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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震住了,原来,原来她一直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却是这样一个让她不敢面对的答案。原来,是她亲手揭开了他的伤疤。他们兄弟的感情是那样地好啊!
“你要知道吗?好!我告诉你!赵丛德爱上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还把她娶进门来。结果一把火把什么都烧了!他死了!他就这么死了!”他眼睛红红的,神情冷硬,直视着她,似要将她整个吞进去。
她浑身一颤,缓缓流下泪来。她靠近他,捧着他的脸,将脸贴上他的,说道:“如果你哭不出来,让我替你哭吧。”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也缓缓流过他心上的伤痕,带来阵阵刺痛。
他忽然推开她,也不抹去他脸上她的泪水,大步走了开去。
“丛烈!”她在他身后喊着,却留不住他的身影。哭得久了,风吹在脸上都觉得痛。但是,她相信,他心中的伤痛远甚过这点疼痛千百倍。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李叔益不知何时出现。
雷方云现在不想看到他、免得总是想起当月在夏府时他的冷漠。但此刻事关赵丛烈,她可撤勉强自己听一听他会说些什么。
“不用这么自责。其实这么做对他是件好事。”李叔益叹口气道。
“为什么?”她抹抹泪水,问道。
他递上一块丝帕,说道:”他总是不接受赵丛德的死,逼自己相信他还活着。但任谁都明白,那样的大火中像赵丛德这样一个文人如何能逃脱。他心里一定很清楚这点,只是不愿去相信罢了。长此以往,他必定会把自己逼疯的。若是他接受了这个事实,一切都会过去。天下有什么无法忘怀的伤痛呢?”
“他能挺过来吗?”他的表情中有着无法假造的关心,所以她决定相信他这一回。
“能。相信他,他一定能。”他鼓励着她,却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微微叹息着,他走开了,离开这个对他而言也是伤心过往的地方。
雷方云一个人站在那里,擦着泪水,想着李叔益的话。是只要去面对,天下没有过不去的事吗?紧攥着那方丝帕,她走回自己的屋子,脚步飘忽得犹如黑夜里游荡的幽灵。
晚上,雷方云点起烛火,做起绣活。她身上穿的衣服质料精良,绣工精妙,果真是宫中所用之物,不比寻常人家。按礼她该穿着真红大袖衣,但她宁愿穿着简单而朴素的衣服,不愿去穿那命妇服。手中拿着丝线,夜深人静之际,犹做着活儿,仿佛重回了旧日时光。
屋外喧闹不已,夜市已经开始了吧。街上多的是外出游玩的男子,那里是不是也有赵丛烈呢?他会不会是在哪个酒楼里喝着闷酒呢?
她皱着眉,胡乱猜测着。一不小心被针扎到了,索性放下针线,吹熄了烛火。倚在床柱上,正拟宽衣人睡,忽然觉得这一室冷清得可怕。这样的空房,的确会把人活生生地扼死。她猛地跳下床,冲到屋外。
李叔益也站在外面的庭院里。他讶异地看着雷方云:“少王妃怎么还不就寝?”
“他还没回来。”她瞪着一双干涩的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你累了,回去睡吧。”他好心地劝道。
“他什么时候回来?”她追问着,一双眼紧盯着李叔益。
李叔益别过头去,答道:“一会儿就回来。”
“你骗我!”
