”
娘走过来,绕到我身后,伸手摸了摸我的小腹,喃喃道:“你可要好好听你娘亲的话,不要让你娘亲怀着你太吃力。等你出来,外祖母让人给你做好吃的,金桂糕、莲叶羹还有珍珠翡翠汤圆,这些可都是你娘亲喜欢吃的,你将来也一定喜欢。”
听着听着,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哭。
娘亲抬头,许是见我眼中带泪,凝神望了我片刻后,道:“娘亲还是那句话,娘只要你过得好。前夜他将你从火场中救出,你不省人事却念仍着娘亲,他便命人请我过去看你。他好像也受了不轻的伤,可他寸步不离守在你身边。娘亲这么多年也不枉白活,娘亲看得出他是真的担心你他看你的那种眼神,比你爹爹当初的要真挚千倍万倍。再说,如今有了这个孩子,他待你应该更要温存些”
看样子,娘亲应该不知道皇祖母的筹划,我不愿娘亲担忧,便也没有告诉她。
我要走之时,娘亲又留我,“你如今有了身孕,待在外头娘总觉得不安心,十月怀胎不是件容易的事,真的不要娘亲在一旁照顾你?”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回了清霜殿。
我刻意没有让黄门通传,兀自悄声推开了殿门。殿中没有掌灯,暗沉沉的一片。我望了许久,才注意到他正负手立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弯月出神。
月末的下弦月,只剩极小一弯,犹如吴钩,在滚滚浓云中时隐时现,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了。
他许是听到动静,忽然转过身来,那一瞬我在他眸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诧异与欢喜。他怔了许久,久得好像阅尽了沧桑红尘,他笑了笑,终于挤出一句话来,“你回来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他,不自觉复述着他的话,“嗯,我回来了。”
第77章 真假意()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目光如灼。犹如沉沉夜幕间独垂着的星子,璀璨夺目。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微微侧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