“其实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的,对不对?”他苦笑了下,似是对这样的情形无能为力。
她踉跄着退了一步。她眼前这个男人有着,双怎样敏锐的眼睛啊!竟将她的心思看得清流楚楚!她连忙转身,举步便走。
李叔益有点不放心,想跟过去,却被一个女人拉住。
“你想去追她么?”那人冷冷地问道。
“你怎么来了?”李叔益低声问道,隐隐有着不满。
“我的帕子呢?你给了谁了?”那女子咄咄逼人地问道。
“什么帕子?”李叔益皱着眉问道。一回头,已不见了雷方云。
雷方云并没有走远,她只是蜷着身体躲在廊柱后面。他们的对话她尽数所在耳里,只觉得那个人的声音有些耳熟。那两人低声说着话,越走越远。她这才从柱子后面出来,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自己的烦恼暂且丢在脑后,她想着的全是赵丛烈离去的背影,仿佛他这一走,便会走出她的生命。
一根根柱子落在了后面,偶尔也能看见上面刻着些字。看字迹的幼稚拙劣,应是儿时的赵家兄弟刻上去的。这里,到处都有旧日幸福的印记,看在他眼里,一定会触景伤情吧。人生在世,命运变化难测,常在旦夕之间,幸福已是面目全非。将心比心,他遭遇过的从来不比她少。他心中的难过一定很深,更何况,他将一切都埋在心里,一个人默默承受,还要时常安抚着她不稳的情绪。他一定很累吧。她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且被他呵护着,但她应该也有力量去帮助他的。
无论她会在这里停留多长时间,她会尽力去帮他。至于爱,那原是一份油然而生的感情,自然而和谐。可他们之间,不仅仅是爱的问题。
又来到了西园。这里没有树木。没有房屋.没有任何可以遮掩的东西。这里,一切都被赤裸裸地摊开,无法装作看不见,无法不去面对。
在这里见到赵丛烈,原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只是真真切切地见到他,一颗是宕的心才安了下来。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喝着酒。因为背对着她,她无法看见他的表情是哭还是笑,他喝的是酒还是泪。
“酒好喝吗?”她挨着他坐下,问道。
“还好。”他答道,便没有多余的话了。
“给我喝一点吧。”她伸出手,想和他一起分担痛苦。
“你别喝。”他一口回绝。
她不再多说,劈手夺过他的酒壶,灌了一口。
他错愕而呆愣地看着她灌下一口烈酒,猛地咳了起来。叹了口气,伸出一双大掌拍抚着她的背。
等气顺了,也不顾酒喝下去灼热的感觉,她仰头又灌了一口。等她再灌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夺走她手中的酒壶。
她抹抹唇边残留的酒,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喝?”
“会醉的。”
“我不会醉。”她坚持着。她并不是为了他才这么说的,而是她自己真的这么认为。大约是酒精的缘故。她记起从前雷方云喝酒的时候,她便有种想喝的冲动。她一直就很想尝尝酒是什么味道,为什么天下的男子都爱这透明的液体和它那辛辣的气味。主人曾问她要不要喝一点,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因为太清楚主人喜欢逗弄她的习性,还有说归说,主人是决不会让她碰酒的。因为雷方云是一位从不喝酒的女子。但是,紫夕小姐常常私底下喝一两口,不敢多喝,还是怕被主人知道,惹来他一顿雷霆大怒。
他摇摇头,坚持着不让她喝:“如果你只是不想我喝才这么做,那么好吧,我不喝了。”
“不,丛烈。我真的想喝”。
他的眼神从空洞无神中升起一点光芒。他想,他是无法拒绝这个看似柔弱却又十分固执的女子的。
“为什么想喝?”他问道……
“你为什么要喝?”她反问。
“想起了哥哥。”他沉重地说。
“赵丛德?”许是酒精的作用,她的舌头已渐渐不受按制。
“哥哥虽不尚武,却也嗜酒。他常常带我去对京的各大酒楼。东京这个地方一酒楼是应有尽有的。各家有各家的特色,丰乐楼有眉寿、和旨,忻乐楼有仙醒,和乐楼有琼浆,遇仙楼有玉液,清风楼的玉髓,还有时楼的碧光。那一年我正好从德州回来,他也在京城任职,我们已有三年未曾见了。每到公务稍减的时候,我们就去酒楼茶肆,几乎一年之中喝遍了东京大大小小的酒楼。”
“就你们两人吗?”不知不觉中,她已是斜倚在他的肩头了。
他摇头,又道:“是四个人。还有权益和尉迟敬明。”他的手臂也环上她瘦弱的肩,几乎不用低头就可闻到她发上的幽香。
“他最喜欢的是丰乐楼的眉寿酒。我喝了这么多酒,却还是喜欢正店王楼的山洞梅花包。”
“包子?”她讶异地说道.随即笑了起来:“我以为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吃。”
“在他身边,我永远都是个小孩子。”他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伤怀,听在她耳里却宽慰了许多。诚如李叔益所说,当他去面对时,这一切将会成为一段往事,而且将会只是一段往事而已。
“每到十月,他便会买来丰乐楼的好酒,邀来两三位好友,在竹林那里,吃起螃蟹宴来。他向来推崇郑厨的橙酿蟹。”
“这橙酿蟹是在楼子上市的时候才能吃到的。先把黄熟带枝的橙子截顶去瓤,只留下少许汁液,再将蟹黄、蟹油、蟹肉放在橙子里,仍用截去的楼顶盖住原截处,放人小瓶内,甩酒、醋、水蒸熟后,用醋和盐拌着吃,不仅香,而且鲜。哥哥吃到兴头时,也会自己下厨试着做。只可惜他虽有斐然文采,却没有一双能做出美味的妙手。”
听他叙述得这么详尽,她便知他有着怎样深深的眷念:“你也喜欢吃吗?”
“那的确是美味。只可借,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和自己的朋友在一起。我若是一个人吃,便索然无味了。”他说着,喝了一口酒。
她顺手拿过酒壶,也喝了起来。这一次他没有拦她。
“你若是想吃,我做给你吃吧。”咽下酒,她抬头看他。
他的表情有些震动,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不了,我还是喜欢吃包子。”
“那我做包子吧。”她不假思索地接口。
“你会吗?”他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皱皱眉,不回答,却先喝了一口酒。
“喝了酒就会做了吗?”他问。
她点点头,把酒壶递给他:“你也来喝。”
于是,他接受了她的邀请。两人相依偎着坐在一片荒凉的空地上,一边喝着,一边说着话。赵丛烈不着痕迹地控制着酒壶的去向。他已看出来了,玉儿已经醉了。但他知道她不会乖乖听他的话回房睡觉去的。
终于,她歪歪倒倒地站了起来,一片糊涂中摸到了那棵槐树,微微站稳,就弯下腰大吐特吐起来。
赵丛烈连忙走过去,及时扶住身子已软的她。
“你还是少喝些的好。”他说,心里明白她根本听不见。
待她吐得差不多了,他抱起她走回房去。
“煎点二陈汤来醒酒吧。”他自语着。低头看时,怀中的她已安然睡去。忽地想起朝中范大人有名句“酒人愁肠,化做相思泪。”他纵有相思泪,在酒醉之时也流不出来。而她,却是一剂最好的醒酒汤。
有酒便有醒酒汤,因此有他便也有她吧。将头埋进她温暖的发中,这次感受到的是体贴。叹息不复有,却有着韶华易逝的惊恐。
第四章
醉时同交欢,醒时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难云汉。
——改自李白《月下独酌》
夜晚总是稍纵即逝,因为雷方云(玉儿)睡得很早。清晨的时光便成了她的最爱。倚在廊上,轻咬着酸甜的梅子,看着赵丛烈赤裸着上身在院中舞着一杆枪,挥汗如雨。他兴致来时便呼李叔益下场,斗上百来个回合。他英姿勃发,威风凛凛,仿佛生命可以在这无尽的厮杀中得到证明与释放。她不再害怕,有时甚至还想学他舞刀弄枪。赵丛烈总是一板脸,道:“你呀,去玩玩秋千吧。”因此,她只能抓紧每个早晨的时光欣赏他焕发的英姿。她自是知道自己只能荡荡秋千,这刀这枪她是一点也学不会的。她只不过是羡慕他身上无尽的力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没有什么是他的对手。这大概就是柔弱的人释放渴慕的方法吧。
“擦擦汗吧。”她递上一块毛巾,嘴角噙着笑意。
他略略一抹,却道:“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她摇头,笑道:“没什么特别的。”
他虽是不解,却未再问,丢下毛巾,再次练武去了。这般的勤奋练习不为别的,只为有一天能上场杀敌。父亲虽为河北西路枢密使,奈何年事已高一迟早皇上会派他前去赴任的。他深吸一口气,收枪站定,看向一旁微笑的妻子。到时候,就带她一起上任。
“不练了吗?”她问道,有着隐约的失望。
他点点头,来到她面前。拨开她的刘海,让自己更清晰地看到她光洁的额头,目光又移到她的眼睛:“怎么不笑了?刚刚不是很开心么?”
她垂下眼,道:“看着你觉得开心,就笑了。现在么,是因为你不舞枪了。”
他挑挑眉,追问着:“喜欢看我舞枪?”
她抬起眼,眼中盈满闪亮的光彩:“你舞枪的时候,就像怒放的芍药,富丽堂皇。”
他一愣,大笑起来。好容易止住了笑意,叮嘱着